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功臣
看著秦檜那張波瀾不驚的老臉，趙構知道，宰相在等待自己給他一個說法。張石頭如此胡鬧，已經令他斯文掃地、顏麵盡喪，今日若不令他滿意，地上擺放的長翅帽，怕是不會輕易戴回頭上的。
??帝王心術的平衡與製約，向來都是個高技術含量的活，容易的話，誰都能當皇上了。
??趙構麵帶和藹的微笑，從龍椅上起身而下，來到秦檜麵前將其攙扶起來道：
??“秦愛卿修身養氣的功夫，實在令朕欽佩。眾位愛卿也都應向宰相學習。你們瞧瞧，不知好歹的年輕人，胡言亂語一通，秦愛卿依然寵辱不驚、安之若素，這份涵養，舉朝能有幾人？”
??眾位大臣口中連連稱是，但秦檜依然繃著臉不發一言。趙構又笑著說道：
??“來人，給秦愛卿賜座。”
??內侍搬來錦墩兒，趙構將秦檜按在座上，親手撿起長翅帽，遞到他的手裏說：
??“秦愛卿且先坐著歇息一下，朕也絕不容許有人在選德殿胡言亂語。”
??說著便回到龍椅上坐定，秦檜雖臉色依然難看，但官帽還是接了過來，隻是沒有戴上。
??大殿上一時靜得可怕，落針可聞。良久，傳來趙構的聲音：
??“八府巡按何在？”
??無人應答。
??“八府巡按何在？”
??還是無人應答。
??過了一會兒，張石頭挺起身來，衝著殿裏殿外喊道：
??“八府巡按在嗎？皇上叫您呢，誰是八府巡按，莫叫皇上久等啊八府巡按大人！”
??趙構一拍龍椅，怒喝道：
??“八府巡按張石頭大人，你敢在外麵自撰官名、招搖撞騙，現在卻不敢認了嗎？”
??“皇上，冤枉啊皇上！八府巡按不是俺自封的，是百姓抬愛，瞎胡叫的，俺又管不住百姓們的嘴。”
??“胡說！那些沒有見識的愚夫愚婦，怎會給你起個八府巡按的官名？”
??“皇上，他們問俺是何差遣，俺就說是奉皇上之命，巡視各府，體察民情，結果他們就叫俺八府巡按了。”
??“哼，就算八府巡按不是你自封的，可是你跑到中原掀起戰事，難道也是朕給你的差遣嗎？”
??“皇上，俺跑到中原不是瞎搗鼓，那是為了完成皇上您交給俺的任務：剿滅荊軻會。”
??“剿滅荊軻會？中原戰事與剿滅荊軻會有關係嗎？”
??“皇上，關係大著呢！”
??“哦？你且說來聽聽。”
??“皇上，自打去年春天俺出了臨安府，便一路秘密打探，終於讓俺查出了荊軻會的真相。皇上，您猜這荊軻會的首腦是誰？”
??“別賣關子了，趕緊說。”
??“是，皇上。這荊軻會的首腦，便是金國大將李成。”
??“是他？”
??大殿上，不僅是趙構，連其他大臣也吃了一驚。隨即樞密使張俊便反駁道：
??“張石頭你休要胡言亂語。江湖上都說，荊軻會掌門使的是一杆鐵錐，而李成在馬上慣用一杆點鋼槍，馬下的成名兵器是雙刀。”
??沒想到這話竟招來張石頭的恥笑：
??“張大人，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呀？人家荊軻會掌門的身份是何等隱秘，怎會讓你知道他的真實兵器？凡是見過李成用鐵錐的人，除了俺，都死了。李成這個人，本是江湖草莽，坐擁荊軻會卻並不能滿足他的野心。於是他便仗著一身武藝投軍從戎，想要在亂世中憑借手頭的江湖勢力和軍隊稱霸一方，進而問鼎天下。可是每一次他都在嶽元帥的麵前被打得丟盔卸甲，所以始終成不了氣候，更是對嶽元帥恨之入骨。前兩年終於勾搭上了我朝的一位高官，與他狼狽為奸，刺殺大臣、陷害忠良！”
??說著，張石頭把眼瞪向秦檜：
??“這個高官，他便是……”
??“住嘴！”
??趙構趕緊將張石頭喝住，而後道：
??“張愛卿，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休要再胡亂攀咬，否則朕決不輕饒。”
??殿中大臣都知道張石頭說的這個高官是誰，冷泉亭之戰後，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說相國大人無所不能，連江湖上人人喪膽的第一殺手組織荊軻會也收入了囊中。
??“皇上，俺要是寫一份訴狀，告他個王八蛋的，算不算數？”
??“沒有證據，僅憑一紙訴狀，那也是誣告。”
??“皇上英明，俺不告了。不過那個叫王俊的，他寫了一份訴狀告嶽元帥謀反，是不是也是誣告？”
??“你……朕警告你，休要亂扯，你以為亂扯就能將你的罪責搪塞過去？你說李成是荊軻會掌門，那你為了剿滅他，攻打汴梁還尚能說得過去，可其他幾府，如蔡州、穎昌、鄭州、洛陽，你都一一攻克，所為何來？”
??“皇上，荊軻會樹大根深。蔡州守將孔彥舟、穎昌守將酈瓊、鄭州守將徐文，都是荊軻會的分堂香主，臣不將他們一一攻克，如何剿滅荊軻會。”
??“那洛陽守將是金國將領滿都兒，難道他也是漢人殺手組織荊軻會的成員？”
