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獻策
張俊的死，令秦檜第一次有了危機感。此前一直隱藏在暗處殺人的神秘人物，他一直覺得是上不得台麵的角色，在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陰鷙手段，來宣示自己的存在感罷了。這種角色能夠惡心到你，也能夠給你製造一些麻煩，但絕對沒有資格與他秦檜逐鹿天下，爭奪政治的話語權。可是這回不一樣了，秦檜分明的感覺到，這種血腥的暗殺，已經把他曾經花費了無數心血建立起來的政治秩序破壞殆盡，動搖了他所有政治盟友對他擁護到底的決心。假如沒有了依附在他身上的爪牙和黨羽，他依托金國給他的“終身宰相”光環，而竊取了皇權進行的獨裁統治，便岌岌可危。
??然而事到如今，秦檜依然不知對手是誰，這使他一籌莫展。說起來也是搞笑，一個古往今來第一大漢奸賣國賊，以玩弄陰謀詭計、栽贓陷害而聞名於世的權奸，竟然被對手耍到如此地步，還沒找到真相，這隻能說他的對手太善於隱藏，或者說他的對手實在太渺小，渺小到他直接便忽略掉了，至少表麵看來應該如此。
??如今他對對手的手段恨之入骨，發現這種政治暗殺竟然會動搖政治統治的基石。殊不知將政敵置於死地、再從肉體上進行毀滅，其實是他秦檜開的先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怨不得旁人。
??假如他現在還有荊軻會在手的話，必定可以打探出一些消息來。可他如今就連多年豢養的數百死士和費盡心血網羅的十多名江湖高手，俱都被大理寺爆炸案炸得屍骨無存。眼下唯一能夠動用的力量，也隻剩下臨安府的捕快，還有捕快手裏捏著的那些城狐社鼠、街頭地痞。可不要小看這些城狐社鼠，尤其是衙門的捕快，他們整日遊街串巷，在社會的最底層摸爬滾打，能夠得到許多連江湖人都得不到的陰暗訊息。
??秦檜令臨安知府俞俟親自抓這件事，將手下的捕快全都撒出去，嚴密監視臨安府內任何的風吹草動，一旦有什麽異常情況或者有價值的情報線索，直接向他稟報。這回俞俟倒是表現得頗為賣勁，雷厲風行，凡事親力親為，甚至扮成公門捕快的裝束，與那些低賤的捕頭、捕快混在一起，在街麵上搜集有用的情報。這讓秦檜著實對俞俟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觀，若不是近段時間人心不穩，本來這次秦檜都打算要拿掉他這個無能知府的。現在看來，也許這俞俟還有些魄力，至少對他秦檜來說，還是一條很聽話的狗。且先用著吧，畢竟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秦檜心中忐忑，其實趙構也並不十分歡喜。假如王次翁的死，讓他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那麽接下來的王貴和張俊的慘狀，便令他有一種失去掌控的不快。不似從前那樣高坐廟堂之上，俯瞰眾生、對所有人洞若觀火，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說打便打、叫停便停，隨心所欲，就如一尊萬能的神佛，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存於自己的一念之間。趙構也曾派出自己的大內高手秘密查探，得到的情報十分有限，說是極似荊軻會的手法。荊軻會被張石頭鏟除，頭目荊未晚也被殺掉，這些情報趙構都讓大內高手秘密核實過的。看來有可能是荊軻會死灰複燃，可為什麽死灰複燃後，又和秦檜一黨死磕起來了呢？
??這一日趙構正在吳貴妃的龍德宮中悶坐，恰巧遇到妹妹福國長公主來與吳貴妃閑話解悶。趙多富看到他的皇兄一派悶悶不樂的樣子，輕聲問道：
??“皇兄，是不是還在為外朝發生的那些暗殺之事煩心呢？”
??趙多富這麽一問，趙構忽然想了起來，他這個妹妹可是南宋的第一交際花，人脈圈子可謂是極廣的，或許她能知道一些什麽呢？於是問道：
??“對那些事情，皇妹可是有所秘聞？”
??趙多富笑了起來：
??“皇兄您說笑了，妹妹哪有那本事呢？若是知道一二，定早來稟報皇兄知悉了。不過對於外朝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兒，妹妹倒是有些看法，願意說與皇兄。”
??趙構聞言很感興趣，問道：
??“還請皇妹教我！”
??趙多福侃侃而言：
??“其實皇兄，您現在是陷於局中，看不清、想不明，所以心情鬱阻困頓，這便是當局者迷！皇兄為何不索性跳出來，做個局外者，悠然旁觀呢？”
??“做個局外者……”
??趙構仔細地琢磨著這句話。趙多富察言觀色，繼續說道：
??“是啊，本來這個局，一邊是殺手，一邊是秦太師。皇兄你夾在中間，反而會被他們雙方裹挾、利用。不管那殺手一方是誰，既然他們與秦檜雙方鬥得死去活來，皇兄何不跳出來，坐看兩虎相爭。雙方的實力不斷損耗，最後鬥到兩敗俱傷，對皇兄來說，豈不是坐收漁翁之利？”
??趙構醍醐灌頂：
