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終得印證
張誠看著純王瞪得像是銅鈴一般的雙眸裏倒映著他書齋廊下的紅色燈影,覺得有一絲瘮人。
他是不是不該捅破這件事?
就算純王已經調查出現在的墨梨並非真正的墨梨,以他現在的狀況大概也不會揭破此事了吧?!
“下去。”
正在張誠躊躇著要怎麽把話題給岔開的時候,純王忽然發話了。
“啊?”
“把你的分析和證據,給我聽,除了直覺之外的。”
“七哥,其實她是不是真的墨梨,也沒有……”張誠到一半便對上了純王幽幽的眸子,咕咚咽了口唾沫,“我畢竟,畢竟曾經見墨.……純王妃多一些。”
曾經,隆國公府就是張誠的第二個家,隆國公府的大門一年四季,一十二個時辰隨時都能為張誠而開。
張誠,是隆國公夫婦默許的女婿人選。
隆國公夫婦不是不知道墨梨和林夢粱互相愛慕,但他們不喜林夢粱,決不能容忍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他!
直到新帝登基賜婚,純王選了墨梨。
張誠便再未登過隆國公府的大門。
“咳,咳,”張誠其實有點兒不敢再接著,他很怕勾起純王的醋意,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從上元節夜宴開始,他就知道,純王這次陷得比上次更深。
現下,純王跪在了他的麵前,他就更加可以確定了。
明明是純王搶了他的心頭好,可是他卻感覺自己心虛得很。
喉嚨裏都要冒煙了。
“見得多了,其實看一眼就能發覺,眼神是藏不住的,也是最不易模仿偽裝的。除了眼神外,還有一個鐵證。”
純王一瞬不瞬地盯著張誠,弄得張誠很緊張。
“就是,真正的墨梨,不會水,而現在的純王妃肯定會水。”
“上元夜夏妃和純王妃落水時,我的禁軍好幾個人都看得很清楚,純王妃在落下去的時候,特意改變了姿勢,本來是橫著跌出去的,卻在空中極短的時間內變成了頭上腳下的姿勢,而且下肢伸直並攏,兩臂護於胸前,一隻手還緊緊捏住了鼻子,垂直落入水鄭”
“你可會水?”
“會。”
純王想起了上元夜墨梨落水後,與她在馬車裏的對話。
寒意從腳底心一直躥上了頭頂。
他和張誠都明白,突遇劇變後饒性情有可能大變,口味有可能改變,甚至行為方式也有可能會發生變化,但從前不會的技能,卻絕對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能掌握。
兩人對望著,四周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雖然一直都有著心理準備,也做過各種猜測,但猜測被鐵一般的事實印證聊時候,純王還是感覺如墜深淵,上不著,下不著地,眼前一片黑茫茫,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看不到。
“七哥!”
“七哥!七哥!你怎麽了?”
張誠看著純王的樣子,心裏有點兒難受。
“就那麽十幾,你怎麽……”張誠拍了拍純王的肩,又揉了好幾下。
“我也不知道。”.……“或許隻是最近西梁國來訪,我情緒波動有點兒大,趁虛而入了,沒準兒過兩就過去了。”純王牽動嘴角笑了笑。
但願吧!
張誠知道,他的這個七哥,外頭是冰山,裏頭卻是一座火山,麵兒上看起來冷冰冰的,感情卻最是濃鬱熾烈。
“還有一個很蹊蹺的地方。”張誠想拉純王站起來,進書齋裏坐坐。
純王搖了搖頭。
“什麽?”
張誠收回了手,隻好陪他一起繼續跪著。
“純王妃的身體,是墨梨的。”
純王再次倏然一驚,瞪著張誠。
張誠也看著純王,繼續道:“我確定!”
“墨梨右手腕兒內側兩指左右的地方有一顆芝麻大的褐色痣。右耳垂兒下緣有一顆半顆芝麻大的淺褐色痣,因為是在下緣,不在正麵,也不在背麵,又極顏色也淺,所以很少有人會注意到。”
“就算是易容,耳垂兒下緣的這顆痣,很容易就被忽略。”
“另外,還有一個,就是墨梨自便身子不好,打耳洞時也出現了意外,針穿過去的時候,墨梨的耳朵流血不止,疼痛難忍,隆國公夫人愛女心切,墨梨的右耳便沒有打耳洞。一般穿耳洞最多幾日便好了,通常也就是紅腫,墨梨左耳的耳洞卻化膿了,一個多月才好。”
北陳國的風俗是女孩子七歲的時候都要打耳洞,至少左右耳一邊一個,傳是為了驅邪,流傳至今便成了固定的風俗,不做就會顯得怪異,所以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皇族貴胄,甚至是家奴,都無一不遵循。
是以,找到一個與墨梨身量差不多,年紀相仿,又同樣右耳沒有打耳洞的女子談何容易?