??“皇上，正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洛陽守將雖與荊軻會無關，但是荊軻會的老巢就在洛陽城。臣攻克洛陽，正是為了將荊軻會連根拔起。”
??“這……朕再問你，既然在中原剿滅了荊軻會，為何不立即回京複旨，卻又與李顯忠一起跑到西夏國，以朝廷名義與西夏聯合攻打金國延安府，這你如何解釋？”
??“皇上，荊軻會在天下許多處均設有分堂，臣臨行前，皇上您交代臣，要除惡務盡，臣打聽到延安府有荊軻會的一個大堂口，所以借西夏兵馬，攻下延安府，剿了這個堂口。”
??“嗬嗬，感情你之所為，都是公忠體國、一心報效朕了？”
??“蒙皇上信任，臣張石頭敢不效死命！”
??“這麽說你後來跑去金國的會寧府鬧騰，也是為了剿滅荊軻會的分堂？”
??“聖明莫過於皇上!恭喜吾皇、賀喜吾皇！臣張石頭幸不辱命，自去年春被皇上委派欽差負責剿滅荊軻會以來，截至如今，臣轉戰天下，足跡遍及十數個府郡，行上萬裏路，終將荊軻會大小頭目悉數滅掉，徹底搗毀了這個江湖第一殺手幫會。臣為陛下賀！”
??大殿上眾大臣一時大眼瞪小眼，不知該說什麽了。本來，皇上的架勢，分明是在問責張石頭，到了現在，反而變成了張石頭的請功會。至於之前張石頭對相國大人的誹謗，連皇上都明智的繞開不提了，不然這家夥一準兒還會緊咬王俊狀告嶽飛的事不放。想想還真是無話可說，當初秦檜的這些黨羽就不同意倉促抓捕嶽飛，畢竟僅憑一紙訴狀，其他無一證據的情況下，便將嶽飛三人下獄，根本無法服人。可秦檜隻對他們說了四個字：“上意如此”，這些黨羽便偃旗息鼓了。今天被張石頭拿捏著短處說事兒，包括皇上在內，誰能奈何得了這個憨子？
??趙構的臉上，表情十分豐富。他忽然發現，張石頭這個傻小子，其實一點都不傻。何止是不傻，簡直就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精！出去耍了大半年，憨小子變成心機男，趙構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憂慮。但是不管怎麽說，荊軻會這種極為危險的江湖殺手組織被徹底剿滅，趙構心中還是讚許的。張石頭居然不用朝廷一兵一卒，就把這麽棘手的事情辦了，還能苛責他什麽呢？不但不能苛責，還要大賞，因為這的確稱得上是大功一件。
??趙構將眼光轉向秦檜。
??被張石頭指著鼻子罵得狗血淋頭，到頭來又能如何？雖然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張石頭去死的人，但還是拎得出輕重緩急的。嶽飛的案子，是當前的重中之重。解決了作為主戰派旗幟的嶽飛，金國成功與大宋議和之後，他秦檜將獨霸整個大宋朝野，再無一人敢對他發出質疑，哪怕他說他老婆王氏溫柔嫻淑、美貌賽過貂蟬，那麽全天下的人也要捏著鼻子俯首稱是，當然這個憨小子張石頭除外。不過他人微言輕，到時候不服又能怎樣？
??所以決不能在嶽飛的問題上，再被張石頭攀咬，否則趙構就會惱他倚老賣老、不識大體了。張石頭這個小崽子，且容他再蹦噠幾天。誰叫這個兔崽子這麽能編呢？本來今日是領著一眾爪牙參他來著，誰成想這大半年來他的胡作非為，居然用剿滅荊軻會這個理由給完美的詮釋了。雖然秦檜知道李成不是荊軻會掌門，荊未晚才是，可他絕不敢捅破這個謊言。
??趙構溫和地看向秦檜道：
??“俗話說得好：‘宰相肚裏能撐船’，秦愛卿，張石頭立了大功，你看……”
??秦相國麵色如常，很有風度的彈了彈長翅帽，而後戴回了自己的頭頂。殿中相國的一眾爪牙看得目瞪口呆，深深的敬佩於相國大人那份唾麵自幹的從容與氣量。
??“啟稟陛下，臣以為剿滅荊軻會固然是大功一件，但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張石頭一人在這裏自說自話，拿不出任何憑據。”
??張石頭嗤笑道：
??“人都死了，匪窩也剿了，要什麽憑據？”
??“話雖如此，但無憑無據，大功不可濫賞。”
??“那依相國之意？”
??“啟稟陛下，臣以為應當等一兩年後，若再未發現荊軻會的任何不法行為，方可確定被張石頭剿滅，到時候再論功行賞也不遲。”
??“哼，誰稀罕你給俺論功！”
??“你閉嘴！秦愛卿老成謀國，所言甚是，就依秦愛卿所言，一年後再論功行賞吧。倒是你張石頭，立了點功勞便跋扈乖張，對相國也敢出言無狀，幸賴相國不計，你且退下吧，回家老老實實閉門思過，朕與眾卿還有國事要談。”
??張石頭聞言，趕緊行了禮，退出選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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