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忠心
羅汝楫驚恐的發現，自己被綁成了粽子一般，嘴上咬的不是鐵板，而是裹腳布，嘴也沒有被燙著，而是被一個蒙麵黑衣人左右開弓扇耳光呢！而他的麵前，他整個府上的小妾丫鬟、仆人護院，三十四口人全都和他一樣，口不能言、繩捆索綁的跪在地上。
??見到他醒轉過來，黑衣人笑道：
??“嘿，這家夥終於醒了！長老的迷香藥看來就屬他吸進去的多。哥幾個開工吧？”
??話音一落，就見一道寒光，他一個小妾的頭顱便滾落在地上，頸口處的鮮血噴湧而出，隨後這具沒有頭顱的屍體緩緩撲倒。這幕血淋淋的凶劇就發生在自己的眼前，羅汝楫登時便嚇死過去。
??一陣清脆的耳光，羅汝楫剛醒轉過來，又看見自己一個小妾的半張臉被一刀切開，甚至他還看的很清楚，那分開來的四瓣嘴唇，居然還一張一張的，仿佛在向自己訴說有多麽的痛苦。那種恐怖到無以複加的景象，令羅汝楫瞬間又嚇死了過去。
??黑衣人一皺眉道：
??“這個慫貨，居然屎尿齊流，搞得臭氣熏天。”
??一探他的鼻息卻又樂了：
??“嘿，這慫貨這回真被嚇死了，還真是便宜他了！咱哥幾個也省事兒了，趕緊把人都滅掉，回去交差。”
??羅汝楫府上發生的滅門慘案，雖然照例是沒有一個活口，但也隻是他一個人的頭顱不翼而飛。頭顱是用來幹什麽的？祭祀！祭祀已經死去的人，除了嶽飛案中的嶽飛、嶽雲、張憲，還能有誰？僅隔兩天，徽州傳來消息，羅汝楫送回歙縣老家的妻兒老小，也悉數被殺。
??從前臨安府的百官們見麵，談論的不是風花雪月，便是對秦太師的阿諛頌揚。可如今再見麵，四眼相對淚汪汪：
??“哎呦劉兄，您還活著呢？”
??“僥幸僥幸，全賴嶽少保父子和張憲將軍在天之靈的庇佑。”
??“這……劉兄你也太機智了吧，竟把我的台詞全搶了！”
??“慚愧慚愧！有件事兒可別怪為兄沒有提醒你，聽說在自家屋中多掛些《滿江紅》的詩詞，和嶽少保父子、張憲將軍的畫像，會保佑闔家平安的。”
??“嘿嘿劉兄，這您就不如我了，我請了數百個嶽少保父子和張憲將軍的牌位，府上任何一個地方都供著，便是灶房、柴房，都擺的有呢！”
??別人可以這樣說，好歹還能給自己討一個自我的心理安慰，可是參知政事孫近卻很有自知之明，他太知道自己在嶽飛案中都幹了什麽勾當，哪怕把嶽飛三人當祖宗供起來，他也保不住項上人頭。
??孫近，南宋無錫人，進士出身，累官至翰林院學士承旨。紹興八年附和秦檜主和，後被秦檜升任參知政事。紹興八年最為有名的事情，便是胡栓那篇轟動朝野的《戊午上高宗封事》。其中那句“嗚呼！參讚大政徒取容充位如此，有如虜騎長驅，尚能折衝禦侮耶？臣竊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更是老少皆知。
??由此可見，孫近是老牌兒的資深秦黨。這些年來，唯秦檜馬首是瞻。被人稱為“伴食中書”，意思就是居宰輔之位而無所作為，處處附和秦檜，不作主張。不過你要是說他完全屍位素餐，倒也冤枉了他。至少在誣陷嶽飛和網羅嶽飛、張憲罪名的時候，出了不少力。
??孫近之所以混成“伴食中書”，就是因為膽子小。不敢對秦檜有絲毫的忤逆，幹脆隻遵照秦檜的意思去辦，少拿主意少錯事，不拿主意沒錯事。而羅汝楫的滿門慘案，將膽小如鼠的孫近嚇得一夜之間白了頭。有些人前一段時間都把老婆孩子送回老家，可孫近沒這麽做。不是因為他大義凜然，而是他覺得一家人在一起抱團取暖，多少還能給自己增加一些膽氣。
??但如今他堅持不下去了，無時無刻不處在極度的恐懼中，整個人都快崩潰了。他清醒地意識到，這回他的大粗腿保不了他了，因為秦太師也是一籌莫展。於是他痛下決心，決定悄悄逃離臨安府。出了臨安府，找一個無人識得的地方躲一陣子先，避過這個風頭後再作打算。反正隻要有銀子，到哪裏都能活下來，當然前提是殺手找不到他。
??悄悄逃離，意味著絕不能對任何人講，更不能向秦檜遞交辭呈。雖然這個做法有些冒險，而且會得罪秦檜，但總好過在臨安府家中坐以待斃。也許將來會因此丟官，但保住命比什麽都重要。
??孫近將大多數丫鬟仆人都提前悄悄地遣散，這日休沐，一大早，孫近隻撿了些貴重的金銀細軟，帶上餘下的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仆，還有妻妾兒女，一共二十七人，分成三撥出城，約定到餘杭門外集合，再行上路。
??孫近多年的官場，副宰相也幹了好幾年，家中錢財絕不在少數。而今為了活命，居然舍得斷尾求生，可見也是蠻拚的。計劃十分完美，一家人在餘杭門外順利地匯合。
??在餘杭縣西南，有一座大滌山，山因大滌洞前的洞霄宮出名。洞霄宮為中國道教“第三十六洞天”之一，曆漢、唐至宋，久盛不衰。此間山連山，洞連洞，大滌山和洞霄宮實為一個整體，名臣李綱便任過“提舉洞霄宮觀察使”之職。這裏翠峰丹泉、古橋修竹，名人遊客來遊甚眾。但隻需在偏僻無人的山背處結草廬而居，入可以成為世外桃源，無人知曉；出可以探聽時局消息，掌握朝政動態。
