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死戰
梅柔安的眼神，是一個人瀕臨死亡時發散出的，已經沒有絲毫生機。雖然她有一個武功蓋世、頂天立地的丈夫，但是自從她落在金人手中，從沒有希望自己的丈夫來救自己。
??丈夫起事後，除了自己和身邊的一個仆人，包括公公婆婆，還有兩個尚在少年的兒子，一家兩百餘口人命，被金人屠戮殆盡。這血海深仇，可全都指望著丈夫來報。即便金人沒有對她百般淩虐，喪子之痛，也使她喪失了生存下去的動力。她絕不希望丈夫，甘冒奇險來救她這個一心求死之人。
??事實上，非人的折磨與淩虐，已經使梅柔安的身體狀況極度崩壞，這兩天昏死過去不是一次兩次了。若不是金人始終用續命的珍貴丹藥吊著，她早已香消玉殞。即便如此，她也活不過這幾天。這個狀況，李顯忠怎會看不出來？
??但是即便這裏是刀山火海，即便下一刻便被亂刃分屍，李顯忠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都說衝動是魔鬼，可是李顯忠此時血灌瞳仁，心痛到已經無法呼吸。這樣的境況下不衝動，那和死人有何分別？即便他知道妻子已經油盡燈枯，即便他知道這裏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他也一往無前。作為男人、作為丈夫，他必須這麽做，否則自己便要迷失了生存的勇氣。
??人群還在肆意的哄笑，行刑手還在放肆的輕薄，空氣中潔白的雪花依舊隨風飄舞。而就在這一刻，行刑手用他那隻肮髒的爪子揉捏著梅柔安的臉，甩來甩去，卻令她毫無光彩的眼神，倏然間被什麽刺到了一般，光芒大盛。她拚命地凝起心神，看向離她三丈之外的那個男子，那無比熟悉的臉龐！
??她猛然間充滿了力量，向正在一臉淫笑、毫無戒備的行刑手張口咬去，行刑手猝不及防，手臂竟被她帶皮生生咬掉一塊肉來。行刑手痛極怒極，一反剛才的慢慢折磨，揮鞭一頓狂抽，鞭子落在梅柔安的身上，血肉翻卷，她卻絲毫沒有感覺疼痛，反而慘聲的笑道：
??“你們想利用我來引我的丈夫上鉤，根本就是癡心妄想！我的丈夫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絕不會上你們的當。我已是將死之人，他將來會替我們一家報仇的。我一樣會含笑九泉，以他為榮。”
??行刑手嘴裏破口大罵著，手上力道愈來愈重，想要用手中的鞭子，讓這個瘋了一樣的女人住嘴。忽然間，他看到自己揮舞鞭子的手臂，竟脫離了自己的身體，飛了出去，緊接著，他的一顆頭顱便衝天而起。
??李顯忠提著雙刀，站在妻子的麵前：
??“夫人，我不是你說的那個英雄，我做不到。”
??梅柔安貪婪的看著眼前的丈夫，雙目滑下兩行清淚：
??“夫君，你不該來。”
??“我已經來了！”
??李顯忠手起刀落，將妻子身上的繩子割斷，正要拉起來，卻發現妻子腳踝處竟被兩條粗壯的鐵鏈鎖著，連在身後一個巨大的鐵球上，這根本就是無解之局。而這時，木欄內的十名高手已經將他團團圍住了。
??李顯忠睚眥欲裂，仰天咆哮：
??“連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家人都不能保全，我是什麽英雄？也罷，你我夫妻今日便一起死去，黃泉路上好相依為命。”
??說罷，李顯忠身形暴起，手中雙刀快得看不見蹤影，隻見他的身形所到之處，便是血光崩現，肉體分離，頃刻之間，場內高手便十去其五。
??張石頭與李青青早就與木欄外埋伏的暗樁交起手來，這些人的武功，放在戰場上，都是以一敵十的狠人，但是在張石頭與李青青的聯手下，卻占不到什麽便宜，轉眼之間便被放倒十數人。
??然而下一刻，一名漢子手執彎刀，橫在梅柔安的頸上喝道：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則她性命不保。”
