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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回 那迦黑月的危機(中)

  豔骨知道的最後一個試圖改變天意的人正是九龍——九龍為了安排自己飛升之後這世界之中的種種事宜,幾乎將天意之中的朦朧指引幾全部重新梳理了一遍,就連豔骨也都在那混亂的天機之中迷失了許久,結果到頭來,那被九龍送去外海的千鶴沒過多久就想方設法無比自主地重回了陸地,重新回到了吃遍天的麵前,並且輕而易舉地再度落入了那胖子的掌控之中。


  “所以說,天意這種東西,就算改變了其中的一部分,後繼的發展,仍會無情地超過所有的人心算計。”豔骨之前在聽到吃遍天提及此事的時候,心中如此評價,甚至因此而略有感悟,不過這感悟還沒完全成型,她便已經察覺到了那迦黑月身上散發出來的異樣氣息,並頓時為此發了狂。


  並且,在豔骨施展出自己的手段的時候,那些尚未形成條理的感悟點點滴滴地就滲入了自己構建的這個小世界之中,一點點地將她往那種她所以為的“天地不仁”的境界之中引導而去——她的一些意識與她所構建的小世界之間互相影響,其中因果,早已不是一兩句話便能說明的了。


  因此,當她真正成為了那樣一個默然無情的旁觀者之後,圍繞在她這個小世界之外的種種讓人迷亂的景象,便再也難以影響到她了——甚至連那個單烏的虛影,對如今的豔骨都無法產生什麽像樣的吸引力了。


  按理來說,豔骨應該為此感到高興才是,因為這種狀況足以說明,如今的她,已經不會被任何類型的心魔所影響了,在這太虛幻境的法陣之中,她已經成為了足夠無敵的存在,能夠輕易地就破開眼前的一切紛亂,將那迦黑月給拿捏到手中。


  然而豔骨突然就陷入了一種有些茫然的狀態之中:“如果我已經不再執念於單烏這個小子,如果單烏對我而言和那些芸芸眾生並無差別,我又為什麽要和那迦黑月過不去呢?”


  “這麽一場爭執,還有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


  於是,在那迦黑月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豔骨鋪展開來的那個小世界如心髒般跳動了起來,收縮膨脹之間,顯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猶疑。


  那迦黑月還沒能靠著這些蛛絲馬跡判斷出如今豔骨的狀態,那黑乎乎的小世界便已經轉眼消失,豔骨再度出現在了這五彩繽紛的半空之中。


  豔骨的外表沒有改變,但是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卻仿佛一座萬年不曾融化的冰山,一個能夠吞噬一切泯滅一切的黑洞,一個似乎已經死了許久,久到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會有人記起的死人。


  這種感覺讓那迦黑月的心中生出了一絲退避之意,因為她已經隱隱察覺,自己所能夠感知到的天意,正在一點一點地與豔骨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相融合,而這種融合亦意味著那迦黑月之前對天意所作出的種種努力都已經付諸於流水,變得毫無意義了。


  “難道我真的隻能束手就擒嗎?”那迦黑月的心中有些不甘,也有些無力,和單烏一起被豔骨吃遍天控製住的那些日子裏的記憶再次浮現在了她的意識之中——那迦黑月始終是對豔骨吃遍天有那麽一絲畏懼之意的,於是拚死一搏爭一口氣和拚死逃之夭夭這兩個念頭在她的心中此起彼伏,難分難解,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自己到底還能在如此可怕的豔骨麵前做些什麽。


  豔骨的可怕仍在增長,那一直包裹在她臉上的麵紗鬆動了起來,一層層地開始剝落,雖然仍未完全被摘除,但是那迦黑月此刻已經能夠感知到那麵紗之下的空無一物——豔骨那黑洞一樣的帶著死寂意味的下半張臉,似乎才是豔骨這肉身之上,真正的屬於豔骨的本體。


  周圍那些紛亂的光影,聲樂,以及那些四處竄動的魘獸,此刻都仿佛有了歸宿一樣,開始呼啦啦地往豔骨下半張臉上的黑洞湧了過去,每湧入一些什麽,豔骨的身上便會有一道靈光閃過,而後一切重歸平靜,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樣的變化讓那迦黑月心驚肉跳,人更是往後倒退了許多,準備著見機不妙就立即遁逃,但是當她繼續觀察下去之後,心裏的那些僥幸竟又再度翻湧了起來。


