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回 退步為向前(中)
這是桑剛的下屬們第二次看到桑剛吃人,一時之間,每個人心裏頭都是翻江倒海。
那天師其實也知道桑剛曾經咬過珍薈樓一個侍女身上的肉,卻沒想到有朝一日被吃的人居然會是自己,於是驚懼之下,全身顫抖著對著桑剛直接跪了下來,口中反反複複地哭喊著:“殿下饒命,殿下不要吃我,求殿下放我一條生路……”
桑剛看到眼前這場景,微微一愣,繼而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手心之處,一條仿佛泥鰍一樣的黑色瘢痕頗為囂張地打了個轉,繼而消失在了桑剛的身體之中。
桑剛慘叫了一聲,一甩手,便將自己的手臂往一邊的牆壁上砸了過去。
那牆壁都經過術法加固,而桑剛也沒有使用靈力護體,於是這甩手一擊,桑剛的這隻手掌竟直接被甩成了粉碎,在那牆壁之上濺出了一個巨大的血巴掌。
那天師見到眼前這般景象,終於尖叫了一聲,一歪頭昏了過去。
……
桑剛這邊的動靜不小,驚動了阿魯巴,同樣也驚動了西卡。
這兩個人幾乎是同時來到了桑剛的麵前,此時桑剛的手掌已經恢複,那位昏迷的天師也在他的吩咐之下被下屬們抬了出去。
西卡抬手,落下了這間仿佛之中的屏蔽法陣,而後神色凝重地看向桑剛:“又是單烏那個小子留下的暗手?”
“多半如此。”桑剛點了點頭,“早間經曆的那些幻境,似乎是勾起了我當初在琉京裏頭被他種下的那些心魔。”
“具體情況如何了?”阿魯巴上前一步,在桑剛的麵前單膝跪下,臉上露出了關切的神色。
“餓,非常餓。”桑剛用手扶著自己的肚子,“隻有在吃到人肉的時候,才有那一刹那的滿足。”
“我來看一看。”西卡走到了桑剛的身後,抬手按上了桑剛的腦袋,正打算以自己的神識來替桑剛抹去他所見過的那些幻境,卻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被一座山狠狠地砸了一下,砸得自己的識海似乎都要就此渙散,而這影響同樣波及到了西卡的肉身。
阿魯巴眼睜睜地看著西卡在自己的眼前化成了一團虛幻的影子,驚得開口叫了一聲:“國師!”
桑剛同樣也感受到了身後的動靜,回過頭去,連聲說著:“國師切莫勉強!”
西卡當然知道可不可以勉強,於是他及時收回了手,靜心凝神,好不容易才重新收攏了身體,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了桑剛等人的麵前。
“白天一戰,我的損耗太大了。”西卡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長歎了一口氣。
事實上,白天那一場爭鬥雖然艱難,但其實本不至於讓西卡的神識狀況糟糕到如此地步的——這一切其實應該歸因於前段時間裏困擾西卡的那些幻覺。
“幻陣這東西,正是那單烏的特長……我早就知道這一點,卻為何會去懷疑皇甫真一?”西卡回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些推斷,依稀覺得自己的思維被人有意無意地引導了。
“國師狀態這麽糟糕……那麽王子殿下……”阿魯巴擔憂地看向了桑剛,而桑剛的神智在稍稍清醒了這麽一下之後,竟隱隱又有陷入狂亂的跡象。
“我沒事,我還能忍……嗬嗬,不過就是饑餓感而已嘛,又有什麽大不了的?”桑剛齜牙咧嘴地吐出了這麽一句話,卻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肚子——他已經開始錯覺自己的肚子變成了一個擁有血盆大口的怪物,正開始大肆吞噬起他自己的內髒了。
“更何況,等那田衝將軍問完皇帝,回頭來召集我們與那皇甫城主的時候,我們還需要國師大人來撐場麵呢。”桑剛死死地按著自己的肚子,臉色蒼白,甚至冒出了久違的冷汗來了,“事關我朱紫國的國體,可不能露怯。”
“但是殿下乃是我朱紫國的核心,如此狀態,同樣也無法出麵……”西卡的眉頭皺了起來,單膝跪下,伸手扶住了桑剛的胳膊,似乎在猶豫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拿命拚上一拚。
“我有主意。”阿魯巴在此時開了口,成功吸引了桑剛和西卡的注意力。
“殿下不是吃了人肉就能緩解這饑餓感麽?”阿魯巴一臉豁出去了的表情,“那麽我們就讓殿下吃點人肉好了。”
“這怎麽可以?”阿魯巴臉色大變,想要擺手否決,卻被西卡一把按住了胳膊。
