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甩鍋
張石頭也不再騎馬,將潘安交給親兵,自己則鑽進了萬俟萱的馬車中。
??丫鬟青芸本是跟在馬車中,正在勸慰自家小娘子,一看張石頭擠了進來,立刻知趣的出了馬車,親兵甲直接將青芸抱上馬背,放在身後,嚇得她花容失色,將身前的男人抱得緊緊的。親兵甲貪婪的吸吸鼻子,得意洋洋地想到,明天一定要教教宮娥甲騎馬,這味道聞起來,舒服!
??馬車內,看著萬俟萱的眼淚如泉水般湧出,那痛苦萬分的表情,也在美麗的臉蛋兒上寫的滿滿,張石頭張了半天嘴,竟然一時無話可勸。過了好一會,張石頭方斟酌著說道:
??“這些人啊,和俺一樣,都是粗人,說話沒個遮攔,萬俟妹妹千萬別往心裏去。”
??萬俟萱隻是哭,也不言語。
??張石頭想來想去,隻好硬著頭皮又道:
??“其實吧,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不是你爹,你爹也不是你,你管不了你爹,你爹也不會聽你勸,所以吧,你爹做的事情與你無關,你也別把你爹做的事太放在心上,否則的話,將來……”
??正說著,萬俟萱一頭撲在他的懷裏,痛哭失聲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萬俟萱承受的煎熬,根本就不是她一個十七歲女孩子能夠承受的。以前無論到哪裏,她都是被眾星捧月一般,真的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她的美貌、她的氣質、她的才華、她的家世,還有她溫婉的性情,令她在臨安府無論是士人嘴裏,還是少男少女心中,亦或是上層的貴婦小姐圈中,她都是那樣的受人喜愛、光彩奪目、獨一無二。然而自從父親升任了禦史中丞,接管了嶽飛三人的謀反案,以前的生活圈子便徹底顛覆了。
??別說以前她炙手可熱,到處都有各個圈子的聚會邀請她,以她能夠蒞臨為榮,現如今即便是她邀請別人,也是應者寥寥,幾乎無人肯來。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許多人見了麵連基本的虛應客套都懶得做了,也不在她背後指指點點,直接當著她的麵,便橫眉冷對,甚至出言譏諷。
??秦檜一手遮天是不假,但並不是所有的官員都成了秦檜黨羽。如今那些明哲保身的、不願依附秦黨的、或者還沒依附秦黨的,甚至是想依附但苦於沒有門路的,還是占著絕大多數。這絕大多數的團體,與民間的輿論口水加在一起,秦檜都被搞得焦頭爛額、滿頭包,何況是她父親,何況是她萬俟萱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子?
??她也曾是嶽飛的崇拜者,當嶽飛被冤入獄之時,她也與士林人士一起,慷慨陳詞,替嶽飛鳴冤。可是當她父親萬俟卨當了主審官後所做下的一切,令她陷入了人生信念與親情人倫的水深火熱當中。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良知……
??如之奈何?
??此時,萬俟萱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讓她臨時停靠一下的港灣,心中的屈辱和酸楚,一股腦在張石頭懷中盡情的宣泄而出。
??良久,萬俟萱方才抬起頭來,重新坐好,整理了一下儀容,張石頭也好不容易從臉紅耳熱、心跳加速中恢複了過來。
??萬俟萱紅著臉說道:
??“石頭哥哥,你剛才的心跳好快!”
??張石頭慌不擇言道:
??“哦?啊,是嗎?哎,萬俟妹妹,你要是再晚一會抬起頭,俺感覺俺的心都要跳出胸外了!”
??萬俟萱破涕為笑:
??“石頭哥哥就會說笑。”
??攏了攏鬢間的秀發又道:
??“石頭哥哥剛才的話沒有說完,你說否則將來如何?”
??張石頭想了想,於是對萬俟萱道:
??“將來的事情,俺要是說俺知道,你信不信?”
??“石頭哥哥說的話,妹妹自然全都是信的。”
??“你真的相信?”
??萬俟萱輕輕笑道:
??“妹妹當然信,要我賭咒發誓麽?”
