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到了種稻這日,皇帝駕幸后苑觀稼殿,皇親國戚、文武百官來了不老少。福豆跟著劉十六站在殿下面,他們腳跟前是一筐一筐秧苗,等禮部太常寺那邊先把儀式搞完,他們好安排皇帝下去去種稻子。


  正是晌午日頭高上,皇帝抬頭一看這大太陽,再看左右人額上的薄汗在光下發亮,不禁感慨說,「這才入四月,就是如此,司天監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下第一場雨啊?」


  站左邊的柳崇立即答話,「陛下,第一場雨恐怕得在五月。」


  官方場合,一律臣子都得喊陛下。


  皇帝皺眉了,「這麼旱下去可不行吶!」


  柳崇心裡琢磨了詞兒,堆了笑臉準備往下接,便聽站右邊的二皇子已經先開口了,「陛下,您可千萬別憂心,臣已經未雨綢繆了!」


  皇帝納了悶了,「你怎麼綢繆的?」


  二皇子極興奮地說:「臣的行天華錄宮已經修好了,九祿天玄真人月底到京,就可以開壇祈雨啦!」


  福豆險些沒噗出口水來,月底到京,那還用得著他祈雨?這是看不起司天監的天氣預報咋的?

  她朝柳崇看過去,柳崇保持著皇帝秘書的招牌笑臉,一點也不為二皇子所動。她發現柳崇耳朵也有點招風,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毛病,竟然覺得好可愛。


  皇帝立即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往柳崇站的左邊挪了挪,側頭問:「晉王呢?」


  柳崇笑道:「晉王殿下說要給陛下一個驚喜。」


  「什麼驚……」


  突然騎吹和敲鼓的聲音震耳欲聾,福豆和眾人都向外面看,來自侍衛親軍的鈞容直——此時的軍樂隊,坐在幾頭驢上,穿著農夫的粗布比甲和短褲草鞋,口中吹木笛打羯鼓地進來了,他們後面還跟著一隻尥蹶子的大黑驢,歐歐叫著,驢背上那人也穿著粗衣,頭上簪著手掌大的一朵花,一顛一顛地進來了。


  皇帝吼出來,「九哥兒,你這成何體統!」


  騎著大黑驢的男人從驢上跳下來,詩朗誦道:「清晨承詔命,豐歲閱田閭。陛下,臣為您吹奏一曲,觀稼調。」說著,就從腰間紅繩里拔出笙管,吱吱呀呀難聽得吹了半天。


  這拉鋸式的聲音,搞得福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人是不是不要命了?但聽皇帝喊他九哥,剛才又提到晉王,福豆才反應過來。只是皇帝四十多歲,略有點富態和啤酒肚,但這個一出場就不著調的「九哥兒」,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多歲,和柳崇差不多大。


  福豆仔細一想,宋朝是一個不管爹娘爺奶,全愛喊家裡小輩叫「哥」的,就算年紀小,家裡也都按排行叫幾哥幾哥,眼下這個地方和宋朝一樣。


  但是這個正式場合,叫法還是應該莊重一些。皇帝發現自己衝動了,緩聲道:「晉王,你穿莊稼漢的衣裳朕能理解,但宮中騎吹儀仗作這樣打扮,是要丟朕的顏面嗎?這是誰安排的!」


  福豆一個激靈,轉頭看劉十六。這次調動安排都是劉十六做的主,一聽皇帝在問,他也是透心涼,但趕忙地還是出去行禮了。


  福豆看他臉綳著,額頭豆大的汗珠往下掉,真是心懸在嗓子眼。這好差事,也伴隨著高風險,在宮裡往上爬一步,就是往老虎嘴邊又近了一步啊。


  柳崇此時搭話,抬起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望著皇帝笑,「陛下,這也正是應景。如若按著平日巡街吹打時那樣,銷金綢緞、銀鞍白馬、和田玉笛子,那哪是種稻?」


  福豆餘光覷過去,這柳崇看著皇帝的眼神,就像崇拜皇帝的痴心小妃子一樣,簡直和平時看她那眯眯眼是天差地別,這太監果然是兩副面孔。不過他這麼一說,皇帝馬上受用,眉頭也鬆了,直接一擺手,劉十六也用不著分辨就退了回來。


  回來后,劉十六的背上全濕了,脖頸還在淌著虛汗。福豆也鬆了口氣。


  晉王在底下直接地跨欄跳上殿,拍拍手站在皇帝身邊:「陛下,臣就是這個意思,既要做,就不能只是裝裝樣子。庄稼人開種前,也有這麼一番的儀式,吹吹打打圖喜慶,但是他們可用不上天駟監的馬,鈞容直的儀仗!咱們今日,合該真正地入鄉隨俗!」


  皇帝雖然皺著眉,但嘴巴卻不經意地笑,可見他是愛聽他這九弟的話。


  福豆在腦子裡過濾了一下,原主以前也聽過元璽帝和晉王兩兄弟的事,說是他們的娘生了九個兒,有五個沒長大就夭折了,元璽帝排行老四,後來他幾個兄弟都在前朝帶兵打仗,剩下兩個兄弟也都戰死了,就剩下最小的晉王。他們的老娘以淚洗面,給兩人立下金匱之盟,要元璽帝將來把皇位給晉王坐。


  福豆一想,這「金匱之盟」,她中學歷史學過,是講宋太/祖和宋太宗的事兒啊。看來這朝代還有一丁點兒平行世界的意思。


  難不成將來還會有「斧聲燭影」?

