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六回 前輩(下)
陳安因為單烏而對這群凡人們生出了他鄉遇故知之感,頓時心裏的那點不安也就此煙消雲散,於是,不管單烏和如意金如何蹦躂,陳安都是一副看起來打算好好和這些凡人們做朋友的架勢。
於是,在陳安向遊老頭子詢問著有關單烏的傳說的時候,單烏有些無奈地向如意金問道:“如果他真出了什麽事,是不是仍然能算是我害死他的?”
“是的。”如意金的回答一點也不客氣,“你現在的努力,卻改不了早已注定的因果。”
“那我就去影響那些凡人們好了。”單烏沉吟片刻,哼哼了兩聲,而後他的身形就漸漸地從陳安的識海之中淡去了。
……
“其實,單烏……前輩,算是我們這些凡人們,真正認可的一位前輩,一位引路人。”遊老頭子說起來這個名字,頗有些感慨,“當年,這片大陸上剛剛遭遇重創,可以說一切都得從零開始,而當時的那些人類能夠在短時間內恢複元氣的關鍵,就是因為當時那位後梁的開國君主得到了一部天書,並且召集到了一群有能耐解讀這天書的天才。”
“那位國君在即位之後,更是下旨將那部天書翻印了無數本發行天下,希望那天書之中蘊藏的星星之火能夠長長久久地綿延下去,所以,可以說,這片大陸上的人們,從懂事的時候開始,一生的命運就已經和這部天書捆綁在了一起。”遊老頭子繼續說著自己從史書中看來的故事,“唔,據說那位君主最後活了一百多歲,不過可惜的是沒有後代,所以他死了之後,後梁立即分崩離析,於是天下大亂之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了這部天書的價值——這是一場競賽,誰能先走一步,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當然,在這過程之中,確實也有人認為這部天書不該讓那麽多的普通人都看到,應該焚毀,應該封印,因為他們覺得那些該被統治的普通人知道得越多,自己的地位就越不牢靠——畢竟愚蠢的人才會乖乖聽話。”遊老頭子說到此處,嗬嗬地嘲笑了兩聲,“這種因為自己無能,所以希望他人比自己愚蠢的人們,自然毫不留情地被時代的潮流湮沒了——事情發展到了這種地步,靠著堵漏靠著強硬的殺伐,是沒有辦法將天書的影響從世人身邊抹除的,因為由那天書而來的事物,早已經深入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麵麵,換而言之,天書的作用隻會隨著這個社會的發展而變得越來越重要……”
“可是你們卻似乎沒有產生什麽神明信仰,也沒有將單烏視作可以拯救一切掌控一切的存在,沒有對他頂禮膜拜,但是,你們卻無比地推崇這部天書……”陳安打斷了遊老頭子的話,因為怎麽想都覺得這種事情有些難以理解——在陳安的認知之中,當人們認定了某一條路是正確的光輝大道的時候,多半會對向自己指引出那條路的存在貢獻出自己幾乎全部的忠心,將其的一切指示都視為金科玉律,甚至為此而主動放棄自己的思考能力,就好像現在外海修真界的那些修士中間爭得沸沸揚揚的魔神偽佛甚至甘露寺那位真佛祖,以及他們各自的信眾一樣。
並且,陳安也是一路看著單烏的作為過來的——單烏是怎麽轉生在甘露寺,怎麽成為佛子,怎麽和魔神爭了個生死,又是怎麽弄了個不知生死……等等等等,陳安都是一清二楚,甚至連那些追隨單烏並將他視為傳奇的修士們他都見過不少,因此,比較而言,這些擁有單烏留下的天書的凡人們,對待單烏的態度著實是理智了太多。
“你們對他,隻是一種尊敬,或者說感恩的心情而已。”陳安沉吟了片刻,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極為準確的用詞。
“這難道還不夠嗎?對於一位曾經為我們這些人類的生存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物,有這樣的心態不就夠了?”遊老頭子有些疑惑,如此反問,轉念之間想到了什麽,便順口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幾年確實有很多人在質疑天書的來曆和內容,但是至少目前為止,由其衍生而出的種種理論,仍然可被證明是正確的。”
陳安的表情越發古怪,因為據他觀察那遊老頭子說話的語氣表情,似乎遊老頭子覺得其他人對單烏以及天書提出質疑也是非常理所當然的——而質疑本源這種事情,對於那種真正對某個存在心懷敬仰的信眾來說,可是一種極為大逆不道,需要被立即抹殺的念頭。
“所以,天書到底是什麽?”陳安終於按捺不住好奇,追問了一句,“或者說,天書給你們帶來了什麽?”
