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回 真正的不離不棄(下)
“我可以懲罰你。”蒲璜將手放在春蘭的後背,撫摸著那血契的條紋,圈住了正咬牙死撐搖搖欲墜的女子,甚至輕輕地咬了一下那女子的耳垂。
“但我是寬宏大量的主人。”蒲璜又笑了起來,後退了一步,“我怎麽忍心看著我的奴仆如此痛苦呢?”
“這血契到底是怎麽回事?”春蘭晃著身子差點跌倒,深吸了幾口氣,方才有那個力氣擠出來這麽一句疑問。
——自從血契開始發燙開始,她的靈力便始終無法自如地控製,肩頭更是仿佛被堆上了兩座大山一樣,壓得她的脊梁膝蓋都不堪重負,要不是這些年轉修劍道硬生生練出來的那一身力氣,隻怕現在她早已被這力量給壓垮了。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呢。”蒲璜的聲音突然變得又尖又細,壓在嗓子裏,仿佛是兩片金屬摩擦出來一般,“我的父親在臨死之前才教給了我控製這血契的方法,說是祖上傳下來的,今日一試,果非妄言。”
“既然有控製我的方法,為何之前還要將我的父親拖出來做那麽多的戲?”春蘭有些憤怒,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蒲璜耍弄了一般。
“如果你隻是因為身懷血契便屈從於我,那麽你依然不會領悟到生生世世為奴為仆是一個什麽概念,你隻會覺得你現在做的這些都隻是暫時的妥協,是要不了多久便會被你輕易搬開的攔路石頭——你依然會懷著自己的小心思,覺得自己高高在上。”蒲璜明顯很得意自己方才的安排,“而隻有當你親眼看到你的父親是怎麽當一個好的奴仆的時候,我才能將你那已經飛到九天之上的小心思給拉下來,讓你真正認識到,這血契可不是攔路石,這是牽係在你心頭上的風箏線,不管你飛得多高,線的另一頭,都是捏在我的手裏的,隻要我想,隨時可以將你拉扯進這爛泥潭裏,再在你的臉上踩上兩腳。”
“當然,真正的原因是,我就是想要耍弄你,因為我最看不慣有人在我麵前洋洋得意的模樣——我想要你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主仆尊卑。”
“是了,我還可以將這血契的效果說得更清楚一些——據我父親所說,從我蒲家在南華島立足開始,你們春氏一族的血脈之中便代代流傳著這道血契,隻有你春氏斷子絕孫,這血契方有消散之日,而如果我蒲家先一步血脈斷絕,那麽你春氏一族便會全部成為我們的殉葬。”
“父親說,有了這道血契,便可保證蒲家的未來能夠得到你的看顧。”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蒲家並不是看起來的這般無能啊。”
“可是,我轉念一想,既然你身上有這血契,既然你注定是我蒲家的奴仆,那麽你不是應該老老實實地站在奴仆的地位上麽?又有什麽資格在我的麵前做出這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像我這個主人都是你腳下叫囂著的無知螻蟻?又有什麽資格讓我來求你成為蒲家的靠山,讓我對你春氏一族多加照看?”
“嘿,我知道老頭子的那點心思,就是希望我對你懷柔一些討好一些,甚至可以幫你一把,讓你爬得高些,練得厲害些,然後我蒲家的地位就更穩當些。”蒲璜雙手比劃著,似乎自己的前方正有那麽一大片光輝燦爛的遠景規劃,可隨即,蒲璜的雙手用力往兩邊一扯,仿佛是將這一片美妙的圖景都扯成了碎片一般。
“我為什麽要想那麽遠呢?”蒲璜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的生命能夠享受的就這麽短短數十年,這短短的時間甚至不夠你在蓬萊之中混成一個有頭有臉的普通弟子,更別說成為路氏先祖那樣的金丹宗師了……而我,求不了長生不死看不到彼岸輪回,我又為什麽要去考慮我死後蒲家會發生什麽?為什麽要去指望你在百年之後照看我的子孫後輩這麽虛妄的事情?”
