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套路
張石頭回到案前坐定：
??“費老爺，該說說你的事兒了吧？”
??費秋澤拖著哭腔哀求道：
??“欽差大人開恩啊……草民隻是脅從，身不由己啊！”
??“哼，事到如今，還在抵賴，真是死有餘辜！杜家滿門的禍事便是因你而起，三條人命呢。來人啊……”
??陸遊又趕緊勸道：
??“大人。”
??張石頭無奈道：
??“又怎麽啦？”
??“大人，此人品質雖十分惡劣，但是罪不至死。主使殺人的是李儔，如今已經正法。即便他有策劃之意，也隻是脅從。就算加上他利用職權私吞杜家財產之罪，也隻能判他追繳贓款，仗責若幹，流放他處。”
??“是麽？會不會判的太輕了？”
??“大人，既然是坐堂審案，就要依法行事，方可服人。”
??“這樣子啊……那好，那就先重打二百軍棍！來人啊……”
??“大人！”
??“哎呦，俺的軍師誒，又怎麽啦？”
??“大人，二百軍棍下去，此人焉有命在？”
??“不會吧，嶽元帥打俺八十軍棍，也就破點兒皮……”
??陸遊笑道：
??“天下有幾個大人您這樣的銅筋鐵骨呢？”
??“可是俺已經吆喝了。二百軍棍不能改，除非，除非你費老爺有什麽立功表現，本大人可以酌情減免。”
??費秋澤聰明絕頂的人，立刻高喊：
??“欽差大人，草民有內情稟報。”
??“說來聽聽。”
??“李儔這廝在蔡州府內還置辦了一處莊園，裏麵養了美婢若幹，還有不少家私，也藏在其中。”
??張石頭撓撓耳朵，漫不經心的說道：
??“這條消息與俺有關係麽？二百軍棍，一棍也不能減。”
??“李儔這廝作風敗壞，他與府衙多名吏員的妻妾有染，長期保持不正當關係。”
??張石頭依然搖頭不語。
??“李儔貪得無厭，貪汙受賄、侵吞公款。”
??“你不停地往一個死人身上扯，有用麽？二百軍棍，一棍也不能減。”
??“欽差大人，草民願意自首。抄沒杜家財產，其實草民貪汙了兩萬兩白銀。”
??“哦？有點意思了。不過真的是隻有兩萬兩麽？多想想，想清楚在回答。”
??“額……容草民想想。哦，想起來了，好像應該是五萬兩白銀。”
??“別急嘛，多想想。”
??“草民真的……誒，草民又想起來了，似乎應該是十萬兩白銀的樣子。”
??“嗬嗬，到現在還不說實話。貪了那麽多錢，要有命花才行啊！你瞅瞅俺這個軍師，別看年紀小，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隻需他出手一查，有查不明白的嗎？”
??“欽差大人饒命！草民該死，草民豬油蒙了心，其實抄沒杜家所得，一共是三十六萬兩白銀。這回絕無欺瞞，請欽差大人開恩啊。。。。。”
??“嘖嘖嘖，夠黑哈。你一個人就吞了三十萬兩，上繳府庫的隻占十八分之一。金國皇帝要是知道有你這樣的蛀蟲，還不把你活剮了？不過好歹你也算招了一些，就減去你一百軍棍吧。還有沒有什麽要招的？沒有就趕緊去把剩下的一百軍棍領了吧。”
??費秋澤哭喪著臉喊道：
??“欽差大人饒命啊！一百軍棍草民哪裏承受得起？”
??張石頭渾不在意的擺弄著驚堂木。這種擠牙膏似的審問手段，在現代，檢察院看大門的老大爺都懂。人的意誌一旦崩潰，剩下的就是最原始的本性：求生。就算讓他把自己的骨髓都擠出來，也隻是時間問題。
??張石頭還沒進過檢察院，但是一旦坐在高高在上的審問席上，看著一張張絕望中拚命求生的表情，便無師自通了。這種殘酷的敲骨吸髓般的榨審，也多少蘊含了人類心理的陰暗麵。好在張石頭沒把審問犯人當作畢生職業，否則真要變成一塊兒冰冷的石頭。
??費秋澤絕望之中，忽然福至心靈。高聲喊道：
??“欽差大人，欽差大人，草民想起一件大事，要向欽差大人稟報。”
??“說來聽聽。”
??“欽差大人容稟，我蔡州城有五大美女，被蔡州人戲稱為‘五朵桃花’。為首的便是杜家女兒杜涵嫣。其他四位也都是蔡州城裏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女兒。那李儔不願在蔡州府為官，為了巴結上司，將其調回汴梁，他便以通敵的罪名威嚇那四戶人家，將自己的女兒交出來，派府衙的捕頭崔明智帶著十幾個衙役押送去汴梁，送給汴梁行台右丞相李鄴大人。李儔還管這個叫做‘桃花綱’。”
??“哦？桃花綱，嘿嘿，有點意思了。繼續說！”
