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討價還價
單烏很想停下來好好看看這些東西,把這種感覺給記在心裏,但是他的腳步並不受他所控製,於是他隻能跟在李天師的身後一路前行,最終站在了這觀象台的邊緣。
這高台之上的風雖然沒有生死崖那麽劇烈,卻也足以吹得人身上的衣服整個兒鼓蕩起來,甚至帶著人前行的腳步發飄。
單烏站在李天師身後,雖然看不到李天師的表情,但是李天師那繃緊的身體,已足以證明他的心裏到底有多麽翻江倒海。
“這便是這凡人世中風景最美的地方了。”李天師喃喃地說道,他身上那翻飛的衣袂終於被風從單烏的眼前撩了開去,仿佛大戲拉開了簾幕,露出了富麗堂皇的舞台,展現在單烏眼前的景象,一片蒼茫的星空之下,連綿的山巒所拱衛的一道巍巍城牆,圈起了一個明亮而又熱鬧的花花世界,車水馬龍,笑語喧囂。
“我之腳下,盡為螻蟻。”李天師依然是喃喃自語。
單烏跟在他的身後就是長歎了一口氣。
他沒法說話,但是他知道怎樣讓李天師的心情更壞一些。
這一聲長歎的意思就是,這些景色雖然美妙,但是都不是你的,你再高高在上,也得把它上供給你那不長進的宗門,而後你自己也回頭去給那些上師們當螻蟻。
單烏的時機抓得很巧,正是李天師的一聲歎息將出未出的時候,李天師於是有了種胸口悶氣被噎住了的感覺,於是回頭狠狠地看了單烏一眼。
單烏搖頭晃腦地,又歎了一口氣。
李天師臉色有些黑,抬手撤去了單烏嘴上的符紙:“你又想說什麽?”
“不是你不讓我說話的麽?”單烏的嘴一得到自由,就先揶揄了李天師一句。
李天師臉色一黑。
單烏見機夠快,連忙開口繼續說道:“我有一個提議,不知道李天師你願不願意聽一下?”
“我提議李天師你現在放了我,然後將我培養成為你的對手,一個同樣背後有點來頭的,跑到凡人世中打擦邊球爭奪龍脈氣運的對手。”
“如此一來,我便成為你可以繼續留在這凡人世的最大的理由。”單烏笑道,“你甚至可以以此為由,向中桓山要求更多,而你隻要循序漸進,他們便不會發現異常——至於我,我的根基越紮實,你可以留下來的理由便越充分,也就越可以在這凡人世中為所欲為。”
“而若果有朝一日,你真正成為了天下共主,龍脈氣運加身,那麽你身上所附的運道,還會是區區一個中桓山所能搶到手的麽?難道就不會有其他比中桓山更有資格,更有地位的宗門來像你求取這一道運勢?到了那個時候,要修真要長生還是要這一輩子的榮華不敗幾輩子的江山穩固,還不都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等他們來求你,好過你巴巴地貼過去求他們恩賜。”單烏嘿嘿地笑了起來,“李天師,你該不會是因為當年伺候別人伺候出慣性了,於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其實你也是可以攢出資本與他們平起平坐的可能吧?”
“說得好像有這個可能就一定能夠成事一樣。”李天師輕輕地嗤笑了一聲,“拍腦袋的主意的確很有煽動性,卻隻怕是說出口後就煙消雲散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釁的都是怎樣的一些人。”
“神仙一樣的人物嘛,小指頭一彈便將我們碾死了,可是他們難道真的就是能掐會算洞徹天機的神仙麽?他們要真有這本事,就不會指望著從這凡人世界中找尋宗門的出路了。”單烏嗤笑了一聲,“有所求,便可算計。”
事實上,單烏對所謂的中桓山知道的也並不多,那些上師對他而言不過是黃紙小人背後的一個個讓他咬牙切齒的名字,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看低中桓山的那些所謂的修真之人。
最簡單的理由——區區魏國一國的龍脈之氣,看起來便可以滿足中桓山所謂的複興大業,甚至讓他們亟不可待;而隻有足以定鼎天下的龍脈之氣,才能讓文先生覺得可以用來為自己煉製一件像樣的法寶。
雖然不知道文先生到底是怎樣的境界,但是,中桓山整個兒加起來,隻怕都不如文先生的一根手指。
如果真的有自己應對不了的修真之人出現在凡人世的話,那麽文先生,便可以成為自己狐假虎威的那個巨大的靠山——有文先生在,單烏還就怕中桓山的那些人不肯找上門呢。
……
李天師的目光落在了永安城的萬家燈火之上。
這誘惑實在太大,雖然李天師想到了這可能隻是單烏的脫身之計,想到了可能自己辛苦了半天最後為單烏做了嫁衣裳……但是這些念頭,都在前方這條光輝大道麵前,雲煙一般得消散了。
憑什麽自己就得為中桓山鞠躬盡瘁呢?