  “她同樣也是不知所措,似乎是在些許的突破之後……突然發現自己居然還沒有準備好迎接這麽個嶄新的境界?”那迦黑月感受到了豔骨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茫然之意,而豔骨如今這吞噬天地的舉動與其說是在破解這一處太虛幻境,還不如說她是在無措地四下裏抓著能夠救命的稻草,希望能抓到什麽東西將她指引出那一片越來越死寂的黑暗。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她如今這肉身,也會被她臉上那黑洞所吞噬嗎?”那迦黑月已經看出了這麽一絲的苗頭——豔骨臉上那解開了的麵紗已經呼啦啦地從那黑洞之中鑽了進去,甚至連她身後飛散的發絲也隱隱有了調轉方向往那黑洞之中湧去的跡象。


  那黑洞也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越來越大,沒過多久,豔骨的上半張臉便已經被這黑洞給擠到了頭頂,似乎下一刻她身上這人皮就會被徹底地撕扯開來,而這吞噬一切的黑洞亦會由此輕而易舉地鋪滿整個天地。


  整個太虛幻境都在這黑洞的吸引之下搖搖欲墜,這吸引力甚至波及到了遠遠的幾乎就要消失在天邊的那迦黑月,而那迦黑月在一邊抵抗著這黑洞的吸引力的同時,一邊對這黑洞的本質生出了一絲感悟。


  “她想要利用自己的小世界還原這麽一個大千世界,並且讓自己成為那大千世界之中的天意,可是她那小世界並不完整,或者說……對那種小世界而言,根本不需要有什麽真正的天意。”那迦黑月其實本以為自己是感知不出什麽的,亦抱定了見勢不妙立即飛遁的心思,但是在這短暫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接觸的過程之中,那迦黑月突然發現豔骨如今的狀態,竟是無比地似曾相識——那迦黑月曾經見過這樣的神明。


  ——那些被凡人們認為已經死去的神明,都是在這樣的狀態之中徹底消散於天地的。


  ……


  對神明而言,接受世人的禱告和信仰,適時地做出回應,本是應有之義,也是這些神明們逐漸變得強大的修煉手段。


  但是,當神明們收攏到的信力龐大到一定的程度,這樣的神明之路亦走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後,這些擁有自我意識的神明,便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多想了。


  “我既然能夠控製這天地之間這麽多人或者動物的生死輪回以及心願意念,那麽我能夠真正地掌控這個天地嗎?”


  “我可以動用這些信力來影響天意的變化,那麽我這麽個單獨個體的意願可以成為真正的天意嗎?”


  “這大千世界的天意又該是什麽模樣呢?如果我這個神明亦受到天意的影響的話,我向它們祈禱,膜拜,甚至給出祭品的話,我能夠得到真正的天意眷顧,從而進入那傳說之中的神明之地嗎?”


  “還有這些供給信力的人們,這些紛雜煩亂的人心……我該怎麽平衡他們之間各異的矛盾立場階層等等分野呢?我該怎麽判斷所謂的對錯和價值呢?或者說,我真的需要事無巨細地關照他們的每一樁心願麽?那些庸俗的低等的,毫無追求的,源於本能之中的種種無聊欲望……”


  “為什麽真正的天意從來不曾關照過這些人們呢?”


  “為什麽成為神明的人是我呢?”


  這些念頭紛遝至來,讓很多已經成就氣候的神明們陷入混亂,他們會不斷地糾結於自己與天意之間的關係,一會兒會覺得自己其實隻是那些普通人們捧起來的傀儡,一會兒又會覺得自己其實是真正的天意在這人間的使者,他們有時候會追求成為那些紛雜人心的表率,有時候也會想要成為真正的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天意,於是在這樣的茫然探索之中,他們的視線會越來越多地投向那渺茫冷漠的漫漫蒼天,而後,因為神明們的日漸冷漠,那些曾經認真祭拜他們的信眾們的信力和耐心也會漸漸消失。


  然後,無所謂先後因果,這些神明會在追求徹底化身天意天道天理的過程之中,如願以償般,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沒人會知道這些神明到底是心甘情願失去自我化為了天意的一部分,還是進入了某個夢寐以求的不為人知的神明世界,又或者是融入了茫茫山川河海天地之中,安靜且冷漠地繼續注視著這大千世界之中的每一場變故,每一輪生死……卻再也不覺得這些生命與自己有何關聯。


  而不管事實如何,對那些曾經供奉過這些神明的人而言,這樣的局麵,最終都化成了四個慘淡的血字——神明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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