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L的工作室，窗簾被拉了起來，屋子的一角燈光明媚。
那件取名為“珍心”的作品正穿在身材完美的模特身上，明亮的燈光從四麵八方射向小型的平台，模特連擺了幾個造型，每個姿勢都讓“珍心”顯得別致而美麗。
平台對麵的E?L大師撫著下巴微微地點頭，但琥珀色的瞳眸裏的光澤卻是有些嚴肅。
“珍心”的設計師就是L?L Sang（桑柔做設計師後稱呼的英文標誌，前一個L表示LOVE，後一個L表示她的偶像。她夢想著在服裝設計的道路上，能像E?L大師一樣優秀。），“珍心”寓意為一顆感謝、感恩的心，她在這一年經曆著人生的巨變，遭受了許多未曾想過的挫折與痛苦，現在還能這樣為理想而活著，她對身邊的人對這個世界都懷著感恩的心。
燈光閃爍在模特身上，稱得那襲衣服格外動人，淺色的雪紡邊紋帶來輕盈的質感，而亞麻的裝飾又讓人感覺親切、輕鬆。
看到E?L抿著唇不說話，桑柔的心情不禁緊張起來。
“大師……你覺得怎麽樣？還有什麽地方需要修改的？”她站在E?L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模特身上的作品。
“喔，作品基本沒問題。” E?L沉默了會，發出一句評價。
桑柔的心卻一直被提著懸在半空：“那是什麽有問題？”
E?L看了她一眼，簡單地吐出一個單詞：“Model 。”
“Model？”桑柔一時沒明白過來，“這是我們公司最出色的Model了啊！”
E?L輕支著下巴，微微勾唇露出笑意：“問題就在這裏。”
“啊？”桑柔見E?L朝燈光師與攝影師都揮揮手，停止了現場工作。模特從台上走了下來，朝他們點點頭，也下去休息了。
窗簾拉開，屋子裏又恢複白日的明亮。
“大師，我不明白……要換Model嗎？我覺得她的氣質、形象都比較符合我心目中的感覺，身材比例也是完美得沒話說，這件作品由她展現，我覺得很完美呢。”
桑柔解釋著自己挑該模特的理由，但E?L卻神秘地笑笑：“桑，我覺得這件作品最好的設計應該是你自己。”
“我？大師，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嗬嗬，你好好考慮考慮。”
桑柔的確有認真地考慮，但還有一件比模特更重要的事在等著她，因為——
醜媳婦終於要見婆婆了。
地點就在“綠野”，張雅琴早早就在等候了。她甚至沒讓原哲訂包房，直接走到上次與莊欣儀一起坐過的位子。她靜靜地喝著茶，目光不時朝斜對麵的桌子看一眼。那邊的座位坐了別人，但是前晚碰到桑柔與另一男人的情形卻清晰地浮現腦海。
欣儀當時之所以沒有點破，是怕自己尷尬吧？可惜這個世界上，有的事情是怎麽瞞都瞞不住的。
原哲停好車，擁著桑柔走下車來。
輕柔的發絲被風吹起，她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你媽看到我……會不會滿意？”
“嗬嗬，先前是誰嘴硬說自己一點也不緊張？”原哲溫柔地笑著，替她拉好圍巾。
桑柔站定，理了理長發，又拉了拉衣服，撇嘴白了他一眼：“好吧好吧！我承認，我是又期待又害怕！我現在可沒心情開玩笑……”
原哲豈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事實上他也有所隱憂，媽媽曾見到小柔和韓陌言親密的身影，不知道今天這正式一見，又會是什麽反應？隻希望媽媽依然是自己心目中開明大方的媽媽，能通過親身接觸來喜歡上小柔。
“笨女人，有我在呢！天塌下來，我都替你頂著，何況隻是去見見我媽？”站在“綠野”的側街，原哲揉了揉她的發絲，輕敲了一下，“輕鬆點，她又不像你媽那樣偏執難以溝通，對年輕人的事很開明的。”