  「斧聲燭影」說的是趙匡胤晚上找趙光義吃酒,兩兄弟吃著吃著,外面人就看見聽見窗前燭火里斧頭上下,結果趙光義就出來說,皇帝駕崩了,然後他自己做了皇帝。這說法雖然是後世演義,但至少宋太/祖的死還是個懸案,宋太宗的確上位了。


  嘖嘖,難不成過不多久,天下要變?看來真正的大腿,是晉王啊。


  福豆仔細瞧這晉王,容貌么是上乘的,但怎麼看怎麼像紈絝,這可和宋太宗不像啊。這世界可能只是與歷史有一丟丟重合,但既然連人都不一樣了,那也並不會真的按歷史一樣走吧?她也不知道。


  劉十六推推她,低聲道:「別發愣!」


  福豆抖擻一陣,餘光覷上面的皇帝、皇子、晉王、大臣、太監都在往底下打量著他們。


  尤其是二皇子身邊的那個宰相薛琦,目光銳利地一個個掃視,福豆想起他是監察御史的出身,隨時隨地都在心裡拿小本本記著別人言行,準備去向皇帝告狀呢。


  福豆一身寒,一側頭,又撞上了柳崇的眼神,那眼睛陰鷙地盯著她,小嘴兒蠕動了一下,似是提醒她注意什麼。


  福豆納悶,對著他做口型:乾爹什麼意思?

  薛琦此時在二皇子身側附耳說了一句什麼,隨後又見晉王也拍著柳崇的肩膀小聲說了句什麼,這四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瞧過來。


  福豆立即低下頭,心臟狂跳,原主遺留的本能又出來作祟,這雙腿已經哆嗦得快跪了。方才她還思考歷史進展呢,現在一看自己這小人物,被人瞪一眼都要尿褲子了,還管那麼多幹什麼,種好眼前的稻子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太常寺的儀式已經開始了,冗長的皇帝發言,太常寺卿發言,然後繼續打鼓吹笙笛,隨後是幾個道士,手裡拿著秧苗亂作一通動作。


  全部弄完,一個時辰過去了,皇帝這才在二皇子和柳崇陪伴下,入殿換上莊稼漢的衣裳。


  福豆仔細一看,色澤形制是土了,但材料還是蜀錦的。就說皇帝不能虧待自己。


  柳崇和劉十六陪伴著皇帝到了稻田中樣,福豆跟在他們身後。到了地頭,劉十六讓福豆遞送秧苗上去,在水田裡引領。柳崇瞥她一眼,隨後笑著對皇帝說,「陛下,這晌午種稻,甚是辛苦,讓臣留下服侍您。」


  皇帝一擺手,「你這是討嫌,朕種稻若還讓人服侍,傳出去豈不讓天下恥笑?旁邊這麼多水道,你別躲懶,也種一道去!這兒不是有個小內監么,他留下就夠了。」


  柳崇遞給福豆一個眼神,又嘟噥小嘴唇兒給她提醒,看得福豆直撓頭,頭皮都快撓出血了:乾爹,誰能看懂您嘟嘴是什麼意思啊,不知道還以為索吻呢……


  柳崇到了皇帝左邊那道上,晉王也湊了過來,右邊那道被二皇子和宰相薛琦承包了,四個人站成個四邊形,把皇帝當做了中心,低頭插一會兒秧,就抬頭與皇帝攀談幾句。


  晉王在旁邊又發了詩興,扶著腰詩朗誦:「世人從擾擾,獨自愛身閑!美景當新霽,隨僧過遠山!村橋出秋稼,空翠落澄灣!唯有中林犬,猶應望我還!」


  皇帝在旁聽到了,正好也背累了,瞧著他說,「九哥兒,你是來雲遊的?才種了這點兒,罰你不許吃飯!」


  晉王笑著把紅腰帶解下來,轉著玩,「陛下,臣是體味百姓苦樂,春種秋收,心中有盼,正是樂時!」


  皇帝哼一聲,「你家的確是只有狗在盼你回去,朕不是說你,再不娶妻,是要斷了你這一脈後路?」


  皇帝家原先是武將出身,平時亦不喜文鄒鄒繁文縟節,現在只兄弟倆,他這帶著土味兒的官話朗朗上口。


  福豆略深長招風耳去聽八卦,但眼前皇帝是扶著腰有些累了,福豆又趕忙迎上扶他,準備帕子要去給皇帝擦汗。


  結果皇帝瞧了她一眼,發覺她這雙可愛的耳朵確實是太招風了,影響他和晉王嘮家常,於是撇開她的帕子,「你過去那一道,替晉王種稻,讓晉王來服侍朕吧。」


  福豆本來都要緊張死了,這時候一聽見放她走,也算鬆了口氣,立即彎腰唱諾,從旁邊田埂上過,結果一不小心陷進個坑裡,腿拔不出來了。


  這下尷尬,想叫劉十六,結果發現他在觀稼殿那邊,似在指揮著人擺放酒水點心;再看柳崇,雖然在這一道田裡,但他好像發了狠似的在埋頭苦幹,拚命往前種,仔細一瞧才知道,他是和對面的二皇子、薛琦兩人杠上了,卯著勁地在比賽呢。


  福豆心想,她這站在路當中如此扎眼,被皇帝看見,是真的藥丸啊。正尋思間,腰間被人一帶一提,身子被穩穩地送到了地上。


  一仰頭,晉王貼著她身笑說:「柳崇的乖兒子,你再不去幫你爹,我們可要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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