??你還別說，孫近這老兒端的是個人精，小算盤打得賊溜!一旦時局好轉，沒了風險，他可以從大滌山出發，半日便回到臨安府。或許秦檜和皇上還顧念舊情，對他這個“伴食中書”展笑相迎呢？
??不錯不錯，這心機也是不由得讓人肅然起敬！畢竟能夠混到帝國宰輔的位置上，即便是人人鄙視的“伴食中書”，那也不是凡人。
??孫近一家二十七人，當日下午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了大滌山的山背處。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有人發現大滌山主峰白鹿山的山腳下，也就是在通往洞霄宮的必經之路上，二十七顆鮮血淋淋的人頭在地上整齊地碼放了三排。送至臨安府，立刻便被人認出，這是秦太師的忠實走狗，鼎鼎大名的“伴食中書”孫近孫大人啊！
??臨安府內，如今真的是雞飛狗跳、人人自危。各個衙門的公房裏，尋常司吏倒是一如往常，沒有什麽波瀾，可但凡是朝廷高官，有幾人不是投向了秦太師的門下做了走狗呢？五品以下的官員倒也還好，畢竟級別太低，想拍秦太師的馬屁，卻一直夠不著，嶽飛的案子他們也沒資格摻和進來。五品以上的官員就慘了，向秦太師表忠心的時候，人人爭先恐後，生怕晚了半拍。可如今還哪裏敢去見秦檜？見到秦檜都跟見到鬼一樣。可即便如此，白日裏不去當值，躲在家裏卻麵如土色，身子抖得像篩糠。
??這實在不能怪他們沒膽氣，全家等死的滋味，誰嚐誰知道。
??秦檜知道，這事情再不解決，不僅是政治局勢崩塌，也不僅是自己的權勢煙消雲散，就連自己一大家子人的小命，也無一幸免。
??秦檜不怕死麽？其實他是最怕死、最膽小的，否則也不會甘心做了金國的奸細。他一想起自己這太師府中，上上下下四百多條人命，將來會被殺的血流成河，秦檜的雙股就會不停地打顫。雖然他已經讓臨安知府俞俟派出五百府兵保護他的太師府，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也就是被他自己老婆王氏趕出家門的小妾所生，如今在福建林家的林一飛，他根本無法保護。林一飛的事情已經很多人知道了，甚至福建的各級官員，對福建林家這戶普通人家當祖宗一樣敬著。對手要是想殺林一飛，簡直是易如反掌。
??這麽多的滅門慘案，這幾天又接連有羅汝楫、孫近兩家慘死，俞俟要是再查不出什麽線索，秦檜非得撤換了他不可。想到這裏，秦檜命人去傳俞俟來，卻沒想到俞俟自己風風火火的跑了來。
??“太師！”
??俞俟進了值房，便向秦檜猛使眼色。秦檜會意，揮手讓所有人退了出去，俞俟又將值房的門關上，方才向秦檜稟報道：
??“太師，下官沒日沒夜的走訪，終於有所斬獲。”
??秦檜端著架子，沉聲說道：
??“你且慢慢的說來我聽。”
??“是！下官昨日領人查訪，得知孫近孫大人一家，是從餘杭門悄悄出的城。下官又領人前去餘杭門外悄悄查訪，尋到一個地痞，那地痞說孫大人一家出城那天，在餘杭門外的荒郊野地裏，他見到一夥蒙麵黑衣人，人數有十二個。他躲在一片亂石堆後，看到這些人分成幾撥，會合在一處之後，便打馬向大滌山方向而去。”
??“就這些？那些人的長相、來曆，俱都不知道，這叫什麽斬獲？”
??俞俟獻媚一般的討好道：
??“太師、太師，您老先別急，且容下官稟報。那地痞說，他聽到這些黑衣人說話，個個都刺耳、尖細，像極了那個……”
??“宮中的內侍？”
??“是，太師英明！而且他看到其中有一個人，雖然蒙麵，但左眼角處有一個明顯的黑色胎記。”
??宮中的內侍，左眼角處有黑色胎記，就憑這兩條，便很容易鎖定真凶了。秦檜按耐住心中的激動，又追問道：
??“那地痞呢？”
??“回太師，茲事體大，下官擅自做主，已經將他解決了。”
??“你做的很好！”
??秦檜眯起了雙眼，仔細地端詳起眼前的臨安知府俞俟。在他的臉上，秦檜看到了熱烈的期待和獻媚。
??“俞大人，此事你要嚴守秘密。現在趕緊回去把你的手下人也都交代一遍，誰敢泄露半句，要他的命！”
??“是是是，太師您老放心，下官這就去安排。”
??“嗯，將府兵的人手也調配好，老夫可能馬上會用到。這件事如果做好了，老夫保你升為參知政事。”
??臨安知府，其實就是京城的府尹、從三品，參知政事，那可是副宰相，正二品高官，連升三級啊！
??俞俟“噗通”一聲便跪在秦檜的腳下，頭磕得咚咚響：
??“太師您老就是下官的再生父母，下官願為太師鞍前馬後、赴湯蹈火。”
??秦檜很滿意，這些日子以來，許多承他恩惠的高官，見了他都繞著道走，生怕與他碰麵要寒暄。雖然也還算恭謹，但這其中的人情冷暖，秦檜心頭自然別有一番滋味。可如今像俞俟這樣忠心還勇於任事的人，真是找不到了。果然是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啊！看來今後一定要好好的重用俞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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