32.第三十二章

  薛纓沒有告訴任何人,只給李柏打了個電話, 說明情況, 並請了幾天假。她打開行李箱, 蹲在地上收拾東西, 心裏面一陣悶得慌,眼圈不由得有些微微發紅。


  上一世奶奶去世,也就是這兩年, 如果有些事情沒辦法改變,那麼是否意味著,這一世,奶奶的壽命也不會太長。


  雖然明知道這是人之常理, 無須太過糾結,但她還是心中有些酸澀。再加上好些天拍戲忙碌連軸轉, 不由得感覺一陣頭暈,乾脆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來。


  坐了好一會兒,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才好些了。


  趙采從上鋪探出個頭來,一頭霧水地瞧著薛纓,不明白怎麼了——認識她這麼久,看慣了她各種雷厲風行,冷若冰霜的樣子,可從沒見過她紅過眼圈!

  薛纓冷靜了一會兒之後, 又繼續收拾東西, 拖著行李箱匆匆下樓和宿管說明情況, 凌晨踏上了回家的高鐵。


  她老家在一處小縣城, 距離A市很遠,來回一趟並不容易,所以開學這麼久,薛山也就只探望了她一次。在計程車上,薛山又打了電話來,告訴她奶奶現在的醫院地址,並讓她不要擔心。


  薛纓哪裡能不擔心,簡直心急如焚,恨不得催促司機再快一點兒!


  慌忙急促地衝進醫院之後,她抵達病房,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了。她一整晚在高鐵上沒有合眼,沒有換衣服,顯得有些狼狽,但衣著光鮮,臉蛋妍麗,對這種小縣城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大明星的存在,頓時一路上的護士和病人家屬視線都被吸引過去了。


  「奶奶呢?」


  薛山打開病房門,讓薛纓進去,壓低了聲音,說:「還沒醒過來,醫生說得躺上一兩周,看看具體是怎麼個情況。現在就是腰椎傷了,摔得有些厲害,意識不清醒。」


  薛纓在床邊坐下來,先看了眼病床上瘦成一團皺巴巴的奶奶,又看了眼憔悴不堪的父親,心中不忍,說:「爸,你下來歇會兒吧,我請了幾天假,這幾天可以幫你照顧一下奶奶。」


  薛山正在給女兒倒水,一聽見這話,頓時有點生氣地說:「不是說好了,你回來看幾眼就走嗎?誰讓你請假的?書不讀啦?請那麼長時間的假,到時候回去了還跟得上嗎?」


  「你就別操心這個了,我專業成績很好,剛剛開學兩個月,就拍了學校的宣傳片,還接了兩部戲,簽了經紀公司。」薛纓接過水,將散亂的頭髮捋到耳後去,說:「再說了,家裡出了事情,我也是家裡的一份子,又成年了,怎麼不能回來盡一份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薛山望著自己明顯成熟了許多的女兒,一時半晌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嘴唇哆嗦兩下,回過頭去借著倒開水,偷偷抹眼淚。


  不知道為什麼,這兩次見面,他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女兒身上發生的轉變。


  前兩年,薛纓可以說是不太懂事的,放著好好的高考渠道不去走,非要參加什麼藝考。那藝術學校可比普通一本大學的學費要貴了不止幾個倍!

  他原本是不同意的,但見薛纓實在想走這條路,到底不忍心,憑什麼他的孩子就要因為錢而受到這麼多的掣肘呢?於是咬咬牙,也就讓薛纓去上表演大學了。


  那時候薛纓年紀小,雖然知道他籌錢多有難處,但也無計可施,只能更加努力地兼職。不過父女兩個畢竟思想觀念不同,經常鬧矛盾。薛纓小女孩脾氣,還離家出走了好幾次——


  但現在,女兒跟變了個人似的,先是往家裡打了好大一筆錢,買了好些保健品,惹得鄰里左右全都羨慕不已。還一聽說家裡有事情,就立即雷厲風行地趕過來。


  而且當她出現時,薛山居然頓時覺得有了主心骨!好似薛纓一出現,就能解決自己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似的!

  難不成是自己老了?薛山微嘆。


  父女兩個坐了會兒,情緒稍微平靜了下,薛纓給奶奶擦拭著身子,隨口問:「上次寄回來的沐浴足桶好用嗎?」


  提起這事兒,薛山說話的慾望明顯增加不少:「你以後可別給家裡花這個錢了——不過倒還真挺好用的!我就不用提了,你奶奶沒摔壞之前,天天都要用,說是走路走多了腳都變形了,用熱水泡一泡按摩一下,渾身都舒服不少!」


  「你舅媽帶著她兒子還專門上門來瞧了,羨慕得不得了,還看見你寄回來的名牌自行車,本來想找你奶奶討要去的,你奶奶心軟,差點就答應了!是我攔了一下,我說,咱們家薛纓在外面闖蕩,掙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憑什麼……」


  談起這些,薛山心裡舒坦多了,臉上也略帶上了些驕傲。


  沒過一會兒,有護士過來安排奶奶去做檢查。薛纓忙前忙后,給簽了幾項手術同意書,又去買早餐,將事情做得有條有理。


  薛山看在眼裡,一陣感慨,這些天他做這些都手忙腳亂的,薛纓這丫頭看來真是成長不少,干起這些事情來有條不紊遊刃有餘!能力可比以前強多了!