“天書帶來的……是很多種可能性。”遊老頭子沉吟了片刻之後,如此回答道,“根據我們目前的理解,天書其實是在試圖向我們解釋這個世界的本質,但是因為這些本質實在太過深奧和難以言說,並且,留下這天書記錄之人自己其實也並沒有完全理解其中深意,隻是努力地記憶下來了一些東西而已——雖然這些東西其實已經相當超出我們的理解範疇了,但是,事實上,在我看來,天書真正的價值,與其說是它所包含的內容,還不如說它其實是借助當初那位後梁君主的強製手段,讓這片陸地上的人們習慣了一種可以用來嚐試去破解和領悟這世間一切隱秘的方法,或者說,規則。”
“規則?”陳安對這種詞有些敏感,畢竟他身為修道之人,掌握這個大千世界的規則,構建出可以自己劃定世界的小規則這種事情,是他在未來數千年甚至上萬年的時間裏,最為直觀的一個可以為其奮鬥的目標。
“是的。”遊老頭子點了點頭,“這個規則就是‘試一試’——不管有多少狂妄的想法,不管有什麽難以解釋的念頭,在認可結論之前,都應當去嚐試一番,事實會告訴你一切的答案,而在此之前,永遠不要妄下結論……”
遊老頭子就這麽繼續長篇大論地說著,越說越真情實感,甚至已經漸漸忘記了其在陳安麵前一直以來的偽裝——那種對修道之路深信不疑並且充滿興趣的偽裝。
好在“單烏”的存在拉走了陳安的大部分注意力,使得陳安並沒有察覺到遊老頭子話語之間流露出來的破綻,甚至,讓陳安開始認真思考起遊老頭子的話語中的含義,並且生出了想要親自好好地鑽研一番那部天書的心情。
“如果那部天書是單烏留下的,我沒理由完全看不懂理解不了。”陳安的心中暗暗想著,“或者說,這些凡人們所理解的世界,和我所知道的那些常識之間的差距,其實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麽大。”
“我想學習一下,你們是怎樣從頭開始研究那部天書的。”陳安向遊老頭子提出了請求。
“事實上,我們也有更多難以釋懷的疑問,希望能得到前輩你的配合……陪著我們去試一試,去尋找真正的答案。”氣氛看起來實在太好,遊老頭子仿佛福至心靈一般,立即想要抓緊時機向陳安討一句承諾,“不過這個嚐試的過程,可能會更加冒犯前輩,甚至有可能讓前輩你置身於危險的境地……”
“好。”遊老頭子其實還在詳細述說自己希望陳安做的事情,陳安卻已經無比幹脆地點頭應允,甚至衝著那看起來戰戰兢兢的遊老頭子安撫性地一笑,“我這條命,還沒那麽脆弱。”
而做出了這樣的回答之後,陳安隻覺得自己的心境一片坦然,並且已經開始覺得自己和那些凡人們已經站在了同意個立場上——一個追逐單烏跡的立場上了。
因此,陳安就這樣暗自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盡心盡力地配合著這些凡人,好看看這些凡人在這麽一條由天書指引而來的路上究竟能夠走多遠,替單烏見證一下他當初留在這世間的這顆種子,如今是怎樣地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於是,在陳安眼中,與這麽樣一個清晰明確的目標相比,那可能會被引誘前去送命的威脅,似乎根本就算不了什麽了。
……
單烏重新回到了陳安的識海,臉上的表情越發苦惱。
“你好像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了。”如意金如此說道,“陳安現在看起來是完全沒有了離開的打算了,甚至,他已經開始對那些凡人們想要進行的危險嚐試……都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心情。”
“是啊。”單烏歎著氣,“我引動遊老頭子說出了他內心深處所打的那些歪主意,甚至向陳安強調了一下可能存在的生命危險,卻沒想到到頭來……反而取得了陳安全身心的信任。”
“這麽一來,遊老頭子提再過分的要求陳安都不會反對,那麽這陳安的小命可就越發危險了啊。”單烏感歎,“莫非這種輪回天意,真的不可更改嗎?”
“其實,這也正是你想看到的局麵吧。”如意金的語氣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