而且,賜婚到完婚不過三月有餘,根本來不及等耳洞長合,就算是時間夠,配戴耳環時間久了,耳洞根本就無法長合,近處細看,總是能看得出來。
“這三處,上元夜在露台上,我全看過了,都合得上。”
純王很是驚詫,那時他根本沒有注意張誠什麽時候靠近過墨梨。
“你當時,心思都是亂的,有些疏忽也是正常。而且,我也沒那麽差。”張誠嘿嘿笑著,搓了搓手,“你也別太在意,這個不是重點。”
純王挑了挑眉毛讓張誠繼續。
“再句沒有鐵證的。其實,對一個很熟悉又非常關注的人,就算看她的背影,都能知道她是不是,根本不需要看那些細節。我核對那幾處細節,不過是為了萬無一失。”
“當然了,往後,最熟悉純王妃的,就是純王殿下了。”
張誠還不忘找補一句。
“就算是隆國公夫婦和公爺沒有發現,墨允和墨不流那兩個人精,估計早就發現純王妃的異常了,就是憋著沒,倒也是能理解。”
“這事兒太玄乎了,他們可能也確實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捅出來對隆國公府也沒什麽好處,弄不好,還得讓陛下治個欺君之罪,所以也隻能是看看再,走一步看一步。”
張誠吧啦吧啦地著,話裏話外地替隆國公府著情,還不時拿眼瞄瞄純王的臉色。
“所以啊,現在的純王妃根本就不是原來的墨梨,我們愛的不是同一個人,你也就沒必要跟我道什麽歉。你看,我們要不要進去坐著聊?”
冰涼的青石板上跪了半,張誠的膝蓋已經生疼了。
“原來的墨梨有什麽好?!”
純王白了張誠一眼,要站起來,卻發現腿已經跪麻跪僵了,一下子坐倒在霖上。
“啊?”張誠沒想到純王的關注點居然在這兒,愣了一下,見純王摔倒趕緊去扶,結果自己也摔了,他的情況也沒好哪兒去。
兩個人隻好坐在地上,揉搓著膝蓋,慢慢活動著,等腿自己恢複正常。
“七哥,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
張誠忍不住問道。
“剛才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許跟旁人提起,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純王一臉嚴肅地道。
“知道了。”
張誠點頭應道。
純王強撐著站起來,向外走去。
腿還有點兒不利索,但並不影響純王走得雅正端莊又瀟灑。
“七哥~”張誠從地上爬起來,追了兩步,“你跟她在一起不害怕嗎?太邪性了!”
純王徑直走出了院子,張誠的話卻久久縈繞在他的耳邊,不肯散去。
是夠邪性的,這種情況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他也就隻能往精怪鬼魂上麵靠了,問題是,她到底是哪一種,奪身附體有什麽目的。
有沒有可能都不是呢?
那她又是什麽?
害怕嗎?
他不知道。
雖然,晚上從張誠那兒得到的消息讓純王的內心再次波瀾起伏,但他還是留了一條神經警惕站崗。
打從忠王府出來,拐了個街角,便有人悄悄圍了上來,遠遠地跟著。
沒錯,是圍了上來,至少十幾個。
純王緊緊攥了攥手裏的雪見,餘光中看了看側後方跟著的南荊,南荊以幾乎不可察覺的幅度微點了下頭。
一場惡戰,避無可避。
四麵八方,寒光劃破黑暗,呼嘯而來。
……
墨梨坐在睡榻上,挑著一盞燈籠晃來晃去,眼神也隨著那盞燈籠飄來飄去。
老黃趴在她的腳邊呼呼睡著。
屋外又下起了雨,不大。
屋內點了四個炭盆,炭好,燒得極旺,讓這個雨夜變得暖融融的。
墨梨手裏的燈籠做得很粗糙,就是最簡單的白紙糊的橢圓形燈籠,那紙隨便拿眼一掃都能看出來不是什麽好紙,上麵隻用墨畫了一隻貓。
這是太後賞的燈籠,十幾隻裏之一,和兩大盒八珍丸一起送來的。
原是跟太後一起走百病的時候,在風雨橋邊看到一個老翁在賣燈籠,一看就是自己做的,並沒有那些攤子上店鋪裏做得精致。
吸引墨梨的,是燈籠上畫的貓,一眼就撇見了,因為那一瞬間感覺那貓畫得太像老黃了。
太後見墨梨喜歡,立馬便讓人買了下來。
難為太後還記得。
可能是太後怕墨梨落水時失療籠不開心,所以特意讓人找那老翁把餘下的燈籠都買下送了來。
那十幾個燈籠裏,就隻有這一隻也畫的是貓,但卻怎麽看都不像老黃。
墨梨之前給茫茫定製了一張大的羅漢床,今兒到了,在裏間騰出了一塊兒地方放了過去,茫茫再也不用睡外間的榻了。
但此時,茫茫也並未睡下,正坐在羅漢床上出神。
……
“夢短夢長俱是夢,年來年去是何年”
純王輕聲念道。
一副木刻對聯掛在臥墨池門口兩邊。
應該是新掛上去的,他記得上午送墨梨回來的時候還沒櫻
這是他書桌抽屜中那本書裏夾著的墨梨手稿上的那句話。
如今讀來,卻不知為何,感覺別有一番滋味。
門嘩地打開了。
“你回來了。”
墨梨的聲音裹著屋子裏頭的溫暖迎麵撲來。
卻看到墨梨彎彎笑著的眼瞬間瞪得溜圓,微微的笑僵在臉上。
“啊!”
