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回 退步為向前(上)
單烏的來曆不明始終是他最大的弱點,更何況他的背後最主要的靠山是那個與琉國皇帝一直不怎麽對付的吃遍天。
對比而言,桑剛有朱紫國王子的身份,有朱紫國這麽個實實在在的國家在身後撐腰;而皇甫真一作為隧鄴城主,亦早已與周邊幾個城池連為一體,在這琉國邊境之地紮下了深深的根基——這兩股壓力加在一起,可是遠遠重要過單烏一人單打獨鬥所能帶來的那點好處。
這也就是說,不管單烏做了什麽,不管千鶴如何偏向於單烏,當單烏與桑剛或者皇甫真一站在對立的立場上的時候,那琉國皇帝都會優先選擇與單烏相對的那一方,並趁勢將單烏拋棄。
田衝或許對單烏有些私人的好感,也能替單烏的身份做一些擔保,但是這並不會從根本上改變那琉國皇帝對待單烏的態度。
而單烏就算能夠替田衝將撂倒皇甫真一的大勢全部鋪墊充分,他能不能取代皇甫真一成為隧鄴城的城主,看的仍舊是那琉國皇帝心裏在如何掂量。
所以,單烏在將自己準備好的一切鋪墊一股腦兒全部拋出去之後,在西卡和皇甫真一正意圖聯合起來以勢壓人,將他先行拿下再論其他的時候,先一步選擇了以退為進,堂而皇之地就要抽身離開隧鄴城這麽一個糾紛之地。
……
單烏帶著那一身淡藍妖火,身形幾個閃動,便已經來到了城外那已經歸順於自己的五萬餘人麵前。
“我無法保證我會帶你們去到哪裏,但我相信,總不會比那一片爛泥塘更糟糕。”單烏站在那些修士麵前朗聲說道,順便反手指了指身後那隧鄴城的城牆,“信我者,就跟我一起走吧。”
而後單烏的身形穿過了那一片隊列,徑直向著沼澤地的方向掠了過去。
原本廿一營的修士們幾乎是本能地緊跟在了單烏的身後,大有不管刀山火海都不離不棄的架勢,而那些新入之人在稍稍遲疑之後,竟也掉頭跟了過去,一些人甚至麵帶狂熱之色,好像前方那片原本意味著死亡的沼澤其實是通往自己心中那理想聖地的階梯一樣。
當然還有一些人遲疑得稍微久了一些——他們意識到了這個選擇並不僅僅隻是離開隧鄴城那麽簡單;他們要思考一下自己生命的意義;要盤算一下自己留在隧鄴城中會麵臨的局麵,或者說下場;要冷靜的地問一問自己,方才融入那個群體之時心中對單烏生出的追隨之意,究竟是源於自己的本心,還隻是被那些幻覺誘導而出的一時衝動……
這些人到底還是追隨單烏而去,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隻要皇甫真一還是隧鄴城的城主,那麽等在他們前方的,依然是毫無希望的一個“死”字。
“這一去,就算同樣也是個死,至少不會死得那麽無用且憋屈。”這是很多人心中的想法。
於是最後一點一點稀稀拉拉的,這五萬餘人居然真的全部都跟著單烏離開了,轉眼便成為了天邊一團黑點,繼而徹底消失不見。
皇甫真一和西卡等人追了出去,看到這些人的離去,皇甫真一的手指動了動,想要讓自己的手下去將這些人截住,但是估算了一下雙方如今這戰力,特別是士氣的差距,又斜眼看了一下旁邊不置可否的田衝之後,硬生生地忍下了這個衝動。
“這損失可真是大了。”皇甫真一心裏暗道,“這一劫過後,如果他們還在那沼澤地裏安營紮寨的話……哼哼,這筆賬總是會討回來的。”
“不攔住他麽?”西卡斜眼看向田衝,直接開口問道,“畢竟也是你舉薦的人呢。”
“今日諸位耗費的心神也足夠多了,不如暫且回去修養一番。”田衝嗬嗬地笑了起來,打著圓場,“此間具體事務,幹係重大,我需要向陛下回報過後,才可決斷。”
“如此,就等陛下的旨意了。”西卡和皇甫對視了一眼之後,向著田衝客客氣氣地行了一禮。
……
“以退為進,是麽?”田衝獨自坐在軍帳之中,手裏把玩著單烏交給他的那枚玉簡,“這的確是一步好棋。”
“如果一直上趕著做些什麽,的確很難讓人意識到你的價值,甚至會讓人覺得你咄咄逼人,氣勢太強,需要狠狠削弱一番才能安心……如今你卻選擇大幹一場之後抽身而退,這留下來的空間和利益,反而會讓一些人的私心蠢蠢欲動,如此,不需再做什麽,便能看到想見的結果。”
“有吃遍天的支持,還有那個直通沼澤深處的傳送陣,現在又帶走了那麽多人……這是打算自立為王的節奏了麽?”田衝想到此處,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果你真的自立為王了,倒是能和那桑剛王子平起平坐了。”
“可是,那個時候,皇帝陛下還能容得下你麽?”田衝的眉頭再度糾結了起來,“還有吃遍天那傳送陣的計劃……這可是觸及到底線了的事情啊。”
“你到底打算做到什麽程度?”