西卡的表情也極為凝重:“如今的形勢之下……為了朱紫國的國體,或許也隻有這個暫時的解決方法了,我或許還需要個兩三天才能恢複到能夠動用神識的地步,這段時間裏不能讓殿下就這樣死扛著。”
“何況我等修真之人,就算真切一條胳膊一條腿下來,也不至於就影響生命,隻要靈力充足,這些斷肢隨時可以再生……”阿魯巴繼續勸說道。
“生而為人,怎能同類相食?”桑剛仍想拒絕,但是他的身體卻變得越發誠實了起來——一邊說著話,一邊一大坨口水就這樣滴在了阿魯巴的身上,以至於他的這句話都有些含混不清。
“不過,王子殿下食人之事,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西卡皺著眉頭看著阿魯巴,欲言又止。
“我知道。”阿魯巴笑了起來,“我既然提出這個建議,就已經有覺悟了。”
“我這麽大的塊頭,身上的肉可比外頭那些小雞崽子們要多得多了。”阿魯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殿下要吃人吃我便好,如此一來,此事便僅有我們三人知曉,殿下的名聲當可無虞。”
“阿魯巴你不愧是我朱紫國第一勇士。”西卡定定地看了阿魯巴半晌,深深地點了點頭,同時以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對阿魯巴行了一個表示敬佩的禮。
阿魯巴嘿嘿傻笑了兩聲,看到眼前桑剛那餓地已經眼底發紅了的模樣,長歎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送到了桑剛的嘴邊。
桑剛似乎是稍微清醒了一下,遲疑地縮了下腦袋,但是下一刻,強烈饑餓感仍舊推動著他一口咬在了阿魯巴的手掌之上,而後便傳來了稀裏嘩啦的咀嚼之聲。
……
單烏帶著那些被拐騙出來的士卒,低空掠過沼澤地,同時他的手裏把玩著一團小小的黑泥,那黑泥時而匯聚成團,時而開出一朵玫瑰,除了沒有器靈的存在之外,其隨心所欲的順手程度,甚至可以媲美當初的如意金。
“真不好意思,還是騙了你。”單烏反手將那團黑泥捏在了手裏,想到了桑剛如今的境況,忍不住悶聲笑了起來。
單烏當然是能夠控製黑泥的,雖然他能控製的其實也就手裏這麽一小團,但這已經足夠他以此來幹些壞事了,譬如說,讓桑剛從此以後“每到三更餓斷腸”。
而這黑泥其實是一種極為卓越的神識載體,所以才能自主地配合行動,衍生出來那些能夠自如行動的蠻物,並且仿佛活物一樣生活在那沼澤地中。
相應的,要控製住這些黑泥,需要無比強大的神識,否則很容易被那些黑泥以數量的優勢壓倒,將控製與被控製的關係掉一個個兒。
而單烏在發現這一點後,便也生出了以數量取勝的主意。
他訓練廿一營的人構建的那神識串通的陣勢,完全可以產生出強大到足以控製一大團黑泥的神識,引動蠻物衝城;而他在隧鄴城外帶領那五萬餘人組合起來的火龍卷,在燒毀那些蠻物同時,也利用了那串通匯聚而成的強大神識,對那些燒剩下來的黑泥們發出了“回沼澤去”的指令,如此配合之下,才有那退敵之舉。
“不知道那皇帝到底想要做些什麽,或者說……不知道那老不死的到底有多貪。”單烏抬手摸著自己的下巴,“罷了,凡事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才行。”
……
千鶴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人,而後連忙跪下:“見過父皇。”
“你的手裏是什麽?”九龍上下打量了一番千鶴之後,出手扶起了自己這女兒。
“我……”千鶴有些羞赧地將手裏的卷軸往袖子裏藏去,又怎麽抵得過自己父皇的命令,於是那副卷軸最終還是展開在了九龍的手中。
“東山崔巍不可登,絕頂高天明月升。紅顏又惹相思苦,此心獨憶是卿卿……”九龍一字一句地將這卷軸上的字念了出來,而後輕笑了一聲,“就這樣一首歪詩,就哄得你死心塌地了?”
“不光是這首詩……”千鶴想要爭辯,但是又覺得自己似乎說什麽都不合適。
“來吧,跟我說說看,你到底看上他哪裏了。”九龍緩緩地將那卷軸卷了起來,卻並沒有還給千鶴,而是依然拿捏在自己的手裏。
千鶴想要要回那卷軸卻又不敢,隻能遲疑著開了口,說起了自己與單烏相識過程中的種種:“我第一次見他,他和吃遍天一起醉倒在海邊,吃遍天察覺到了動靜就醒了,他卻一直昏睡著,那個時候我在想,這個人一定是個坦蕩蕩的人,所以才能醉得如此肆無忌憚……”
九龍的嘴角微微牽了起來,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