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回 困獸猶鬥(下)
“困獸猶鬥啊。”吃遍天輕哼了一聲,而後高高地抬起了手。
那一瞬間,寧王覺得眼下這個由自己與吃遍天共同執掌的小世界突然就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完全成為了吃遍天的私有之物,甚至連他自己也成為了這個世界的規則之下,毫無反抗之力的一個傀儡。
寧王稍稍有些慌亂,本能地想要擺脫這種無能為力的狀態,但是卻無可奈何。
好在吃遍天顯然並沒有對寧王下手的打算,他隻是單純地想要借用寧王這小世界的力量來應對那迦黑月。
……
無聲的爆炸從某一點開始,摧枯拉朽一般抹幹淨了那世界接觸的界麵上的一切異象,甚至帶著餘韻蕩漾開來,為雙方的世界都帶來了一絲動蕩之意,讓那些本就隨心所欲的世界規則變得更加錯亂了一些。
兩個世界的交接之處的界線徹底消失了,那一輪暗月就那樣赤裸裸地展現在了吃遍天和寧王的麵前,一片荒蕪死寂的土地亦在這暗月之下鋪展開來,於此同時現身的,還有那暗月之前漂浮著的一團仿佛人形的朦朧白光。
這是那迦黑月徹底放棄了對自己這小世界的防禦,反而主動融入了吃遍天和寧王的世界之中——它打算與吃遍天和寧王較量一下對那些最本源的規則的操控之力。
然而這卻似乎是必敗無疑的選擇。
吃遍天隻是冷哼了一聲,屬於那迦黑月的那片土地之上便已經生出了綠草,甚至還有雪花飄搖著從暗月的上方落下,落在了那團朦朧的白光之上,一點一點地削弱著它那看起來是打算拚死一搏的氣勢。
“何必學那些小輩一樣,弄什麽自爆之舉呢?”吃遍天哈哈地笑了起來,一步一步從虛空中踏過,往那白光的所在就這樣閑庭信步地走了過去,腳步落在了那片新生的綠草地上,一朵朵肥碩的肉質花朵揚著腦袋綻放開來,看起來竟和吃遍天的體態一樣,頗有些憨態可掬之感。
但是這些花朵卻極大地破壞了那迦黑月對於身遭的世界規則的掌控——那光團在嚐試了幾次引爆吃遍天身遭的世界規則卻慘遭失敗了之後,隻能認命地垂下了頭,默默承受著從自己頭頂上落下來的,幾乎就要將它掩埋了的雪花。
那一輪暗月的當中也生出了光來,漸漸地變成了一輪看起來無比正常的皎白月亮,如冰似雪,孤高冷傲——就好像外頭那大世界之中,每當晴朗的夜晚的時候便可見到的那樣。
暗月的變化意味著那迦黑月所能掌控的最後一絲世界規則也已經消失不見,於是吃遍天冷笑了一聲,高舉著的手終於放了下來,寧王也終於感受到了自己對這個小世界的掌控,雖然下一刻,這個融合的小世界便已經分離了開來。
寧王嘿嘿一笑,知道勝負已經明確,吃遍天已經不再需要自己這麽個助攻之人,於是老老實實地閃開了一些,同時將屬於自己的小世界收了起來,而後袖手成為了旁觀之人。
吃遍天此刻已經走到了那團白光之前三尺左右的位置,輕哼了一聲:“一定要我動手,讓你呈現出自己該有的模樣嗎?”
那人形的光團顫抖了一下,在吃遍天的麵前款款跪倒,而後身上的光芒在跳動了一下之後,漸漸黯淡,竟是顯露出了一個身著黑衣的女子的身形來。
這女子乃是典型的闇人形貌,細長的眉眼,色澤帶著些暗紅的瞳孔,流轉之間甚至有些纏綿的媚意,突出的犬齒輕輕壓著下唇,壓出了一點有些奪人心魄的紅,正順著唇邊緩緩落下,蒼白的皮膚襯著那黑色的衣物,越發顯得欺霜勝雪。
“嘖……不肯顯現出原形來麽?”吃遍天顯然十分了解那迦黑月的底細,如此冷哼了一聲,“還刻意變做女子的形貌……是覺得這樣一來,我便會被美色所惑而心軟麽?”
“可惜你到底也不過是個原生神明,對於人心的把握,哪怕是到了頂天,也就隻有這點水準了。”吃遍天嘿嘿地搓著手,不懷好意地看著那女子臉上露出的驚恐之色——他折騰到現在,可不是為了個美貌女子。
“你的原型,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吃遍天咕噥著,同時控製著這個世界的規則,意圖壓逼出那迦黑月的原型來。
“我修煉至今,早已拋卻肉身,哪有原型……”那迦黑月依然在做著最後的抵抗,雙手緊緊地按在胸口,身體向後瑟縮著,那蒼白的臉上紅暈彌漫,似乎吃遍天這些舉動,與逼迫一個良家女子當眾脫去衣服沒有兩樣。
一旁有刻意的幹咳聲傳來,是寧王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就此出聲:“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巡視下戰場,了結那些閑雜事務之後,再檢視這戰利品?”