??李顯忠殺人，向來很實用，但也很講究，一般來說，身上絕不會沾上鮮血。而此時，不但一身的血跡，甚至胸前還掛了幾片碎肉。聞言後，他用吃人一般的眼光怒視著那名漢子，雙手緊握著的雙刀卻倏然停止，刀頭處兀自滴答著鮮血。張石頭與李青青聞言也不敢妄動，瞬間便被數十人圍在當中。
??“最後再說一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則立刻殺了她。”
??張石頭的蟠龍棍太過紮眼，所以沒有帶來，與李青青一樣，隻是空手殺人。隻有李顯忠的雙刀，因為十分短小，藏在褡褳中帶了來。扔不扔雙刀，要不要束手就擒，這根本不難抉擇。因為束手就擒，就是團滅，何不放手一搏？可是這麽簡單的抉擇，梅柔安卻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會去選。
??此刻雖然腳上有鐵鏈鎖著，但是身上綁縛已經去掉。梅柔安用盡身上的所有力氣，滑向橫在頸上的利刃。
??曾經李顯忠以為全家老小一個不留，都被金人殺害，他悲痛萬分。卻不料數月前家仆李全給他帶回消息，妻子還活著，這令他的心中充滿了期許。然而這一刻他數千裏尋妻而來，妻子就在他的麵前死去，為了他能夠活下去，她死的是那麽決絕。自己太無能，這一回真的害死了全家老小，一個不剩。
??李顯忠痛徹心扉，狂怒之下飛身到那個挾持梅柔安的漢子麵前，那漢子還手握殺了他妻子的那把刀沒回過神來，便被李顯忠如砍瓜切菜一般剁死。張石頭與李青青也是急紅了眼，又與木欄外的金兵戰成一團。
??李顯忠氣怒攻心，決意尋死，出手根本不留餘力，而且狠辣到恐怖之極。手中的雙刀，放在往常，隻以取人性命為止，絕不多費一分力氣。可如今卻成了一個碎肉機，砍人像砍西瓜一樣，殘肢斷臂四處紛飛。木欄內的十名高手俱都殞命，無一全屍。望了一眼妻子的屍體，接著便出了木欄，一聲口哨招來自己的戰馬，飛身上馬後，義無反顧的衝向大元帥寨中奔出的一隊隊金兵，所到之處一片血紅。
??張石頭與李青青也各搶了兩把馬刀，都上了自己的坐騎，迎著李顯忠的後背、那些本在外圍警戒的一隊隊金國騎兵而去。
??李顯忠是一心求死，張石頭是二愣子脾氣發作，又把自己代入到一年前的小商河一戰去了。這兩戰的確是何其的相似！不同的是楊再興換成了李顯忠，大雨傾盆換成了漫天雪花。
??這兩兄弟，一時之間殺得天昏地暗、人仰馬翻，好不爽意！李青青畢竟與金國乃是世仇，所以一開始也被李顯忠的情緒所感染，拚死與金兵殺成一團。然而漸漸地，李青青冷靜了下來。梅柔安人死不能複生，可是三個活人若是一起陪葬在這裏，已經沒有絲毫的意義，尤其那兩個正在陷入酣戰的男人，對抗金大業至關重要。
??冷靜下來後，李青青驚喜的發現，天無絕人之路！元帥寨門前纏鬥至現在，金國竟然並未繼續從其他地方加派軍隊，否則，隻需再派來幾千兵馬，將這裏圍得如鐵桶一般，就是鳥，也插翅難飛。而如今這裏的金國兵馬，也不過是一兩千人之數。雖然一時被他們三人打散打亂，可是窮他三人之力，又豈能殺得盡？時間一久，三人力氣耗盡，仍不免被圍而殲之。
??李青青迅速向李顯忠靠攏，邊殺邊向他喊話，可是李顯忠卻置若罔聞，依舊瘋狂的殺戮。無奈李青青隻能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張石頭，張石頭總算沒繼續瘋，聞言也冷靜了下來。可是望著瘋也似的李顯忠，二人一時竟也無計可施。
??李顯忠的體力消耗巨大，又沒有張石頭的大周天功法隨時采補真氣，所以漸漸地，內力便開始透支，刀法也不再淩厲，速度也不再迅捷，一個不小心，背後便中了一刀，他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沒有倒下馬來，又被一名金國騎兵刺中右臂。
