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問罪
閉上雙眼，將心氣平和下來。大周天的意境，能讓聽力增強數倍。
??秦府的深夜靜悄悄，但在張石頭此刻的耳中，有流水、有蟲鳴、有腳步、有人聲……忽然，張石頭怔住了，一種熟悉的聲音鑽進了他的耳中，雖然是那麽的微弱、幾不可聞，可還是讓他聽到了，因為這個聲音的締造者，曾經給他帶來了致命的衝擊。一種“咕咕”的聲音，在會寧府寶勝寺藏經閣頂，張石頭曾經聽到的三個和尚手中念珠摩擦之聲，此刻又在秦檜府中某個地方不緊不慢的響著,而且聲音和頻率完全相同。
??怎麽會？金國寶勝寺的三位國師此刻竟在秦檜的府中！張石頭震驚之餘，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孝娥妹妹，秦檜這老賊果然設了埋伏。”
??嶽孝娥聞言皺了皺眉頭：
??“你確定？”
??“俺確定！而且孝娥妹妹，秦檜這老賊從金國借來了三個絕世高手，俺和他們交過手，根本打不過他們，還差點被他們殺死。”
??嶽孝娥難以置信：
??“這世上還有你打不過的？”
??“額……這三個和尚是金國的國師，武功十分邪門兒。俺如今修煉了逆周天，就是專門針對他們的。”
??“那還怕他們什麽？”
??“不是怕他們，孝娥妹妹。一來俺並沒有把握勝他們，二來咱在明、敵在暗，勝負就更難預料，三來最重要的是，既然老賊有防備、設了局，今夜咱們便肯定奈何他不得了，甚至連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嶽孝娥銀牙緊咬，兀自心有不甘，猶豫著道：
??“不試試又怎麽知道？”
??張石頭深知那三個和尚的厲害，他可不敢讓嶽孝娥跟著他去冒這個險。蕭洛櫻的死，一直還在他的心頭橫亙著呢。
??靈機一動，張石頭對嶽孝娥道：
??“孝娥妹妹，其實咱們可以這麽試一試。”
??“怎麽試？”
??“投石問路！您瞧，那邊院子有個護院家丁在巡視，是吧？”
??“不錯，那又怎樣？抓他當舌頭？”
??“不是，您瞧好了！”
??說罷，張石頭從閣頂上揭下一片瓦，甩手一扔，瓦片直飛向那院中巡守的家丁，在那家丁不遠處的地方，“啪”的一聲響，瓦片摔得粉碎。
??那家丁貌似也嚇了一大跳，身體劇烈的晃動了一下，之後，竟仿佛是沒發現什麽一般，愣著腦袋繼續走了去。
??“看見了吧，孝娥妹妹？事有反常即為妖！”
??嶽孝娥到了此時，也不得不歎了口氣。滿腔懲奸除惡、為父兄報仇的心思，竟得不到絲毫疏解，失望憤恨之情可想而知。
??鐵青著臉悄悄回了嶽府，一路上任由張石頭百般討好，也毫不理會。
??張石頭知道嶽孝娥沒能遂了意願，心裏堵得慌，隻得溫言撫慰、不住的勸解，目送嶽孝娥進了嶽府後門，便也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家府宅。
??親兵甲昨晚雖然很晚才睡，但早上依然準時準點的起來了。早飯後在井邊獨自“偶遇”了求知欲一向很強的宮娥甲後，親兵甲終是沒有按捺住，將將軍深夜會佳人的驚人消息告訴了自己的心上人，當然，作為回報，宮娥甲羞答答的讓他牽了一下手，親兵甲美得鼻涕冒泡，蹦蹦噠噠的走了。
??午飯過後，親兵甲補了一覺，起來後剛出屋子，便碰到風風火火的親兵乙，於是問道：
??“你這是幹嘛呢？”
??“將軍起來了！”
??“將軍起來，有姑娘們伺候呢，你慌什麽勁？”
??“可萬俟姑娘馬上就到了！”
??“萬俟姑娘……”
??親兵甲忽然意識到不妙，試探著問道：
??“萬俟姑娘好幾天不曾來了，今日來所為何事？”
??親兵乙瞪大了吃驚的雙眼，像看白癡一樣看著親兵甲道：
??“你還不知道？”
??親兵甲心虛的應道：
??“知道什麽？”
??“嗨！果然你不知道。今兒早上我還沒回去睡覺時，聽麝月說的，咱家將軍昨夜偷偷溜出去與嶽姑娘幽會……”
??“別，你先停住，麝月怎麽知道的呢？”
??“對啊，昨晚上是我值守，我都不知道，你說她咋會知道的呢？於是我就問她，她說她是聽迭香說的。可是迭香怎麽知道的呢？”
??親兵甲無力的撇撇嘴道：
??“迭香當然是聽她未婚夫婿說的唄！”
??親兵乙懊惱的說道：
??“哎，我家麝月給我說的時候還特意叮囑我，別告訴其他人，結果我回屋睡覺的時候，嘴一漏，告訴了同屋的弟兄。如今萬俟姑娘定是得知了消息，向將軍興師問罪來了。你說我這嘴，咋就把不住門兒呢？”
