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回到病房之後，薛纓心情雜亂, 再加上連續一整晚乘坐高鐵, 舟車勞頓, 也實在累得很, 便趴在床沿上睡了一會兒。
手機上不斷有未接來電和簡訊，但她現在對著奶奶骨瘦如柴的身子，哪裡還有心情去接別人的電話, 於是索性關機。
到了中午，薛山從外面買了些飯菜，父女兩個在病房裡將就著吃了。
薛山每吃幾口，就要勾起頭, 朝著病房外面看，嘴裡嘀咕著：「小宋呢？我還特意多買了兩道菜呢, 他怎麼沒來吃飯？」
這兩天宋至北忙前忙后，也的確起了很大的作用。若不是他開著車將奶奶從鎮上的醫院轉移到這邊，薛父又哪裡有這層關係，能夠帶著奶奶在高級病房安頓下來？別說高級病房比鎮上小醫院安靜多了，就說這些醫療措施，都要強得多！
「別等了，爸，我讓他回去了。」薛纓微微皺眉：「不認識的人, 誰知道他懷著什麼鬼胎呢, 你還和他交上心了？」
薛山夾了一筷子肉塞薛纓碗里：「你這孩子, 怎麼這麼說話？小宋人挺好的。我問你, 他是不是在追你？」
薛山也不是個沒眼色的人，要宋至北真的是肇事者的親戚，那怎麼對肇事者的那孩子不聞不問，偏偏圍在他這個受害者家屬周圍，照顧了好幾天呢？況且，看女兒的神情，分明和宋先生是認識的。
薛纓心情一陣煩躁，沒吭聲。
上一世她爸爸就對宋至北印象極好，而她在宋家吃的苦，又從來不和家裡說，爸爸也就全都不知道。沒想到這一世，她爸還是對宋至北一見如故。
薛山見女兒不願意多說，尋思著她和宋至北之間肯定也發生了什麼齟齬，小女兒家的事情不能多問，免得激起逆反心理。便也訕訕的，沒再多說。
薛纓一來，多了個人照顧奶奶，薛山的負擔也輕了些。兩人輪流照顧薛奶奶，直到將薛奶奶送進了手術室，醫生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很快就可以醒過來了。只不過以後可能要在輪椅上待個半年。
薛纓出醫院透透氣，看著越來越枯黃的樹葉，只覺得傷感。可人的生老病死，哪裡強求得來？
她坐在台階上，埋了會兒腦袋，忽然聽見那邊有護士小聲議論，說是隔壁鎮子上引來了新的招商企業家，打算修路了。現在正在和鎮上的政府官員談，計劃把寬敞的大馬路修到薛家灣那邊，真是大發善心——
薛纓眉梢一跳，走過去一問。
果然，這投資修路的人又姓宋！宋至北還有完沒完了？花個幾億元為她老家修一條公路又有什麼用？
薛纓匆匆掏出手機，打算撥給宋至北，可按下兩個鍵，卻又蹙眉將手機塞了回去。算了，他愛幹什麼便幹什麼吧，反正做賠本生意的是他。現在無論他要幹什麼，都和自己無關。
還好這話暫時沒落到薛山耳中，他日日夜夜照顧奶奶，也疲倦得很，這會兒也正躺在床上鼾聲大作。
……
待到薛奶奶情況好轉一點，已經是三天之後了。薛纓和父親收拾收拾，打算回鎮上的老家一趟，畢竟家中無人看管，也令人有些擔心。
老家地廣人稀，泥濘小路兩邊全都是瓜田和水稻田，一望無際。對於薛山而言，女兒只是兩個月沒回家。可對薛纓而言，她卻是有兩三年沒回過了！自從奶奶和父親相繼離去之後，她便再也沒回過這個地方——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快步上前，抓住了薛山的胳膊：「爸，您走慢點兒，等等我。」
薛山有些意外。女兒長大了之後，可就沒這麼依賴過人了！但他心裡自然是歡喜的，於是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小心地扶著薛纓。女兒即將成為大明星，可不能讓她摔倒，漂亮的腳踝上留下傷疤。
兩人本打算回家收拾一番，歇一歇，第二天再去醫院。可事不如人願，一回到家門口的大院子那裡，就聽到一陣噪雜聲。
薛纓接連三四天沒怎麼睡好覺，這噪雜聲吵得她耳朵一陣陣發暈。
「怎麼了，都圍在我家門口乾什麼？」薛山連忙走過去。