??“此實乃謀國之言！可是皇妹，朕該如何跳出局中，做個旁觀者呢？”
??“皇兄，秦檜不是一直都在大權獨攬麽？索性皇兄便趁了他的意，對外宣稱身體有恙，近段時間內停朝罷講。停朝之後所有政事且推給他一人，經筵罷講，與朝官更是毫不接觸。這樣皇兄便可隱於幕後，坐看他們雙方往死裏鬥、不死不休才好！”
??趙構皺眉道：
??“此計甚妙！可是停朝罷講，也有所隱憂……”
??“皇兄是怕朝局失去控製吧？”
??趙構點頭道：
??“正是。”
??趙多富笑道：
??“皇兄，京城七八萬禁軍盡在您的手中。什麽樣的朝局是您掌控不了的呢？待到他們兩敗俱傷，需要您來收拾殘局的時候，隻需往那垂拱殿上一坐，鹹使昭告大臣，陛下龍體康複，恢複朝議、經筵即可。”
??趙構大喜：
??“吾妹倒真是女中諸葛，此計頗合現下的時局！不過一旦隱在大內，禦前諸班直的差事可要上心了。朕將如此重要的職事交與駙馬，為何卻沒見到他幾次麵呢？”
??趙多富趕緊請罪道：
??“承蒙皇兄信重，駙馬他卻多有玩劣，又貪杯好飲。臣妹恐他誤事，有負皇兄所托，故而並未讓他來大內幾次。禦前諸班直則由臣妹的家將全權統領，請皇兄放心，臣妹的家將萬不辭，既有忠心，又有帶兵的本事，定可護佑皇兄和大內的安全。”
??趙構點頭道：
??“如此甚好，有皇妹的保舉，朕自然信得過。你告訴他，隻要盡心用命，等過了這陣子，朕不吝賞賜。”
??“臣妹遵旨。”
??趙構果真以龍體有恙為由，宣布暫停朝會和經筵，愉快的在皇宮大內中，當起了表麵上不問世事的宅男。隱在宮中偷窺世事風雲，趙構很享受這種對朝局不著一絲痕跡的掌控手段，正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他現在對自己這個妹妹越發的信任和欣賞了，若是趙多富是個男子，該多好啊！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但話又說回來，假如趙多富真的是個男子，他還敢用嗎？他的哥哥趙桓就是前車之鑒。
??對於秦檜來說，行政大權本就操在手中，朝會是他秦太師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場所，趙構就是個樣子貨。如今君王不早朝，連經筵都罷了，這反而令秦檜感覺到趙構脫離了他的視線，脫離了他的掌控，使得他對內朝動向幾乎一無所知了，好在有兩條好狗，可以從內朝幫他傳遞出來一些消息，聊勝於無。
??君王不早朝，百官對這一行為的解讀，沒有對時局起到任何積極作用。皇上躲起來，要麽是連皇上都懼怕這股暗殺勢力，要避其鋒芒；要麽便是隱在幕後，指揮這股暗殺勢力繼續為保皇黨執行殺戮。總之就一句話，沒好事兒！
??秦檜的一眾黨羽中，如今官居高位的有四人，參知政事孫近、範同，樞密副使程克俊，還有禦史中丞羅汝楫。三個副宰相，囊括了文武之事；一個台諫官的首長，把持言論、黨同伐異。這四人可以說是秦檜的鐵杆兒爪牙，但也是心中最為恐懼的四個大臣。好在這場暗殺風暴，目前還不是十分的明確和明朗。因為除了王次翁是秦檜的鐵杆兒爪牙之外，王貴、張俊與秦檜的關係並不是十分的親密，他們隻是被秦檜利用完之後又拋棄掉的棋子。而萬俟卨就更不用說了，他是保皇黨、秦檜的死對頭，他的死毫無疑問是秦檜所為。所以那個神秘莫測的暗殺組織，究竟會不會對他們這些秦檜的死黨下手，或者說究竟是不是衝著秦檜一黨來的，還未可知。
??可惜夜路走多要小心，偏偏好事不來壞事來！
??羅汝楫，字彥濟，安徽徽州歙縣人，宋政和二年進士。後任殿中侍禦史，阿附秦檜，與中丞何鑄交章論嶽飛罪。又彈劾罷黜嶽飛的幕僚及大理寺欲輕判嶽飛者數人。前期審理張憲的時候，他也沒少在一旁慫恿何鑄動刑逼供。嶽飛被害後，秦檜論功行賞，將羅汝楫提拔為禦史中丞，頂替萬俟卨留下來的空缺。每得秦檜授意，便安排屬下禦史，甚至親自上陣，彈劾陷害他人。是秦檜打擊政敵、迫害忠良的急先鋒，也是一條極會咬人的好狗。
??不過自從張俊一家死絕後，這條好狗卻惶惶如喪家之犬。雖然趕在第一時間，便將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送回了歙縣老家，隻留了三個小妾來伺候自己，但誰不知道歙縣與臨安府也就是相距四百多裏路，快馬兩日便可趕到。真想滅你全家，躲得掉嗎？
??所以羅汝楫這些日子基本就沒睡過一天安穩覺，夜間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白天精神萎靡、渾渾噩噩。嘿，不過今天晚上倒是舒服，也許是太困了，一更不到便上床睡覺，沒想到眼睛一閉，便香噴噴的睡著了。
??在夢中他變成了一條神犬，隻要他的主子秦檜用手一指，哪怕是天，他也能給撕裂。正當他狂性大發，逮啥咬啥的時候，一不留神咬到了一塊燒紅的鐵板，把他疼的倒吸一口涼氣，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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