??說著，親兵乙扇了自己嘴巴一掌，可是還沒等他揉揉臉，一聲更為清脆響亮的巴掌便傳了過來，親兵甲自己掌嘴，臉上立刻浮現出幾道紅手印。
??親兵乙怔住了，指著親兵甲的臉結結巴巴道：
??“兄……兄弟你……你這是……。”
??親兵甲吊著嘴抽了一口涼氣，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揉了揉腮幫子道：
??“沒什麽，嘴癢！”
??張石頭睡到下午方才起來，宮娥們端水伺候洗漱完畢，將熱在灶上的飯菜擺了上來，張石頭吃了幾口，萬俟萱帶著貼身丫鬟青芸，便趕來了。
??看到萬俟萱，張石頭十分高興。自從回來後與她談了她父親萬俟卨的差事以後，萬俟萱便很少上門了。張石頭知道，對著人家女兒說父親的不是，這是不對的，所以萬俟萱賭氣，他心裏一直很歉疚。
??事實上萬俟萱並沒有生他的氣，而是在生自己的氣。越來越多的風言風語被她所聞，她父親萬俟卨與嶽飛的過往恩怨，以及近幾年他們家傍著秦檜秦相國這棵大樹，如何快速升遷的發跡史，臨安府的人將這些料，都扒了出來，被臨安人嘲諷為“舔相禦史”。這段時間萬俟卨的名聲，臭爛在大街小巷、乃至整個江南的速度，絕對要比他這幾年升遷速度要快得太多太多，以至於萬俟萱也隨著自己的父親，陷入了臨安人的口水之中。以前說起萬俟萱，人人都稱其為“臨安第一才女”，如今則在人們口中變成了“那舔相禦史的女兒”。
??萬俟萱已經偷偷哭了好幾回了，可是有什麽辦法？作為“舔相禦史”的女兒，她沒得選。為此她規勸了父親好幾次，父親在她麵前卻始終堅持“以嚴刑酷法，方能還原事實真相、懲戒宵小之徒”的說法。當她問父親“宵小之徒”意指何人，萬俟卨隻說“當然是圖謀造反之人”，可是他這種態度，萬俟萱認為父親恐怕是有先入為主、疑罪從有的錯誤理念，但是其實，萬俟卨根本就不在乎事實真相，他要做的，就是為了迎合上意。
??自家之事，萬俟萱苦惱歸苦惱，但這並不意味著一個女人會對闖入自己禁地的其他雌性動物置之不理。當得知張石頭起床後，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
??“萬俟妹妹!”
??“石頭哥哥你先用飯，妹妹就是來串門的。”
??說罷萬俟萱便出了廳，與外麵的宮娥聊的熱火朝天。
??張石頭吃罷飯，宮娥剛把盤牒收拾幹淨，萬俟萱便進了廳來。
??兩名宮娥趕緊上了茶，也不在旁伺候，一扭便消失不見了，連幾名正在和張石頭交流武功心得的親兵，也逃之夭夭，青芸站在廳門口候著，廳裏便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石頭哥哥怎麽現在才吃罷飯呢？”
??萬俟萱的語氣平靜而又溫柔。張石頭笑了笑道：
??“嘿嘿，昨晚上沒睡好，白天補覺，一直睡到如今剛起來沒多久。”
??“哎呦石頭哥哥，晚上休息不好可是大事，你可莫要不當回事。”
??“是是是，萬俟妹妹說得對，俺以後一定注意休息。”
??“看來啊，府裏的姑娘們沒有盡心服侍。石頭哥哥委托妹妹照看管理府上一應人事，是妹妹這一年來疏於管教了。”
??張石頭趕緊解釋道：
??“哪裏哪裏，萬俟妹妹管理的很好啊！是俺不讓她們在房外伺候的。”
??“為什麽？”
??“睡覺何必讓人在外房陪著，沒這個必要啊！”
??“那說明府裏的姑娘們不會伺候。這樣吧，今晚便叫我的貼身丫鬟青芸留下來伺候。你若還是睡不好，青芸那按摩手法，管教你睡得格外香甜。”
??張石頭趕緊擺手道：
??“不用不用、真不用！”
??“怎麽，是看不起我家青芸？”
??張石頭腦門出汗：
??“不是啊，絕對不是！”
??“那是為何？”
??“其……其實吧，昨晚上……俺沒睡好，是因為出去辦事去了。”
??“哦，出去辦事，大半夜的，石頭哥哥，你出去辦什麽事去了？”
??張石頭索性一咬牙，湊到萬俟萱身前低聲說道：
??“俺去刺殺秦檜那個狗賊去了。”
??萬俟萱聞言的確吃了一驚，趕緊追問道：
??“刺殺朝廷重臣，那可是大罪，你怎麽不考慮後果？結果如何？”
??“哎，這老賊有防備，還請了絕世高手布下天羅地網，奈何被俺看破，沒上他的當，悄悄地，俺又回來了。”
??“就你一個人去的？”
??“不是，還有孝娥妹妹。”
??萬俟萱歎了口氣道：