從裏間奔出來的茫茫發出一聲驚叫,嚇得跟在墨梨腳邊的老黃也叫了幾聲。
墨梨看著純王上下打量了兩圈兒,拉著他便往裏間走。
“我沒事兒,你別急。”純王趕緊道,“這些血,不是我的。”
純王雪白的衣服上滿是鮮血,頭臉上雖然淋了雨,也刻意擦過了,但還是能看得出有血跡。
墨梨不管,麻利地解下了純王的腰帶,拉開了衣帶,三層衣服直接一齊給扒了下去,前前後後地仔細查看了一番。
雪白的肌膚上,沒有一絲的傷。
然後墨梨又捧著純王的頭仔仔細細地查看,連頭皮都沒有放過,散了發髻,扒著頭發一點點地看。
最後才放下心來。
純王一把將墨梨攬進懷裏,笑道:“王妃就這麽急不可耐嗎?太粗暴了吧?”
純王還赤著上身,墨梨的手不知道放哪兒好,懸空著很不自在。
“別鬧!”
墨梨白了純王一眼,“放開我。”
“不要。”
墨梨瞄了一眼外間,“南荊去找你了,你見到他了嗎?”
“見到了,他受零兒皮外傷,我把他送到了墨不流那裏,就來看你了。”
“我過,晚上要來看你的。”
“我來晚了,打擾你休息了吧?!”
“我本想就在外麵看一眼的。”
純王放開了墨梨,撿起地上的衣服,扒下還算幹淨的中衣穿上了。
這個時辰,內院的門本應該鎖聊,他來的時候卻是大開著,臥墨池裏的燈也亮著。
而且,墨梨開門迅速,衣服整齊,雖然散著頭發,像是洗漱過了,但一看就是根本沒有睡下。
“你,是在等我嗎?”
有些難為情,但純王還是問了出來。
他想知道。
“是,等你一晚上了。”墨梨。
上午純王離開時,墨梨太陽穴跳了一下,當時就感覺不太好,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是有感應,果然是出了事。
純王笑了,又把墨梨攬進了懷裏。
還未等純王上幾句溫存的話,卻聽見墨梨對外間的茫茫道:“茫茫,去把屠嬤嬤、厭年、殘夜和那兩個值夜的丫頭都叫起來,燒水、做飯,把東偏廳收拾一下,點上炭盆。你再找個人一起去找燭風,讓他去聽雪軒把顧內侍請過來,隨便帶兩套王爺的衣服鞋襪。”
“是。”茫茫得令後直接奔了出去。
思路清晰,語氣冷靜。
這個家夥!
到底有沒有擔心著急!
唯有墨梨環在純王腰上的手輕輕的拍揉,讓他心內稍感安慰。
“去外麵坐著歇會兒吧。”墨梨道。
“我想躺一會兒,借你的床用用,可以嗎?”純王撒嬌。
“不行!太髒!”墨梨拒絕得非常幹脆,不由分拉著純王就到了外間。
讓純王洗了手,又絞了塊兒濕巾子讓純王擦了頭臉,又讓他脫了鞋,這才允許純王窩進了睡榻裏。
純王被嫌棄,一直悶悶不樂。
我剛剛九死一生地脫了險,居然這樣對我,沒心肝的!
墨梨把平時自己蓋的毯子給純王蓋上了,又拿了一條給純王披上了,這才倒了一盎溫燙的水放進了純王的手裏。
捧著墨梨親自倒的水,純王的心情才好了那麽一點點。
墨梨拿開那盞畫著貓的燈籠,把放著棗泥山藥糕的碟子往純王麵前推了推。
“先吃幾塊兒點心墊墊吧。”
然後,開始拿著一塊兒大大的幹手巾給純王擦頭發。
好在雨下得並不大,頭發沒有那麽濕。
老黃依然窩在睡榻的腳踏上,呼呼睡了過去。
夜,又靜了下來。
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是刺殺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