「媽已經在醫院住了快半個月了，還沒有醒來的跡象，看她年齡也有七八十了，要想熬過這一關，八成是難！」
說話的是大伯媳婦，她領著一群人，已經將薛纓家的大院子門給撬開了，站在院中叉著腰，對薛山啐道：「弟，你這陣子也花了不少錢，我們也領情。但這三層大洋房是當年媽建好后，留給你們三個兄弟的，現在她有個萬一，又沒立遺囑，這房子也得你們平分才行！」
薛山差點被氣得心肌梗塞：「她還沒死呢，你們就急著瓜分財產？這房子有什麼好的，賣了頂多幾十萬，還不夠去A市買個廁所！」
「話不能這麼說。」大伯媳婦牙尖嘴利：「你沒聽說嗎，鎮上政府說要修路了，到時候這房子就臨街，用來做商鋪做店面都成，那價值可就翻了五六倍了！要是讓你一個人獨佔，沒門！」
「你！」薛山氣得半天說不上話來，乾瞪眼。
薛纓在外邊聽了一陣子，皺眉走進去。院子里站了好些人，都是些三姑六婆的親戚，以大伯和大伯媳婦兒為主。她乍然走進去，院子裡面的人視線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只覺得簡陋的院子豁然一亮！兩個堂哥的眼神則一下子就變了。
「這是……纓纓？」大伯媳婦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差點沒認出來，不敢置信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還有，怎麼穿成這樣？」
原先就知道這侄女漂亮，可漂亮歸漂亮，也不過是個窮鎮子里出去的丫頭片子罷了。可現在瞧這渾身行頭，怕是要有好幾千了吧？穿著打扮完全就是電視上的人！是跟著城裡人混成這樣了么？
「纓纓，剛回來？熱不熱？」大伯和堂哥也趕緊迎上來，仔細端詳著她，說：「老三雖然沒用，倒是養了個好女兒，這一看就是要發財的運氣。唉，我說你們都站在外面幹嘛，先進去再說唄，站在外面曬死了！」
「前幾天就回來了。」薛纓面色冷淡地說，扭頭看向大伯媳婦，直截了當地說：「大嬸，當年是你們嫌奶奶家裡窮，主動要分家出去的，還找奶奶借了好幾萬塊。這些年來，無論奶奶有什麼病痛，你們都不聞不問。現在待她出事了，一分錢不拿，就想著瓜分財產。這是人幹得出來的事情么？」
大嬸頓時臉色一白：「你說什麼呢，小丫頭片子，嘴巴倒是厲害！」
「還有大伯你，大嬸和奶奶沒有血緣關係，狼心狗肺也就罷了。你呢？你是我爸的親哥，我奶奶的親兒子，你也任由她這麼胡作非為？現在不贍養老人可是犯法的，要是追究你們刑事責任，情節惡劣的，要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五年？」大伯退了一步，一臉便秘地看著自己老婆：「真的假的？」
「還有，房產證上面清清楚楚寫著的，是我爸的名字，和你們半分錢關係都沒有。」薛纓瞧著這些人，只覺得心頭來氣。當然，被她按捺住了，和這些討人厭的親戚沒什麼好說的，但必須要讓他們清楚，「是我家的，就算我家拿去捐贈，丟棄了，隨隨便便處置了，也不會給你們，明白了嗎？」
「你這丫頭怎麼這個性格？」大嬸臉色越來越難看，眼見周圍被自己召集過來的幾個親戚都被薛纓三言兩語說得打了退堂鼓，她頓時慌了，惡狠狠地盯著薛纓：「你在外面學野了，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了是不是？」
那聲音尖銳，切割在薛纓腦仁里，令她頭痛欲裂。
薛山見女兒臉色不好，握著拳頭，怒道：「夠了，大哥，把嫂子帶回去，不然別怪我報警了！」
「你還要報警！」大嬸心頭一慌，卻越發兇惡起來，眼珠四處轉溜，盯著牆角的笤帚，就抄了起來。
她揚起笤帚，自然不敢打薛山這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卻是直接朝著薛纓抽過來的！
做慣了農活兒的婦女力氣非常之大，薛纓嚇了一跳，眼看著那笤帚就要掃到自己臉頰上，頓時閉上了眼睛。