“你以為我媽不開明嗎？隻是再開明的母親碰到自己兒女的事情時，總是有她自己的期望和想法。”一想起自己的媽媽，桑柔歎了口氣，那次療養院媽媽與哲初見的情景實在糟糕，但願上天能眷顧自己一點。她今天還真有不少心事，現在要見婆婆了，不知怎麽地更加心神不寧起來。
“好了，我媽已經在等了，先進去吧。”原哲也不知道媽媽特意挑“綠野”的原因，但他已下定決心幫小柔在媽媽麵前扭轉前麵誤會的形象。
“等等……”桑柔甩甩頭，將小手伸進他溫暖的掌心，感受到他的保護之後，才露齒一下，“嗬，好了。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嗬，真是傻冒，我們都已經結婚了，又不是初戀的小情侶怕被長輩拆散。”原哲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心中又憐又愛，彎下身飛快地在她唇上偷得一吻。桑柔慌忙捂住被偷襲的唇，不好意思地捶了他一下。見她神情放鬆了不少，他便攜著她一同推開旋轉的玻璃門。
張雅琴的目光從這對恩愛的年輕人身上收回，內心激動澎湃。已經快一年沒見這個寶貝兒子了，再見時他正對另一個女人柔情萬分，滿臉寵溺，而那個女人……也以同樣的深情回報自己的兒子嗎？她真的合格做原家的媳婦嗎？
腦海中連打了幾個問號，便看到女招待帶著這對氣質外型出眾的男女走過來。
“媽，好久不見。”原哲鬆開桑柔的手，朝母親伸出雙臂。
“兒子。”張雅琴美麗的眼中流露出溫柔慈愛，也伸出手環住兒子的腰。
母子倆親切的擁抱之後，原哲沒忘記攬過桑柔的肩膀，笑著介紹：“媽，這是你的好媳婦——小柔。”
“媽，您好，我是小柔。”桑柔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打招呼最合適，幸好有哲陪在旁邊，讓她撲通亂跳的心不那麽緊張，至少她所表現出來的仍是一個大方而自信的女人。
“哦，你就是小柔，我兒子的眼光真不錯。”張雅琴對她微笑，看不出實在的心思。
兩個女人不動聲色地互相打量，桑柔暗暗地驚歎，原哲媽媽果然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氣質高貴，有著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成熟風韻與優雅。如果與自己媽媽一比，完全可以說是兩個世界的女人。
張雅琴顯得很年輕，一看就是平時保養得宜。不難看出，原哲英俊迷人的五官有不少遺傳自這位美麗的母親，她盤著一絲不苟的頭發，這是她下午無事特意去美發店做的造型，閃亮的水鑽耳環更增添了高雅的氣質。
一雙纖白的手，手指上做著最流行的韓式美甲，非常漂亮。不知怎地，這些都讓桑柔感覺到莫名的刺激，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媽媽。
桑媽媽就是中國數不清的普通家庭婦女的典型，平時煮飯做菜洗衣服，有著一位薪水一千來塊的工作，完全是位勤儉樸素的媽媽。就算做女兒的帶她去美容院護理一下，她都覺得沒必要，是浪費錢。
尤其是爸爸離開後，媽媽又遭受病痛折磨……
桑柔吸了吸鼻頭，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她不是自卑，而是自憐。為什麽同樣的是媽媽，卻有這麽大的區別？像婆婆這樣的女人，電視上看多了，大抵都是比較挑剔媳婦的婆婆，因為她們會覺得以後媳婦會奪走兒子對母親的愛。
現在看起來她與哲的母子感情非常好，那麽她會因此對自己到底是挑剔還是接受呢？
張雅琴朝桑柔微微點頭，目光中有探究也有不易覺察的犀利。
桑柔敏銳地感覺到了，在這樣奇怪的目光下，她盡量讓自己不胡思亂想，但除了以最溫柔賢惠的微笑麵對，一時也不知說什麽。