憑什麽自己就該認為——自己以凡人之力,拯救了一個修真界中的小宗門——這是一件多麽傳奇多麽了不起多麽值得為人稱道的事情啊?
憑什麽自己就該為了這麽個榮譽萬死不辭?
自己和宗門之間難道真有什麽不得不生死與共一榮俱榮的理由麽?
是宗門給了自己長生不死了還是給了自己榮華富貴了?或者宗門是自己上輩子的債主這輩子的親爹親兒子?還是宗門裏有什麽自己放不下的牽掛忘不了的人?
明明自己與宗門之間除了所謂的師徒關係之外什麽都不是,明明自己隻是宗門撒出去的一把棄子的其中之一,並且即將成為其他那些天資卓越的弟子們墊腳用的磚石——這簡直是注定的黯淡的一生。
以前自己是想不到,不敢想,可是現在有人告訴自己,其實真的可以走另一條更肆意更爽快的路的。
“在這個凡人世中,你是地頭蛇,你是土霸王,你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人,外麵的這一大片,都是你一點一滴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擁有它們,也沒有人會比你更熟悉它們。”單烏依然沒有停止蠱惑人心的言論。
——是啊,就算自己被眼前這個怪物坑了,自己死的時候也是站在這花花世界的最頂端,高高在上,傲視眾生,不用對誰卑躬屈膝,不用對誰諂媚奉承,不用再去回想那些端茶倒水的日子,不用再去看那些不屑一顧的眼神……
如此,才算是為自己而活。
而在這個時候,單烏終於說出了他的最後一句話:
“心有不甘的話,何不玩一個大的?輸贏都夠爽利,才不枉在這凡人世界中苦痛煎熬如此之久。”
李天師的心防終於嘩啦嘩啦地碎了個幹淨。
……
單烏斜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有些無聊地撥弄著手邊的茶杯,將杯子裏麵的茶水給轉出來了一個小小的漩渦。
李天師已經解開了他身上的傀儡術。
聽到了腳步聲傳來,單烏抬起了頭,不意外地看到了一臉若有所思之色的李天師。
“如何?”單烏開口問了一句。
“如你所料,他們看到那兩個不死的頭顱就相信了所謂不死的靈藥,甚至不需要我怎麽解釋那兩個小道童為何隻剩下腦袋的細節,他們便已寬宏大量地斷定此事絕非我一人之力能夠承擔,清曇上師甚至想要親自過來一趟,不過,因為幾位上師都想讓自己的人參與進來以免便宜了他人,所以討價還價之後,來人足足有九個。”
“九個?你中桓山也是很人丁興旺的嘛。”單烏感歎道。
“你有把握吞下這麽多人?”
“現在不好說,總得知道都是些什麽人才行啊。不過為了讓我們的合作看起來比較公平,你得先教我一些東西。”
“什麽?我的劍法麽?那是不可能的。”
“知道你小氣。”單烏笑道,“我想讓你教的東西是,裝神弄鬼。”
“裝神弄鬼?”李天師一愣,他完全沒有想到單烏居然會是這種要求。
“是的,裝神弄鬼,越神奇越壯觀越好,最好是普通人也能弄的,隻有這樣我才能給你弄出讓祭天之行無疾而終的動靜來,並且以此留下這九個人,如此一來,中桓山能留給你的時間,才能拖延出來。”
“不需要攻擊的威力?”
“不需要。”單烏笑著搖頭,“我知道我就算想要你也肯定不會教,你可得防著我偷完師就對你不利呢。”
“這就足夠?”李天師滿臉狐疑地看著單烏,單烏的要求太少,少到雙方的合作看起來如同兒戲。
“當然,醜話先說在前頭,如果他們當中有更好的合作對象,我並不敢保證,我一定就會繼續選擇你。”單烏說著,收斂了笑意,“當然,你也可以隨時反悔,將我交付出去。”
“你這是威脅,威脅我必須無限製地滿足你的要求,是麽?”李天師聞言,臉色微變。
——原來不是合作如同兒戲,而是根本沒有開始合作。
“不僅僅如此。”單烏提示道,“你總該有些決斷之力,我才能相信你不會出爾反爾。”
“原來如此……”李天師看著單烏,終於露出了恍然之色。
“不如這樣,這九個人的命,就是我們合作的定金,也是我們雙方都需要交付的——你要證明你的能耐,而我要證明我的立場。”想明白的李天師笑了起來。
“為表誠意,日後你我合作,所得到的所有好處,便以這我們各自在這九個人之中拿走的人命數量,來作為分賬的依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