??“你們這麽做，萬一事泄，要連累兩族多少人，想過嗎？即便是殺了秦相國，便能救得了嶽少保麽？依小妹看，你們如此行事，去殺秦相國，還不如直接去劫獄將嶽少保父子救出來更實在。”
??張石頭恨恨道：
??“殺他，就是為了替孝娥妹妹出口惡氣。”
??忽然靈機一動，又道：
??“哎？的確劫獄是個好主意啊，萬俟妹妹。”
??從張石頭認識萬俟萱到現在，還未見到過她生氣。不過這回張石頭是真把萬俟萱惹毛了，柳眉倒豎，滿臉烏青。滿頭的黑發仿佛化作了烏雲，黑壓壓的籠在頭頂。
??張石頭情知不妙，趕緊換了一副橡皮臉，改口道：
??“嘿嘿，開玩笑呢，萬俟妹妹，您別生氣！”
??這個冤家……
??萬俟萱滿腹的心酸委屈，一忍再忍，終於沒有在情郎麵前流下眼淚。若不是牽涉到嶽孝娥，此時的她，真想撲在張石頭寬厚的胸膛裏，哭個痛快。
??“那……照你所說，昨夜嶽姐姐是一直與你在一起了？”
??“是啊。”
??“沒有旁人了？”
??“沒啊。”
??“你們兩人，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孤男寡女的，夜間相會，你是個男子倒不怕什麽，可嶽姐姐的名聲不要了嗎？”
??張石頭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
??“萬俟妹妹，瞧您說的，沒那麽嚴重吧！俺倆是去殺人，又沒做什麽苟且之事……。”
??“你說沒做什麽苟且之事，我倒是相信你，可是別人會都是這麽想嗎？”
??“別人？別人還有誰知道啊？俺就告訴了你一個人。”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別的咱不說，就這個府上，莫說是姑娘小夥們，就算是阿貓阿狗，估計都知道了！”
??張石頭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不會吧？你這也太誇張了！”
??“不信？你隨便叫個人進來問問。”
??張石頭不服氣，走到門外，看見遠遠地站著幾名宮娥，正在院子裏議論著什麽，瞥見張石頭出來，眼中都有些幸災樂禍的小模樣。本要喊她們近前詢問，轉念一想，於是吩咐她們去把門房老李叔喊來。
??不多會兒，老李叔來了。
??“將軍，您找小老兒來，有何吩咐？”
??“老李叔啊，俺就是想問問您，您知道昨晚上俺和誰在一起嗎？”
??老李叔一怔，趕緊陪著笑說道：
??“將軍，瞧您說的，您和誰在一起，小老兒怎麽知道？”
??張石頭神氣的看了看萬俟萱，萬俟萱不以為意，轉頭溫柔的對老李叔說道：
??“老李叔，將軍想知道真相，您知道什麽，就對他實話實說，莫要有半分隱瞞。青芸啊？”
??青芸趕緊進來道：
??“婢子在。”
??“給老李叔拿幾兩銀子。”
??接過青芸遞過來的銀子，老李叔向張石頭鞠了一禮道：
??“將軍既然要聽，小老兒便將今日聽府裏的姑娘小夥們說的，學給將軍聽。”
??“老李叔，您隻管說。”
??“好嘞！俺聽到的是這麽說的，說：‘嶽姑娘深夜會情郎，張將軍霸王硬上弓’……”
??“什麽？”
??張石頭立刻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喊道：
??“什麽亂七八糟的？俺哪裏有什麽‘霸王硬上弓’？這是造謠！”
??萬俟萱把戰戰兢兢的老李叔支走，不動聲色的說道：
??“石頭哥哥這回可是信了妹妹的話？”
??張石頭汗如雨下：
??“這……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話不能亂說的！”
??“是吧，一個姑娘家什麽最重要？名節！”
??“是……是……俺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
??“知道了。”
??“那下次還……”
??“下次絕對不敢了。”
??“還有下次？”
??“不不不，沒有下次了。”
??萬俟萱滿意的笑了。
??不管怎麽說，張石頭乖乖的認了錯、做了保證。她作為與張石頭還未確定婚姻關係的女孩兒，興師問罪，也隻能到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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