“我的父親就是想得太遠,所以總是瞻前顧後要顧全大局,所以他一輩子都在忍氣吞聲,一輩子都在等著將來,一直等到自己咽氣。”蒲璜抬眼,惡狠狠地盯著春蘭,泛黃的眼白之中布滿了血絲,看起來仿佛餓狼一般,亟欲擇人而噬。
“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麽?”春蘭沉著臉問道。
“我?我要報複。”蒲璜磨著牙說道,“我要報複一個人,狠狠地報複。”
“誰?”春蘭的心中已有預感,但是仍脫口問了這麽一聲。
“還能有誰?”蒲璜上前,伸手捏住了春蘭的麵頰,“就是那個把你這個小賤人連人帶心都拐走了的家夥,單烏。”
“原因呢?”春蘭後退一步,掙脫了蒲璜的鉗製,有些嫌棄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麵頰,卻突然又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一重。
這一回沒有防備,春蘭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我勸你最好不要惹怒我。”蒲璜冷笑道,“我越生氣,這血契的威力便會越大。”
春蘭無力回答,隻是悶哼了一聲,竟是直接噗出一口血來。
“單烏,嘿嘿,單烏。”蒲璜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每念叨一次這個名字,其中的憎恨之意便愈發深重了一層。
“蒲璜竟然如此記仇?”春蘭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抬眼看向已經陷入癲狂之中的蒲璜,心中疑慮更盛。
的確,單烏第一次在豐城出現,狠削了蒲璜的麵子,更殺死了向長老;繼而沒過多久,便拐走了自己這麽個護衛統領,同時敲走了蒲家一大筆靈石;入了蓬萊之後,和向望海的一場生死決,更是徹底熄滅了蒲家想要報複的心思;再後來,蒲家最後的靠山蒲珅不明不白地死在單烏的閉關之所外麵——當然,這最後一回的恩怨,多少有些牽強附會之意。
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有可能會讓蒲璜將單烏給恨得咬牙切齒,但是,這種恨的產生需要前提,那就是蒲璜真正在意過蒲家的利益,所以才會對這些層層疊加難以挽回以至於讓整個蒲家都一蹶不振的損失念念不忘,甚至做夢都想要打壓下單烏以讓蒲家東山再起——就好像老城主一直到臨死之前都掛念著的事情一樣。
但是蒲璜明顯在意的不是蒲家的前途——對蒲璜而言,為了個人的恩怨,他根本不會顧慮蒲家的死活。
“隻與他有關的恩怨?”春蘭的眉頭微微皺起,依稀地想起了單烏曾經當做笑話說出來的事情——單烏親自見了蒲璜兩次,兩次都把蒲璜給嚇得失禁了。
“他不在乎蒲家的未來,不怎麽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完全不去考慮自己的後代,這種事情……隻有一種可能……”春蘭心頭一驚,想到了方才蒲璜那突然尖銳起來的聲音,以及他對自己的那些動作的細節,於是忍不住抬眼看向了蒲璜。
蒲璜臉上的白粉已經有些剝落,露出了其下青黑的眼圈,氣質是越發陰鷙,看著竟有種半隻腳已經跨進了棺材的模樣。
春蘭的視線終於是落在了蒲璜的胯下。
仿佛隻是無心一瞥,便被蒲璜敏銳地察覺,繼而蒲璜竟是狼一樣直接衝著春蘭撲了過來,一把將她撲倒在了地上,騎在了春蘭的腰上,用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好像隻要春蘭死了,自己便能夠從春蘭的身上得到些什麽一樣。
就算有血契壓製春蘭的修為,蒲璜那孱弱的力量依然不足以置春蘭於死地,春蘭默默感受著蒲璜的動作,半晌之後,終於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輕蔑的表情來。
“廢人。”春蘭以嘴唇的形狀對著蒲璜說道,“我知道了,你已經被單烏嚇成廢人了。”
蒲璜的臉色一僵,反手便在春蘭的臉上抽了兩巴掌,春蘭卻依然定定地看著蒲璜問著:“你已經不是男人了,是麽?”
“嗬嗬……嗬嗬……”蒲璜的表情十分地精彩,肌肉抽搐了半晌,終於擠出了回答,“是啊,我已經被他嚇廢了,不是男人了,再也沒法替蒲家留後了,並且我已經將我那些盯著城主之位的兄弟侄兒等等等等全部滅了個幹淨——換句話說,等我咽氣的那一天,便是你們春氏一族全員殉葬的日子。”
“你真做得出?”聽到蒲璜說他已經殺幹淨了蒲家的旁係後代,春蘭臉上的表情一滯,甚至連心跳也因此停了一拍。
“嘿嘿,是啊,我什麽做不出?”蒲璜咧著嘴,不知是哭是笑,“這些沒有眼色的人,每天盯著我,對我說,生一個吧,出去求訪名醫吧,過繼一個吧,要不為了蒲家的千秋萬代,幹脆直接就讓位給你那些兄弟們吧……你說,我有什麽理由不殺了他們?”
“名醫,嗬嗬,哪個名醫能治得了我這塊心病?”
“我沒有未來,又憑什麽去替他們考慮未來之事?還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個幹淨,一了百了。”
……
“……然而,事情可能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讓單烏死,讓他死在你的眼前,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在蒲璜的歇斯底裏之中,春蘭緩緩開口說道,“然後你才有可能找回你的男性尊嚴,是麽?”
蒲璜聞言,微微一愣,繼而悶笑了兩聲:“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