??“繼續說……欽差大人，草民說完了。”
??驚堂木一響：
??“他奶奶的，桃花綱送給了別人，又不是送給了俺，你這不是消遣本老爺麽？”
??“啟稟欽差大人，桃花綱昨日下午剛啟程。李儔因擔心潁昌府的將軍酈瓊和知府馮長寧見色起意，扣壓桃花綱，壞了他的好事。特意要求捕頭崔明智不走潁昌府，取道淮陽去汴梁。以一輛四輪馬車押送，跑不快的。如果現在追趕，或許還來得及。”
??“嗯，如果這個消息可靠，還算你立了一功。”
??“欽差大人，草民拿人頭擔保，絕對可靠。這是李儔讓草民親自安排的。”
??“諒你也不敢！好吧，看在你有立功表現的份兒上，減掉八十軍棍。來人啊，把這個費老爺拖出去，重打二十軍棍。”
??說罷，張石頭隨手抽出一支令簽，擲到地上。
??費秋澤搜腸刮肚、絞盡腦汁，總算減免了一百八十棍，哭喪著臉被親兵們押了下去。無論如何，二十軍棍還能扛得住，總好過二百軍棍必死無疑的結局。隻要人活著，一切都可以再籌謀。或許張石頭前腳一走，我費秋澤還是蔡州府地麵上的巨無霸。
??親兵們押著費秋澤來到堂外，負責軍法的黑臉漢子便迎了上來。
??親兵甲鄙夷的指著費秋澤道：
??“將軍有令，把此人重打二十軍棍。”
??黑臉漢子聞言，附在親兵甲的耳旁低聲問道：
??“怎麽開？”
??“什麽怎麽開？”
??“嘿嘿，這是行話。比方說力量分成十分，一九開，便是最輕，十足開，便是下最狠的手。”
??“這樣子啊……我不知道要怎麽開，反正將軍說了，此人是死有餘辜。”
??說著，親兵甲悄悄晃了晃手中的令簽。
??黑臉漢子一看，紅色令簽。嘿，沒毛病！
??“得嘞，您瞧好吧。兄弟們，二十軍棍伺候這位大爺！將軍說了，輕點兒打。意思意思就行了！”
??說著，黑臉漢子做了一個隱晦的手勢,兩個手掌全部張開。其他士兵心領神會。
??費秋澤聽了，感動的老淚縱橫。衙門裏的規矩，他懂。
??衙役們行刑前得到授意或者好處，要輕點下手，便會如此唱喏。意在安撫受刑者，您老放心的把屁股撅起來吧，都打點好了，一起走個過場。
??可是軍隊裏的玩法，和地方衙門是反著來的。
??套路，到處都是套路。就算在公元1141年的蔡州府衙，一個二十軍棍的小小懲罰，也滿滿的都是套路……
??大堂外，忽地響起了淒咧的慘呼聲。然而，很快便恢複了寧靜。
??費秋澤，這個自詡為聰明絕頂，一生都在用套路算計別人的人，終於死在了別人的套路裏。
??當親兵們上堂回稟，犯人身體太弱，死在二十軍棍之下。張石頭一臉的無所謂：
??“也好，死了倒也幹淨。不過追繳費秋澤和李儔的贓款，此事就要拜托成老英雄了。”
??對於義軍來說，三十多萬兩白銀，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一筆橫財。成萬全老臉樂開了花，焉有不答應之理。
??張石頭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道：
??“如今案子也審完了，咱們便去唱一出戲。”
??陸遊笑著問道：
??“師父，您要唱哪出戲啊？”
??“智取桃花綱！”
??萬不辭一聽就知道這張石頭又要瘋，趕緊出來阻止道：
??“張將軍，軍情要緊。我們已經耽擱了這麽多時間，此時潁昌府必定防守甚嚴。越是推延時間，越是不利啊。”
??張石頭眼睛一瞪：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紅薯是什麽？堂上堂下，除了張石頭，還真沒一個人知道。紅薯是在明朝萬曆年間，從海外番國引進的，故而也叫番薯。但這並不影響豪傑們為這句蕩氣回腸的話叫好：
??“張少俠，我等願意一同前往。”
??張石頭得意洋洋，大手一揮：
??“大家與俺同去！”
??“且慢！”
??張石頭一看，怎麽又是他的寶貝徒弟陸遊，感情今天就是故意來給師父找茬來的。
??“咦……又怎麽啦？”
??陸遊搖著鵝毛扇，笑著說道：
??“師父，一個桃花綱，區區十幾人，何用智取？弟子這裏有個一舉兩得的好戲，師父您一定喜歡。”
??“哦？說來聽聽。”
??“截取桃花綱，喬裝入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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