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伸冤
費秋澤此時已麵無人色。管了這麽多年的刑名與錢糧，他知道，即使他拚盡全力要把自己從這件案子裏摘出來洗白，也到處都是要命的破綻。可是人就是這樣，求生是本能。事到如今，能撇一點是一點，能洗一分是一分。
??“回稟欽差大人，學生……”
??“學你奶奶的！你做著金國知府的幕賓，卻以宋朝的秀才自居。還要臉麽？來人呐，摘了他的儒巾。”
??儒巾是讀書人的象征。奪去儒巾，便是表明不配做讀書人，是極大的侮辱，同時也奪去了他的秀才身份。親兵上來抓去了費秋澤的頭頂儒巾，頓時變得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費老爺，你可知罪？”
??費秋澤此時已無暇旁顧，保命要緊，跪在案下道：
??“回稟欽差大人，草民費秋澤知罪，請欽差大人責罰。”
??“哦，你何罪之有？自己說來聽聽。”
??“欽差大人容稟，草民是知府大人的幕賓。知府大人叫草民去吩咐牢頭韓福，弄死杜家父子，草民身不由己，犯了脅從之罪。但若不依知府大人之命，草民恐有性命之憂。還望大人從輕發落。”
??韓福也是脅從，捆了扔進牢房。隻要挨過今日，張石頭這尊瘟神拍拍屁股走了，一切都好辦。
??眼看著所有的屎尿都潑在自己的身上了，李儔自知今日凶多吉少。看著平時倚為左右手的費秋澤的表演，李儔也豁出去了：
??“你這無恥小人，我呸！本官剛到蔡州府，識得誰來？知得何事？若不是你這小人對本官說，杜家女兒有傾城之貌，杜家有通敵之事，本官何來興此大獄？別以為本官不知，你費家早就垂涎杜家的糧食生意和生意場上的人脈。你這是借本官之手，除掉生意對手。現在如你所願，抄家之後，杜家所有的生意往來盡在你手。你費家如今已是蔡州府地麵上最大的糧商了。”
??李儔也與費秋澤並排跪在案下，向張石頭道：
??“啟稟欽差大人，這費秋澤是個無恥卑鄙的小人。下官無知，被他挑唆，按他所授之計，害了杜家。下官後悔莫及啊……杜家之事，全是他一手策劃。還有一事，下官要自首。請欽差大人容稟。”
??張石頭好整以暇的說道：
??“說來聽聽。”
??“費秋澤負責錢糧與刑名，杜家也是他負責抄沒。抄沒所得，他給下官送來了四萬兩白銀，給府庫上繳了兩萬兩白銀。這四萬兩白銀，就在府衙後院，紋絲未動，下官絕不是貪戀錢財之人，這幾日正要將銀子放回府庫。但是欽差大人您想想，一個累世經商的大家，抄家豈會隻有區區六萬兩白銀？僅是珍奇古玩、名書畫卷，便要超過此數。此賊貪得無厭，可見一斑。請欽差大人看在下官自首的情節上，網開一麵，則下官肝腦塗地，無以報萬一啊，大人！”
??費秋澤心裏那個罵啊！您老已經責無旁貸了，何必要拉人下水呢？逃出去一個是一個不好麽？將來或許看在往日的情麵上，我還可以替你收屍，玉石俱焚有什麽好處？
??“你這狗官，血口噴人。那杜家女兒美貌，全城皆知。杜家資助嶽家軍，也是人人盡知，怎反誣是我挑唆？你若不是垂涎人家美色，怎會從牢中囚犯變成你的小妾？四萬兩白銀你紋絲未動，分明是你嫌少，前日還向我索要。你要把白銀歸還府庫，這話欽差大人信麽？你當欽差大人是三歲孩童？”
??堂上已經不是在審案，而是變成了鬧市。
??張石頭饒有興趣的看著二人唇槍舌劍、不死不休的模樣，手裏把玩著驚堂木，嗬嗬的笑道：
??“有點兒意思，撕，繼續撕！”
??陸遊卻站起身來道：
??“大人，此案已經大白，可以結案了。”
??“別啊，俺正覺得有看頭呢！”
??“大人，軍務緊急。趕緊結案吧！”
??“哦哦，對對對，差點忘了，俺其實是來打仗的。”
??張石頭直起身來，一拍驚堂木：
??“嗯嗯嗯，那個誰誰誰，你們都給俺閉嘴。現在本老爺宣判。”
??堂上頓時鴉雀無聲，二人眼巴巴的望向張石頭。
??“原蔡州知府李儔，見色起意，見財起意，構陷忠良，騙奸良家女子，謀財害命。罪大惡極，十惡不赦。判斬立決，立即執行。”
??陸遊趕緊插嘴道：
??“大人，似有不妥。”
??“哪裏不妥？”
??“李儔是降官，也有獻城之功，可以以功抵過。如果殺之，今後還有哪個金國官員敢降？對我軍今後行動的影響極為不利。就算是為了千金市馬骨，也要留其性命。更何況，判了死罪，是要等朝廷勾決，方可行刑。”
??張石頭昂然道：
??“天日昭昭！李儔的滔天大罪，其功無以相抵。若是因此不敢歸降的官員，那必是罪行累累，死不足惜。今後若是全指望著他們來獻城，那還要俺張石頭何用？現在俺是欽差大臣，八府巡按。皇上禦賜尚方寶劍，當然，尚方寶劍這種高級貨，是絕不可以輕易示人的，俺就不拿出來讓大家看了。俺上可以打昏君，下可以斬佞臣。先斬後奏，便宜行事。知道不？”