“還有吃遍天……他給你撐腰,真的隻是為了取樂麽?”
……
夜,朱紫國的營地。
桑剛有些心神不寧地坐在靜室之中,不斷地檢視著自己的身體,想要找出那些侵入了他的身體之後便消失無蹤了的黑泥。
在從單烏的幻境之中通過那替身玉佩轉移到西卡身邊的時候,桑剛那獸魂的狂暴之力引動了西卡和皇甫真一之間僵持著的靈力,這才造就那一場將隧鄴城城頭都削平了的爆炸,而西卡也是為了在那爆炸之中護住桑剛,這才在皇甫真一的手下受了重創——這一天後來的時間裏,西卡其實都是勉力強撐才算維持住了一個形體完整,一回到營地就差點渙散成了一團靈氣,隻能匆匆忙忙前去閉關,甚至都顧不上替桑剛檢視一下身體。
而看到西卡如此狼狽的模樣,桑剛自然也不好將自己心中的那些忐忑之事說出來讓西卡分心,隻能先試著自己解決。
“難道我被黑泥侵入這種事情也是幻覺麽?”桑剛對自己的感知和記憶都產生了懷疑,但是沒有任何發現這種事情依然讓他安心了不少。
“的確,就如他自己聲稱的,他根本就沒有憑虛禦風的本事,換句話說,自他在我眼前出現的時候開始,我經曆的一切便都隻是幻覺。”桑剛盯著自己那幹幹淨淨的手掌心,喃喃地念叨著,“也是,我之前……也曾經受過他那些幻陣的迷惑……”
桑剛長歎了一口氣,越發覺得自己被單烏那三言兩語的裝腔作勢就嚇得引動了替身玉佩實在是說出去都丟臉的事情,於是垂下了手掌,正打算將此事拋在腦後,卻突然覺得自己的肚子裏傳來了一陣咕嚕嚕的聲音。
就好像自己在珍薈樓裏吃過那瓊花凍之後的反應一樣。
“明明沒有吃那瓊花凍,為什麽會突然餓了?”桑剛摸著自己的肚子,有些疑惑,但還是起身出了靜室,想要找一些東西讓自己的肚子舒服一些。
……
珍薈樓仍舊隱沒在那防禦陣法之中,沒人能將它怎麽樣,也不會有人將他怎麽樣,畢竟吃遍天的麵子還是要顧忌一二的——更何況吃遍天此刻選擇遠離隧鄴城不蹚這趟渾水,甚至通過一些渠道輾轉告知了田衝他絕不插手的立場。
桑剛失望地發現自己沒法往珍薈樓滿足自己那饑腸轆轆,隻能回頭來吩咐自己的下屬們,讓他們想辦法找些食物來。
這些粗略烹飪的食物當然無法滿足桑剛的舌頭,甚至也無法滿足桑剛的肚子,於是他吃得越多,竟是覺得越餓,到了半夜的時候,竟是餓得有些頭昏眼花了。
隨隊的那位天師覺得自家這王子的食欲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便想上前檢視一二,沒想到手剛伸到桑剛的眼前,便被桑剛一把抓住,而後無比自然地送到口中嚼了起來,就好像那些送到他麵前的烤肉一樣。
那天師的手直接就消失在了桑剛的嘴裏,而後那天師慘叫了一聲,掙了下沒掙脫,便又短了一截胳膊。
天師當機立斷,抬手斬斷了自己的手臂,並在踉蹌著後退的時候,被身後圍上來的同伴們伸手扶住。
桑剛似乎完全沒有發現這些動靜,依舊大口吞咽著那天師留在他手中的胳膊,甚至發出了滿足的嗚嗚聲。
天師的胳膊完好地長了出來,然後她和眾人一起,俱是滿臉驚恐地盯住了桑剛。
桑剛在啃完自己手裏那條胳膊,又仔仔細細地舔幹淨了手上的鮮血之後,方才有了那麽一刹那的意識清明。
於是桑剛抬起了頭來,看著那些擠在門口,滿臉驚恐之色的天師以及其他下屬們,有些疑惑地開了口:“你們為什麽還不上菜?”
“剛才你們送上來的那塊肉很好吃,而且也稍稍緩解了一下我的饑餓感……那種肉還有麽?”
桑剛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麽驚悚的場麵。
而他的那些下屬們一時之間也不敢開口,隻能默默地將視線轉向了正被眾人護在中間的那位臉色蒼白梨花帶雨全身顫抖的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