??張石頭見狀，飛馬趕到，一刀斃了那名金兵。伸手扶向馬上搖搖欲墜的李顯忠：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趁著金兵還未合圍，咱們趕緊逃吧！”
??李顯忠一把甩掉他的手，一言不發，赤紅著雙眼，一夾馬肚，戰馬急速躍出，手中雙刀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屠殺，不過，此時的他，已是強弩之末，即便如此，殺人照樣如切菜一般。隻是他的攻擊速度一旦降了下來，自己便門戶大開，渾身都是破綻。
??李青青與張石頭隻好跟在他的左右護佑著他，沒過多時，李青青瞅準一個時機，將自己的腰帶飛出，迅捷無比的擊中了李顯忠後頸的穴位，李顯忠身體一軟，失去了知覺，被李青青一把拉到自己的背後，然後用腰帶將自己與李顯忠係好，便奮力殺開一條血路。同時招呼張石頭道：
??“石頭，趕緊走，切莫戀戰。”
??張石頭嗬嗬一笑：
??“你帶大哥先走，俺斷後，俺有寶馬，誰也追不上俺。”
??李青青並不矯情，聞言隻是拚命掃除障礙，撤出中心戰場。
??張石頭一看有金兵尾隨李青青的戰馬，登時火冒三丈，順手撿起一杆長槍，策馬追了過去。
??“潘安”絕不僅僅是一個隻會令母馬發情的奶油小生。帥，隻是它與眾不同的外表；快，更是它能淩駕於其他名馬之上的驕傲。
??張石頭在追兵的屁股後麵，戲謔般的將他們一個個挑落馬下。幾番下來，竟一時無人敢再去追李青青。又眼見隻要不追前麵的人，張石頭便駐馬不逃。於是越來越多的騎兵趕了過來，將張石頭團團圍住。
??張石頭哈哈大笑：
??“好！隻要不追俺大哥，張石頭便教你們幾招槍法，管教你們終生受用不盡！”
??說罷策馬一躍，喊道：
??“靈蛇吐信!”
??手中長槍夢幻一般的飄出手中，紮在一名金兵的胸前。接著擺過槍頭，手掌將槍尾順勢一推，又喊道：
??“蠍子擺尾！”
??閃電一般的刺入身後一名金兵的小腹。抽出槍來，便點向側麵一名金兵的麵部，那金兵手中彎刀嚇得立刻向上一格，卻不料這一點卻是虛的。
??“蜻蜓點水！”
??槍頭一沉，躲開了彎刀，手臂自下而上一送，那金兵胸前立刻多了一個血洞。接著長槍一顫，向著前方另一金兵腦袋的左側拍去，那金兵將手中長槍一豎，擋向左側，誰知槍頭倏地收回：
??“二龍戲珠！”
??槍身又是一顫，拍向了腦袋的右側，“啪”的一聲，金兵應聲落馬。
??就這樣，張石頭將少林二十四路形意槍，恣意的揮灑而出，招招致死、槍槍斃命。包圍的金兵一時被他的悍勇嚇住了，各個心裏鬱悶至極。怎麽今日的敵人都如此瘋魔？先前那個殺豬的，砍人就如剁肉一般，連他們都看得想要嘔吐；而這位，分明就是個穿糖葫蘆的，隻要出手，就有一個人被紮個透心兒涼。
??不過這的確是舉世罕見的槍法，若是學個一招半式，必將脫胎換骨。所以人人都不願意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全神貫注的觀摩著張石頭的招式，即便這學藝的場合太過危險，隨時都有可能被師父刺死，但是也值了！
??張石頭此時，卻殺得興起。手中長槍已經被他玩殘，隨手一擲，洞穿了一名金兵，接著便迎著一名金兵的長槍而上，快如閃電的手，一把抓過槍頭，將那金兵順勢甩飛，口中接著念念有詞，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表演：
??“俺再給你們耍一趟少林五虎斷門槍，這可是絕世槍法，你們都看好聽好嘍！”
??“一虎南山下、二虎伏蛟龍、三虎群羊散、四虎戰金風、五虎麵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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