??陸遊無奈，師父這又進入唱戲的節奏了……
??張石頭隨手抽出一支令簽：
??“來人啊，將李儔推出去斬了！”
??堂外聽審的眾位豪傑連聲叫好，連卓家姊妹也不禁為張石頭傾倒，霸氣，大丈夫該當如此！
??李儔早已嚇得癱倒在地，親兵上來將他拖了出去。不料路過杜涵嫣身旁時，這名身材嬌小的女孩兒，居然突的飛撲上前，狠狠地用牙齒，將李儔大腿上的肉，生生的撕下一塊兒來。
??看著李儔殺豬般的喊著，被拖了出去，張石頭等人也是為杜涵嫣的遭遇唏噓不已。
??張石頭眼淚轉了幾轉，沒掉下來。心道雖你父兄已死，總算報了大仇。咬這一口，不虧！了了恩怨，重新生活吧。
??張石頭忽然想起過去，還是新社會好！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人間慘事。自家雖然窮，但是日子還過得下去，生活也很快樂，無憂無慮的。隻是天，沒有這裏藍；風，沒有這裏純……
??親兵們將李儔拖到堂外，卻不願讓李儔汙了自己的手。吆喝道：
??“軍中有沒有軍法兵？”
??一個黑臉漢子領著一小隊士兵跑了過來，沙啞著嗓子回道：
??“我們便是軍中負責軍法刑罰的，有何吩咐？”
??“嘿，還真找到人啦，感情好！將軍有令，此人罪大惡極，十惡不赦，判斬立決。趕緊行刑吧，哥幾個？”
??這些軍中漢子，殺人絲毫不墨跡。拖過李儔一腳踏在地上，手起刀落，人頭落地。李儔甚至連一聲都沒哼出來，看來減了不少痛苦，也算是獻城之功的一點福利吧。
??當親兵將李儔的人頭拎回大堂複命時，杜涵嫣卻將人頭要了過去，跑到堂前的階梯上，向天拜了三拜道：
??“父親、哥哥，涵嫣為你們伸了冤、報了仇了，你們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然後轉身跪拜張石頭道：
??“多謝欽差大人為民女伸冤報仇，今世無以為報，來世結草銜環！”
??張石頭唏噓道：
??“這是應該的，何須……哎呀！”
??話沒說完，張石頭的眼睛卻陡然間瞪住了。他眼看著杜涵嫣抱著李儔的人頭，卻將自己的頭死命的撞向青石台階。
??張石頭就算反應過來也沒用，離得太遠，來不及的。
??倒是陸遊先反應過來，喊道：
??“趕緊救人！”
??親兵們上前一看，搖了搖頭。青石台階何其之硬，以頭搶石，還是全力一擊，杜涵嫣已經腦漿迸裂、香消玉隕。
??張石頭哭道：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陸遊也哽咽道：
??“哎，其實我早就感覺到她已存死誌。”
??張石頭怒道：
??“為什麽不早說？”
??“求仁得仁！師父你救得了她一時，救得了她一世麽？”
??張石頭語塞，複又喊道：
??“俺要給她立貞潔牌坊！俺要將她的事跡刻於上麵，傳之於世。”
??陸遊卻皺了皺眉頭道：
??“師父，她的身世恐怕不能立貞節牌坊，要立，便立烈女牌坊。”
??“你不就是說她失了身嗎？誰說失身便不貞潔啦？貞潔在心不在身！牌坊要立，上麵就刻上‘貞潔烈女杜涵嫣’幾個字，俺就不信孔老夫子會從墳裏爬出來找俺理論！”
??陸遊沉默不語，心中在默默的品味張石頭的一番話。“貞潔在心不在身！”，這個師父有時候總能蹦出幾句驚人之語，細細琢磨，嘖，似乎大有深意。
??“萬將軍何在？”
??萬不辭趕緊從堂外進來：
??“大人有何吩咐？”
??“給杜涵嫣立牌坊的事情，交給何人去做？”
??“回稟大人，義軍同盟的總瓢把子成萬全已經來了。此事可交由成老英雄安排手下辦理。”
??去年的中原武林同盟大會上，張石頭結識了成萬全，印象很好。聞言高興道：
??“哦，成老英雄來了？在哪裏？”
??成萬全從堂外快步走了進來，一抱拳道：
??“張將軍，別來無恙啊！”
??張石頭離座上前：
??“哎呦，成老英雄，好久不見啦。您怎麽親自來了？何時到的？俺應該親自去城門口接您的。”
??“嗬嗬，客氣啦。張將軍兵不血刃，就取了蔡州城，漂亮的開門紅啊！鄧州、南陽幾地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老朽趕來蔡州，為張將軍壓陣後方。正好看了張將軍審案，佩服佩服！”
??“嘿嘿，成老英雄過獎了。既然如此，這為杜涵嫣立牌坊的事情……”
??“區區小事，就包在老朽身上。”
??“痛快！您老先一旁坐著歇息一下。看俺把這案子料理完畢，再為您接風洗塵。”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