??“好吧,那俺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張石頭不敢告訴萬俟萱,他是從八百年後而來的,這太聳人聽聞,誰都難以接受。於是他假了一人之口:
??“俺在金國會寧府時,險些命喪敵手,被一個神仙般的道士所救。那道士自稱叫張虛白。”
??萬俟萱驚道:
??“張虛白?此人妹妹也有所聞,據說乃是熙寧年間的仙人道長,人送外號‘糊塗白’,好幾年前便已經坐化飛仙了。”
??“不錯,就是他。他救下俺之後,告訴俺,他有大神通,可以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如今嶽元帥即將有難,他讓俺回來相救。他還說,假如嶽元帥被害死,用不了多少年,便會有明君為嶽元帥平反,到那時,凡是參與到陷害嶽元帥案子裏的人,不但不得好死,也將遺臭萬年,被人鑄跪像置於嶽元帥的墓前,家族永遠為其蒙羞,此姓氏的後人也無法抬頭做人。”
??看到萬俟萱的臉色蒼白的嚇人,張石頭立刻打住,不敢再說下去了。
??“萬俟妹妹,俺對你說這些天機,是為了你能好好勸勸你父親,否則他若是一直被秦檜這狗賊所操弄、利用,將來後悔莫及啊!”
??萬俟萱能沒勸誡麽?可是又有何用呢?萬俟卨早已鬼迷心竅,對他而言,想要得到更多,如今之計,唯有先抱緊秦檜這條大粗腿,堅定不移的把嶽飛搞死,更何況,嶽飛與他,還有宿仇。
??萬俟萱心事重重,一路再也無話,不過好歹在將她們主仆送進萬俟府的那一刻,萬俟萱回頭給了張石頭一個溫柔美麗的笑容。
??哎呀,萬俟妹妹的笑,和孝娥妹妹的一樣,都好美啊!
??這幸虧隻是張石頭在心裏嘀咕的,要是當做夢話說出來,明日隻怕就會傳到萬俟萱的耳朵裏。
??且先不說他萬俟家裏的那些難心事兒,事實上,秦檜這幾天的日子,也相當不好過。
??這個萬惡的張石頭,竟然連續兩天,放了他的鴿子,讓他竹籃打水,兩場空!這天早朝後,皇上又把他單獨叫到偏殿,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莫名其妙的訓斥了一番。臨末了,又讓他速速將嶽飛的謀反罪名坐實,不要胡亂說什麽“莫須有”之類的蠢話。
??秦檜知道,趙構一反往常君臣相得的風格,大加責難,其中必定有蹊蹺。但先不管這蹊蹺出在哪裏,如今當務之急,的確是需要將嶽飛的謀反罪名坐實,而後殺嶽飛、謝天下,就會變得義正嚴辭、順理成章。可若是找不出嶽飛等人的痛腳,也不是不可以強殺嶽飛,可問題是強殺嶽飛,後遺症太大了。
??如今還沒有殺嶽飛呢,漫天的輿情,洶湧而來。假如口水可以匯聚,那麽秦檜早就被整個南宋人民淹死無數回了。古人十分注重名聲,而現在名聲對於秦檜來講,已經成為了笑話。
??若是之前,秦檜也僅僅是投降派的領軍人物,主導了紹興八年的宋金議和。作為帝國宰相,他除了善於整治政敵,任用親信,在治理民生方麵簡直不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說他禍國殃民才比較貼切。因為應對帝國的財政支出,秦檜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加賦、加賦、再加賦!
??可即便如此,南宋人民也隻是怨聲載道,不屑於秦檜的人品和執政能力。然而自從嶽飛案一起,隨著張石頭罵他是金國奸細,以及“莫須有”的罪名從他自己口中噴出,他的人品和執政能力已經不是南宋人民口水的焦點了。
??狗官、狗相、狗賊、狗兒子、狗東西!總之,秦檜已經不是人,是畜生,是一條狗,是一條瘋狗,是一條金國人的瘋狗,是一條金國人放到大宋來禍害百姓、陷害忠良的瘋狗。
??陷害嶽飛,秦檜這種聰明人豈會不知道後果?奈何他的確是條狗!他目前的兩個主人:金人和趙構,都要他弄死嶽飛,作為一條走狗,他有什麽辦法?