  薛纓買了早餐回來,忽然問起:「爸,你先前說的那位宋先生……」


  話還沒說完,薛山讚不絕口:「那可真是個好人,幫了咱們太多了!第一筆最關鍵的診治費,用掉了你給的那筆款子之後,還差好幾萬,要不是他毫不猶豫地給掏了,那現在你奶奶八成早沒了!」


  「而且,本來我是把你奶奶送到鎮上醫院的,你也知道,這裡醫院又貴,又排不到住院病房,還是他幫忙轉了病房,分配到這間vip,還一轉頭就統統把費用交掉了。」


  薛纓聽得直皺眉,但當著爸爸的面又不好說什麼。


  門忽然被推開,外面光線被擋了一下。


  薛山連忙站起來,笑容滿面地說:「瞧這說曹操曹操就到,宋先生,我剛和我女兒聊起您呢。」


  薛纓冷著臉站起來,見宋至北站在門口,身材高大,擋了走廊上全部的光。


  他手裡拎著早餐,穿著灰色風衣,顯得矜貴清俊,見到自己,似乎也錯愕了一下,隨即很快調整好表情,笑著問:「聊我做什麼?」


  「爸,我和宋先生出去一下,談一談。」薛纓扭頭對薛山道,便走了出去。


  她從宋至北身邊擦肩而過,卻看也沒看宋至北一眼。宋至北垂下眼睫,表情隱匿在光線里,光線變幻不定,一時之間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他頓了頓,將手中的早餐放在了桌上,說道:「伯父,我去去就來,這是買給您的,您多少吃點兒。」


  薛山怪不好意思的,笑容可掬:「我女兒都買了,您看又麻煩您了……」


  薛纓和宋至北坐在醫院樓下的涼亭里。這一幕似曾相識,上一世奶奶在醫院裡去世,薛纓在市裡的醫院哭得淚流滿面,宋至北就陪在她身邊,雖然以他清冷的性格,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但那時候,陪伴好歹也能夠起到安撫的力量。


  只是後來瑣碎太多,也不知道兩個人到底怎麼走到了那一步。


  可現在薛纓已經沒有心思為自己聲討些什麼了,她甚至懶得去追究去世之前,宋至北的那些緋聞到底怎麼回事。現在坐在她面前的,不過是個有點關係的陌生人罷了。


  她拿出手機,點開轉賬頁面,神情淡淡的,問:「宋先生,您的卡號告訴我一下,我把錢還給你。」


  宋至北沉默了許久之後,問道:「一定要這麼生疏嗎?」


  「什麼意思?」薛纓撩起眼皮,睨他一眼。


  宋至北默然,空氣已深秋,枯黃落葉自他身後落下,帶著些許冷意,襯得他神情有些寂寥。


  良久之後,在薛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才開口:「我不明白你對我為什麼有敵意,我們第一次遇見之前,我並沒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不是嗎?如果是有些地方有所唐突,全都是我的錯,我道歉。可你未免對我太不公平,同樣是剛認識的人,為什麼你能對夏程陽笑臉以對,對我卻面如冰霜?」


  薛纓看著眼前的人,愣了愣。


  這些話不是宋至北會說出來的話。他太驕矜了,表面上溫和優雅,骨子裡卻是個傲慢強勢到了極點的人。他從不會說這些直白的話,不會道歉。他站在她身邊,但卻隔了個高高的台階,高高在上,需要人去迎合。


  或許,現在仍然是他的掌控欲和控制欲,促使他不允許薛纓就這麼脫離有他的人生軌道。


  薛纓別開臉,淡淡道:「有些人氣場不合,天生沒辦法成為朋友的,宋先生,您不要強求。」


  說完,她徑直走到宋至北面前,不管不顧地從他懷中掏出錢包來,從中抽出卡,看了眼那長串數字。果然還是上一世的卡,她還記得。薛纓頓了頓,打開手機,將他為自己家裡花的錢,一分不差地轉賬給了他。


  轉賬成功的「滴滴」聲響起,薛纓沒再說什麼,面無表情地打算離開。


  「你是不是也回來了?」身後的人卻倏然站起來,聲音微啞,情緒濃烈,開了口之後卻就只是這麼一句,戛然而止。


  宋至北早該猜到。這一世,薛纓的人生軌跡很明顯發生了變化,對待自己也如此抗拒。除了她也重生了,他找不到第二種解釋。說實話,他將這種懷疑徹底變為肯定的時候,心裡居然有些欣喜若狂。她也回來了,這次他便不會再放手了。


  可薛纓的態度如此冷淡,卻讓他有種,拚命抓住什麼,也再也握不住的感覺。


  即便他不願意放手,薛纓的心也徹徹底底不再屬於他了。


  宋至北心中劇痛,卻無可奈何。


  薛纓腳步頓了頓,仍然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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