可那笤帚卻沒有如想象之中的，狠狠打在自己身上。反而是自己，肩膀被用力握住，被朝著後面用力帶去，身前微暖。
薛纓睜開眼睛，一張熟悉的俊臉放大在自己面前——
那笤帚抽在夏程陽的背上，少年寬闊卻並不算壯碩的肩膀擁著她，將她擋在了一個安全範圍內。可他的背後襯衣卻被劃破，一條不算長，卻極深的血痕露出來。
大嬸被憑空跑過來的一個人也嚇了一跳，匆匆將笤帚給扔了，虛張聲勢道：「你誰？」
夏程陽風塵僕僕趕過來，額頭上還帶著細細密密的汗水，蹙眉盯向她：「你用這麼長的笤帚打人？你想讓她毀容嗎？我打你，你試試行不行？」
說罷還真的不管不顧地擼袖子去撿地上的笤帚，那動作痞氣又戾氣，叫大嬸周圍的幾個男人竟然嚇得半天不敢攔著。
薛山更是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匆匆走過來，檢查自己女兒有沒有受傷。
薛纓從震驚中緩過來，抱住他胳膊：「夏程陽，你沒事吧？！」
夏程陽又氣又惱，被薛纓牽制在原地，倒是不去揍人了，可盯向那幾個人的眼神還是戾氣得可怕。
沒過幾秒鐘，方才薛山報警叫來的小鎮治安匆匆趕到，還有一批宋至北帶來的人也開著車子過來。大嬸大伯見不過是家庭糾紛，居然來了這麼多人，頓時嚇得不輕，還以為薛纓在外面傍上了什麼大佬，看薛纓的眼神頓時都變了。
「我們走我們走！真晦氣！」幾人匆匆從後門走掉了。
可到底治安已經過來了，院子里也的確發生了鬥毆事件，於是居然將大嬸帶去做了個筆錄。薛纓這些親戚本來就沒見過什麼世面，哪裡進過警察局，於是全都慌了，縮在警察局裡面，後悔不迭！早知道薛纓這麼沒良心，這麼硬氣，他們就不去碰那個一鼻子灰了！
薛山匆匆將院門鎖上，裡頭終於清靜了下來。
薛纓帶著夏程陽進了自己房間，在床底下找了找，找出箱子里放著的止血藥膏，讓他把衣服脫了。
「你怎麼來了？」
夏程陽仰起頭看著她，神色有幾分委屈：「你一句話不說就走掉了，也聯繫不上，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去寢室樓下等了好些天，才從趙采嘴裡得知你回老家了。」
頓了頓，他似乎察覺自己語氣太過幽怨，抿了抿嘴唇，又說：「我估計你家裡可能出了什麼事，剛好我國慶沒事兒，索性過來找你玩兒，剛好我力氣大，可以做做苦力。」
「結果一來就英雄救美？你還很得瑟的樣子？」薛纓沒好氣地將他衣服從胳膊那裡拽下來。
「輕點兒！輕點兒！很疼的。」夏程陽吸了吸鼻子，故意叫起來。
薛纓皺皺眉，又放輕了力道。
夏程陽將她的細微動作和表情看在心裡，心裡頭一陣美滋滋，情不自禁咧開嘴。但等薛纓看過來的時候，他又趕緊蹙起眉頭，一副疼到不想說話的很嚴肅的樣子。
「奶奶好些了嗎？」夏程陽問。他已經從趙采口裡問出了情況。
薛纓在他身邊坐下，說：「恢復得不錯，過段時間應該就可以清醒了。」
「那就好。」夏程陽鬆了一口氣。他方才給薛纓擋了一下，笤帚上的灰塵全都弄到脖子上臉上去，這會兒看起來沒形象極了。再加上襯衣半脫著，吊在肩膀上，看起來也挺狼狽。
「讓你見笑了。」薛纓看著他英俊的側臉，說：「每次見到我，不是在商場里和楊唯唯發生矛盾，就是在老家被人用笤帚揍。」
「那有什麼關係？我在家還被我爸用雞毛撣子追著揍呢！」夏程陽生怕薛纓覺得沒面子，急忙說：「我讓人見笑的事情多了去了！」
薛纓失笑，心情的確好了許多。這幾天無論是奶奶的病情，還是宋至北，還是親戚這邊的混事，都讓她焦頭爛額，但夏程陽風塵僕僕地趕過來，的確讓她慰藉不少，彷彿後背有了憑靠。
見她笑了，夏程陽心中大石才落地，視線在房間里轉了一圈，落在桌上兩包衛生巾上時，才猛然意識到，這是薛纓的閨房！於是耳根頓時通紅，垂下眼睫去，沒敢再看薛纓。
正當兩人說著話的時候，外面有人敲門，薛山起身去開門：「小宋，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