吃遍天斜眼看了一眼寧王,見他的眼神一直兜在那迦黑月的身上,頗有些憐香惜玉的意味,哈哈地笑了一聲,一揮手,屬於他的那個小世界猛地收縮,變成了一個大口袋,直接將那迦黑月兜頭罩了進去,並且消失在了他那寬大的衣袖之中,換得寧王一聲頗有些遺憾的輕歎。
“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先去檢視一下戰場。”吃遍天說道,狀若無意地又問了一句,“單烏那小子呢,現在在哪裏?”
“應該在黑月國的某處吧。”寧王回應了一句,正打算召喚單烏,卻突然露出了一臉警惕的神色,將視線轉向了一側。
九龍先生負著手,正一動不動地漂浮在那個方向,安靜地看著寧王和吃遍天的一舉一動。
場中的氣氛頓時僵硬了起來,寧王情不自禁地往吃遍天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似乎那樣一來,自己的安全才可得到保障。
九龍看著寧王的動作,終於是長歎了一口氣,用一種強調的語調說道:“你可是我的兒子。”
“我……”寧王這時候也發現了自己那下意識的舉動的不妥,知道自己其實應該立即迎上九龍行拜見之禮,繼續裝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來,但是方才與吃遍天一起拿下黑月的時候所帶來的血脈沸騰之感仍未消失,這使得他的心裏有些不怎麽合適的念頭在蠢蠢欲動。
某種意義上來說,寧王和那些跟在琉國軍隊後麵大肆屠殺闇人們的聯軍也差不了太多,都是在長久的壓抑下,稍稍一點誘導,便會忍不住想要將一切顧忌都徹底放開,好依著本能暢快一把,而不管自己的本能所指引的是多麽有悖天理人倫的事情。
譬如說,就在此時此地,將九龍給如同那迦黑月一樣給拿下。
於是這一瞬間,寧王的思緒翻湧得像是即刻便會噴發的火山一樣,哪怕一塊小小的石頭,都會引動起山崩地裂的後果。
吃遍天在這個時候突然盯著九龍頗為驚訝地問了一句:“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居然是本體離開了琉京?”
“本體?”寧王被吃遍天一提醒,立即將視線落在了九龍的身上,驚訝地發現眼前的這個九龍居然並不是自己見習慣了的分身,於是心思越發地活絡了起來。
——琉京之中似乎有些隱秘,能夠讓九龍立足於不敗之地,所以九龍幾乎從來不以本體離開琉京。
所以,眼前這個機會,真的是千年也難得一回。
“會不會是什麽陷阱?會不會在附近還埋伏了什麽人,就是為了將我和吃遍天一網打盡?否則的話,他為何要選在這個時機——這個我與吃遍天都被那迦黑月消磨掉大量心力的時機?”下一刻,寧王的心情便從狂喜轉成了忐忑,因為眼前這個機會看起來實在太美好,美好得缺乏真實感。
於是寧王有些捉摸不準地將視線轉向了吃遍天,而吃遍天隻是一挑眉毛,做出了不置可否的姿態來:“反正許諾給你的好處,我不會賴賬。”
“哦?不知道我這兒子,和吃遍天道友你做了筆什麽生意,是賺是賠啊?”九龍嗤笑了一聲,似乎覺得寧王這畏首畏尾的模樣實在是有些可笑,於是又撩撥了一句。
“是賺是賠,就看他自己的打算了。”吃遍天沒有明確回答,但是寧王卻在這一問一答之中又醒悟了一個關鍵。
——九龍早就知道了一切,包括寧王的心思,謀算,甚至他與吃遍天之間交易的內容,並且眼下這個時機也正是九龍所刻意挑選的,在這段父子關係上,九龍才是主導之人。
——如果是九龍說這個父慈子孝的假象可以持續,那便可以持續,如果九龍對這裝模作樣的太平失去了興趣,或者說九龍覺得事態已經快要超出自己的掌控了,那麽便是一切終結的時刻了。
——寧王身為九龍的兒子,其實根本就沒的選擇,或者說,在他下意識地往吃遍天的身邊靠近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繼續選擇的權力了。
於是寧王的心跳再度劇烈了起來,並且身上的血脈也開始沸騰,而後他顫抖著嘴唇,從牙齒縫裏擠出了那麽一句話:
“吃遍天道友……我現在就想兌現那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