??但是也不要低估了走狗的智商,秦檜是絕對不想心甘情願的為趙構背上殺死嶽飛這一口大黑鍋。其實“莫須有”這個罪名從他嘴裏說出,便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他也想藉此告訴世人,嶽飛有沒有犯罪,都無所謂,是皇上要他死。即便這一世他在世之時,替皇上把憤怒的口水都吞了,後世總是有史學家會將真相告訴世人。
??這一點,從南京出土的秦檜家書中便可以將他的心思看得明白。
??秦檜將自己的冤屈寫在了絹帛上,告誡後世子孫,自己因為殺害嶽飛,必為世人所不容。而自己殺害嶽飛實屬無奈,那都是皇上的意思。
??這封所遺的所謂家書,其實就是為自己在後世洗白。
??然而這些小聰明又豈能蒙混世人?對於趙構和秦檜二人狼狽為奸、害死嶽飛這件事情上,後世學者給出的一句評語十分貼切:
??“交相用而曲相成”!
??趙構殺嶽飛,有好幾方麵的權衡。史學界歸納起來,不外乎以下幾點:
??一是治國理念上對於出色軍人的忌憚,擔心嶽飛威名太盛、尾大不掉;二是擔心嶽飛收複故土,迎回宋欽宗;三是與嶽飛本人性格上的矛盾,嶽飛性格倔強,在趙構眼裏,那就是跋扈囂張,而且在立嗣的問題上,嶽飛也表錯了意;四是為了偏安與金國議和,討好金國。
??而秦檜並非是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皇上要嶽飛死,他不得已而為之。事實上,趙構若是想保嶽飛,秦檜也會想方設法除掉他。一、嶽飛是堅定不移的主戰派,決不妥協,作為一心與金國媾和,把與金人和議作為畢生施政目標的秦檜來說,嶽飛比殺了他爹還令他難受,對於這種天生的政敵,秦檜是零容忍;二、哪怕南宋隻有嶽家軍交到嶽飛手裏,嶽飛也有能力收複中原、北上滅金,這對於金國和秦檜來說,都是不敢想象的噩夢;三、金人提出“殺嶽飛、始議和”,這條件不是逼著秦檜動手,而是正好給了秦檜殺嶽飛的口實,藉此要挾上意,令趙構下定決心;四、殺嶽飛,這是秦檜通向權力巔峰的必經之路,自殺了嶽飛,趙構為了平息朝野非議,用秦檜來株連構陷、打擊正義,秦檜更是通過一係列的報複清算,安插親信,最終將政權牢牢握在手中,以至於殺了嶽飛、與金國和議後,直到秦檜死去,趙構當了十幾年的傀儡皇帝。在這十幾年中,趙構唯一做的一件政事,便是將秦檜及其黨羽早已定好的殿試狀元名單給否了,把秦檜的孫子秦塤從狀元拙落為探花,僅此而已。即便為此,趙構拿著秦檜黨羽為秦塤早就寫好的卷子,不厭其煩的向群臣解釋,說張孝祥的策論獨辟蹊徑、難能可貴,理當狀元,而秦塤之文,抨擊二程學說,立論有些陳舊,言下之意,生怕秦檜一黨生氣。
??如今朝野物議鼎沸,趙構逼著他給嶽飛坐實罪名,秦檜又何嚐不想?隻要能抓住嶽飛三人哪怕一丁點兒汙點,他秦檜做夢都能笑上一整夜。
??可是呢?
??秦檜覺得自己要被牢中的三人逼瘋,在自家東廂房的書房內,來回的踱著步子,思來想去,卻始終無法從嶽飛三人的身上找到突破口,這三人明顯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之奈何?
??書房內還坐著他老婆王氏,秦檜在王氏麵前,從來都是夾著尾巴做人。所以急躁歸急躁,秦檜邁的步子不敢稍有淩亂。
??可即便如此,王氏依然嗬斥道:
??“像個屎殼郎一樣滾來滾去的,你把老娘的眼都晃瞎了!”
??秦檜聞言,立刻乖的像個孫子一樣,溜回了座椅上。
??“不就是想收拾嶽飛苦於沒有罪證嗎?老娘教你怎麽做。”
??他的老婆王氏對他說了一番話,令他茅塞頓開,大笑道:
??“夫人真乃吾之諸葛孔明也!”
??王氏輕蔑的瞥了一眼秦檜道:
??“老娘要是個帶把兒的,還有你秦會之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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