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回 攝魂之術(下)
梁惠王龐大的鬼軀往前移動了些許,而他這鬼軀與定魂珠之間的關聯也依稀淡薄了一些。
鏡麵虛影中的世界仍在鋪展,水晶殿堂之外的天地真實而又美好,瓊花玉樹,鸞鳳和鳴,同時更有天音繞梁,梁惠王聽不懂那些話語,但是心中卻油然而生了一股“說得對說得好”的讚同心緒。
事情似乎在向有利於單烏的方向發展,然而隻有單烏,才知道自己維持住這麽一個鏡麵虛影是多麽耗費靈力的一件事。
單烏在此事之前,可以說是從未有過使用法器的經驗,所以他記得羅關施展這攝魂之術的時候看起來頗為輕而易舉的模樣,卻由此而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單烏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臉色也開始變得蒼白,那些小觸手萎靡不振地正一步一步往晾曬的小魚幹的方向發展,眼見隨著這時間的逝去自己的勝算越來越小,單烏一咬牙,鏡麵之中的場景再次變化。
或許可說單烏是有些操之過急,但是單烏卻已經再也支撐不了多久,隻能相信黎凰那些似是而非的訣竅,賭上一賭了。
猩猩紅的地毯蔓延開來,如同一片血海,周圍水晶的殿堂四散崩裂,破碎的晶體映照在一地的血紅之下,竟仿佛漫天的丹緋雪花,瓊花玉樹瞬間凋零,鸞鳳飛舞掙紮著發出垂死的哀鳴,最終同樣淹沒在地上那無邊無際的血紅之中,那些血紅甚至順著那觀音的衣角開始網上蔓延,轉眼便已侵染了大半裙幅,而那觀音同樣已經收回了手,臉上的神色雖然仍是帶笑,卻已然透著一絲冰冷與不屑——梁惠王在她的眼裏,仿佛隻是一隻小小的爬蟲,居然膽敢不敬。
——那種眼神是屬於楚江王的。
這樣的眼神轉變讓梁惠王的心裏咯噔了一下,甚至整個鬼體都感覺到了一股冰寒刺骨,仿佛下一刻便會被這觀音拋棄從而永世不得超生,於是梁惠王瞬間憶起了自己當初葬身火海之中的種種不甘以及被老天爺所拋棄了的蒼涼無奈,他想要冷笑,卻笑不出來,想要無視,記憶卻如藤蔓糾纏不休,於是在那觀音的身影漸漸開始後退,並即將徹底融入到那一片血海之中的時候,梁惠王的鬼體往前方猛地一撲,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挽留
梁惠王龐大的鬼軀轉眼就已經越過了那些將他層層護衛在中間的鬼卒們,逼近了高台之上舉著鏡子的單烏,仿佛一片巨大的烏雲從天而降,越來越強的氣勢壓力讓已近力竭的單烏捧著鏡子的手都不由地有些微微顫抖。
梁惠王前撲的動作在距離那鏡麵虛影尚有一丈的時候,停了下來。
“嗬嗬……你這小子,果然有兩把刷子。”梁惠王的手緩緩放了下來,鬼軀也從前撲之勢緩緩站直,矗立在單烏麵前居高臨下,仿佛單烏下一刻就會被自己抬腳碾死,同時,梁惠王冷笑著,多說了兩句,“可惜實力不夠,這鏡子,你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吧。”
“如何?明明看起來勝利在望,卻一瞬間被打回原形……這樣的滋味,絕不好受吧?”梁惠王繼續說道,完全忽略了自己之前在那天宮之景前的失神與向往,轉而開始炫耀起自己最後這讓單烏從天堂到地獄的一撲。
十三年前他體會了這麽一回,之後耿耿於懷,眼下自然也要讓單烏同樣體會一下,哪怕程度不同,有一點都是好的。
“嗬。”鏡麵的幻象微微變化,居然成了單烏滿是嘲諷的臉,“明明最後一刻才刹住了動作,卻偏偏要裝作早就胸有成竹……你的定魂珠呢?”
“定魂珠?”梁惠王一驚,龐大的鬼軀回望,卻發現雖然自己的魂體暫時離開了片刻,但是那定魂珠仍然漂浮在那些鬼卒的層層包圍之中,承接著那些鬼卒散發的魂力,安然無恙。
“你這個小子……”梁惠王心頭一鬆,正打算回身將那小子丟進鬼卒中間,讓他好好品嚐一番百鬼噬魂之痛,最好來那麽一個真正的神魂俱滅,甚至還可以好好試試那小子曾經提出的那些個身死魂死的假設——這的確都是他先前以為勝券在握而沒有考慮到的——卻沒想到一股滔天血海,就從那鏡麵虛影中撲了出來,直接覆蓋在了梁惠王的鬼體之上。
“還不放棄?”梁惠王大怒,回身一擊便將那滔天血海給擊得四下飛散,鏡中的那一點勾魂之力,自然也無以為繼,而就在這麽一個雙方的下一波攻勢都蓄勢待發的時候,梁惠王突然覺得有一柄冰涼涼的小刀刺進了自己的鬼軀,而後挖去了一塊什麽。
梁惠王的動作直接就僵硬了下來——自從成為鬼後,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麽清晰的被刀子刺入體內的感受,就好像自己的鬼軀仍是活人一般,而就在這個時候,先前被他擊散的血海已經化作了兩隻赤紅的大手,直接搭在了梁惠王的肩膀之上,拉扯著他就要往那鏡麵虛影之中拽去,而梁惠王在這樣的力量之下,居然仍是轉過了頭,重新看向那枚定魂珠。
定魂珠仍然飄在原地,周圍的鬼卒沒有一個察覺到異常,自然也沒有一個有所妄動。
那定魂珠的外麵,不知何時,居然包裹了一層銀色的流光,原先的土黃以及逸散的黑氣,都已經被層層包裹了起來。
“怎麽可能?”梁惠王大吃一驚,他已經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這鬼軀與那定魂珠之間的聯係正在被層層削弱,同時那層銀光之中有什麽東西已經完全侵入了那暫時無主的定魂珠中,甚至開始重建天地。
“它本就是死物與靈體的結合,不帶生氣,自然不會引起那些鬼卒的反應。”單烏解釋了兩句,在梁惠王吃驚的時候,那血紅大手已經將那龐大的鬼軀往鏡麵之中拖了一半,“你的跟腳被奪,便隻有進了這徹地鏡,才有繼續維持魂魄完整壯大鬼體反手一搏的機會,又還在等待什麽呢?”