“媽，你回國應該早點告訴我們的，我和小柔好去接你。”原哲也感覺到了母親與小柔之間若有若無的怪異氣氛，打開了話匣。
“是啊，早知道哲就不出差了。我也可以陪陪你。”桑柔連忙把話接下去。
張雅琴看看兒子，又看看她，不急不徐地答道：“兒子娶媳婦這麽大件事，我和他爸早就該回來看看了。不過，都知道你們年輕人平時工作忙，所以也沒想著太影響你們。小哲，聽到媽媽突然回國了，是不是有所驚喜啊？”
說完，還特意定定看了桑柔一眼。
“驚喜，嗬嗬。媽，說驚嚇還差不多。”原哲本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但再成熟的男人在自己母親麵前，恐怕也有孩子氣的一麵。
桑柔望著他英挺的側臉，感受到了一種不同以往的喜悅，不由地會心微笑。原哲與桑柔並坐在一起，握住她的手指突然緊了緊，似乎在提醒什麽。
她立刻驚醒，展現一個大大的笑容，從包裏掏出了一樣東西。
“媽，這是我和哲特意給您挑的禮物。”
“是啊，媽，我們倆挑了好久，快看看喜不喜歡。”原哲趕緊將深藍色的小正方禮物盒推過去，討好似的望著母親的臉。那是一個精致的水鑽別針，用來別在大衣的衣領上，可以憑添一份高雅。
“媽，看您今天這身打扮漂亮，我幹脆現在就給你戴上好了，正好跟你的耳環相襯。”說完，他小心地取出水鑽別針，俯身過去替張雅琴別在寬大的領上。完了，他坐回原位，上下打量了一番誇讚道：“恩，的確很不錯。小柔是設計師，眼光果然很不錯。”
“嗬，哪有？是媽媽還很年輕，氣質高貴戴什麽都好看。”桑柔期望得到婆婆的滿足讚許。
張雅琴見兒子這等態度，先前壓抑鬱悶的心思很快被趕走了一半。她笑著拍拍兒子的手，沒忘記掃過桑柔一眼：“嗬嗬，隻要是小哲挑的，媽都喜歡。”
原哲露出迷人的笑容，反握住她的手：“那我給您挑的兒媳婦，你也還滿意吧？”
聞言，桑柔心中莫名地咯噠了一下，而張雅琴也是愣了兩秒鍾才回答：“兒媳婦可不是什麽禮物。小哲，不是媽媽說你，今天就算當著小柔的麵，我這個做媽的也要說清楚，哪有人婚姻大事就這樣輕率完成的？”
禮物被擱在桌上，氣氛因這句話不由到變得怪異起來。
原哲最是明白其中的微妙之處，處在兩個最愛的女人之間，他覺得笑便是最好的武器。於是，一手拉著小柔，一手握著媽媽，俊帥的笑容帶有無可懈擊的殺傷力：“媽，結婚的事呢，的確是我的錯，不該沒經過你們同意就先先行動了。不過，它並不草率，它是我七年前就想過要做的事。”
他雖然在笑，但是說得很嚴肅，絲毫沒有玩笑的意味。
兩個女人對看一眼，感覺被他握住的手不斷傳來安定人心的溫熱，於是也緩緩露出笑容。桑柔見婆婆這一笑，心中的大石終於悄悄落地，看來這個婆婆雖然對自己有著某種程度的審視與挑剔，但是卻愛極了她的兒子。哲說得對，隻要有他在，一切都會順利。
非常愛自己兒子的母親通常有兩種反應，一種是與媳婦敵對，不願意讓媳婦搶走了兒子對自己的關愛；另一種母親則會愛屋及烏，因為兒子的愛也會變得對媳婦也關愛。
桑柔隱約感覺到，自己真是幸運的，張雅琴的確是個開明的好媽媽，她應該是屬於第二種類型。
“媽，對不起。當初我和哲再次相遇，突然決定結婚是我們太衝動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原哲輕輕一扯，直接阻斷：“雖說有些衝動，不過從來沒後悔過。嗬嗬，媽，我很愛小柔，希望你和爸爸真心歡迎小柔成為我們原家的一份子。”
張雅琴望著他堅定的神情，根本沒有說“不”的餘地。她的兒子向來冷靜沉穩，出類拔萃，從沒讓她和原柏林失望過，那麽眼前的這個兒媳婦，她真的要真心接受嗎？
可是……
可是，如果七年來讓哲傷心痛苦的女孩是桑柔，現在與其他男人依然糾扯不清的女人仍是桑柔，這個女人，她真能放心將兒子給她照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