“你?!”梁惠王對單烏怒目而視,他沒想到自己那一瞬間想到的計劃居然就這樣被單烏說了出來,一時間竟是掙紮也不是順勢而為也不是。
“反正都是用來修煉九幽噬魂大法的不是麽?”單烏勾著嘴角笑了一下,那兩隻抓著梁惠王的血紅大手已然變成了漩渦,拖拽的力量更大了一些。
梁惠王本能地想要發力掙脫,一瞬間突然想到了單烏的陰險狡詐,想到了這一路交手過來自己麵臨的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把握住了單烏的行事風格,心下的決斷更是瞬間得以改變。
“他這樣做這樣說,無非就是想逼得我徹底放棄這徹地鏡,真正成為一道野鬼,因為如果他隻是想讓我進入這徹地鏡,其實隻需要默不作聲便可。”梁惠王的腦子裏飛快地轉了個圈,“他這是為了打斷我的心境,所以,他希望我怎麽做,我便絕對不能這麽做。”
“隻按自己的想法做便好。”梁惠王心下敞亮,冷哼一聲,居然不再反抗,就順著那血色漩渦的吸力,直接進入了徹地鏡之中。
“噗……”單烏沒來得及高興,先噴了一口血,活人的熱血讓那些鬼卒騷動了起來,而加上梁惠王的隱沒,鬼卒沒了製約,更加放肆,竟直接就衝著滿是生人氣息的單烏撲了過來。
“羅關!出來!”單烏伸手在那鏡子的背麵一點,那巨大的鏡麵虛影消失,取而代之立在原地的,是一身尖刺的鬼物羅關。
羅關的動作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跟那些鬼物一起掉頭來應對單烏,還是得如同單烏所願,助他阻攔下這些洶湧而來的鬼卒。
而單烏居然就這樣不管不顧,直接盤膝坐下,一手摸出一把靈石用以恢複,另一手卻依舊持著那麵銅鏡,無數的靈力傾注了進去,卻是在發動著銅鏡之中所附帶的封鎮之術——也就是他自己曾經經曆過的那一遭。
——梁惠王對這銅鏡實在太熟,單烏可不認為自己進去了出不來,梁惠王便同樣也會進去了出不來,所以他唯一的指望,便是自己這封鎮之術,能直接擊碎梁惠王的心防,將他剩下的那三魂六魄,給永遠留在幻境之中。
如意金直接裹著那顆定魂珠越過重重鬼卒,回到了單烏的身邊,變成了一柄長劍的模樣,竟對羅關都透出了一絲虎視眈眈的意味,羅關從未想到這團從唐銓身上弄來的看起來還頗為圓潤無害的金屬液滴居然也會有如此主動的殺意,而且看起來還真是一副打算“你若不從我便拚命”的架勢,不由地有些弱了氣勢,權衡了半晌,到底還是上前了一步,迎上了那些洶湧而至的鬼卒。
如意金似乎真長了眼睛一般,略帶不屑地瞟了一眼搖擺不定的羅關,便在單烏的身前,撐起了一片薄薄的屏障來。
而單烏此時的身旁,已經灑落了一地的靈石粉末。
……
梁惠王隻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他重又回到了那被烈火灼燒的那一夜,但是梁惠王雖然神智依然清晰,知道自己是進入了徹地鏡之中,而單烏必然會想方設法讓自己陷入幻境,可是那烈焰焚身的痛楚卻仿佛滲入了骨髓,使得他就算是死也無法忘懷。
——某些經曆,梁惠王與單烏,都有著同樣的記憶。
而當梁惠王終於從痛楚之中清醒過來之後,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處幽暗的,卻在磚石縫隙裏閃耀著綠色熒光的空間,雖然周圍的門窗家具看著都是無比正常甚至可以說無比華貴,便是當年的小梁國皇宮也略有不及,但是出了門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舉目所見,便是粗粗細細四通八達的蜿蜒通道,滿滿的都是那幽幽的綠光,而通道牆壁之上錯落著一些漆黑的鐵門,門上雕刻的小鬼麵目猙獰,甚至伸出爪子想要向過路的人撲去。
——這正是那十八層地獄中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