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說不清道不明
陸海寧說張雨欣是孤兒，她還真以為是孤兒。
兜兜轉轉，一些沉痛而血腥的往事就一點點被重新挖掘出來，又一點點鋪陳在眼前。
滅門案發生時，她不在現場，雖然沒有看到慘烈的現狀，但她知道，陸家十幾條人命都在那場事故中喪生。
向少光雇凶殺人，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連五歲的小女孩趙美幽都沒有放過。
如果不是陸海寧不在天海市，恐怕早就被殺了。
曉麗也是在那之後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隨時都有自殺傾向。
那段時間，她作為曉麗最好的朋友，經常陪伴在曉麗的身邊，也見證過曉麗發病時痛苦的樣子，真得是生不如死。
同樣見證的，還有陸海寧。
陸海寧是見過他母親悲痛欲絕的樣子的。
隻是如今……
為什麽會這樣。
以陸海寧的身份和敏銳，他不可能不知道張雨欣是向華和張雲曉的女兒，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向少光的親孫女。
“孽債……”梅姨嗓音沉痛，頭也跟著痛了起來。
鼻端仿佛都能聞到血腥的味道，那段記憶，沉重不堪回首。
她上一次還說，如果曉麗知道海寧有了喜歡的人，九泉之下一定會很高興。
會高興嗎？梅姨搖搖頭。
她又想起了童曉麗，她曾經最好的朋友。
童曉麗曾經自殺過很多次，手臂上有很多殘留下來的疤痕，觸目驚心。
最終，她還是沒有能痊愈，在無盡的折磨下跳河自盡，再也沒有回來……
梅姨的整顆心都在痛，痛到要跳停。
原以為這些事不會再被翻出來，就像是塵封的往事一樣，早已落了灰。
沒想到……梅姨心裏頭又是一聲長歎。
二十多年了，如今的陸海寧都有了兒子，而二十多年前的事還是會像針一樣，時不時戳著未亡人。
“梅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您想起那些事，心裏頭也不痛快。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時嘴快了。”趙知靜不停道歉，“我見到陸爺的太太，忍不住想到這事兒，我還以為您知道呢！”
趙知靜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事……陸爺沒跟您說嗎？”
梅姨淡淡道：“海寧不是我的兒子，沒義務什麽事都告訴我。”
“是，是。”趙知靜被梅姨衝了一下，臉色拉了下來，不過她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還在替梅姨捶著肩膀。
梅姨使勁揉著額頭，她怎麽都不相信這是真的。
怎麽就會這樣了。
陸海寧怎麽會娶向家的小丫頭啊……
梅姨回想起張雨欣的臉龐，越發覺得張雨欣和張雲曉很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滅門案發生後，陸家一直在追殺向家，向少光是死了，可她沒有再聽說向華和張雲曉的事。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張雲曉當初生下來的還是對雙胞胎。
她後來結婚、生子，漸漸把這些事也埋在了心底，沒有再跟任何人提起。
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觸碰到這些黑暗的東西，沒想到，猝不及防間，往事又被翻開。
一刹那，四周又變得很安靜。
陽光從透明、幹淨的玻璃窗口照射進來，五彩的光線落在地板上，整個科室都充滿著陽光。
梅姨的胸口很悶，喘不上氣。
很久沒有這樣不鎮定過。
坦然、安逸了大半輩子，沒想到還要在這個年紀去回憶一些不願觸及的東西。
她記得，曉麗的手大多數時候是冰涼的，抓著她的時候，總帶著無盡的絕望。
那是一種不願意再活下去的絕望。
曉麗去世二十多年了。
“梅姨，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我扶你去休息室休息休息吧？對不起，我該死，不該提這些東西，其實我的心情並不比梅姨好過。”趙知靜歎息，“姐姐的事，我長大後都知道了，一個五歲的小女孩……”
說著，趙知靜的淚水掉落下來。
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甚至梅姨的脖子上。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怎麽看待海寧的太太。”梅姨淡淡問道。
“梅姨，我說的都是真的，張雨欣就是向家人！向少光的親孫女，我沒有半句假話！”趙知靜情緒上來了，說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一想起姐姐，我就真得不願意再見到張雨欣，梅姨，你懂我的想法嗎？”
“我知道，你是美幽的妹妹，你恨雨欣也是正常。”
“那梅姨你呢？你不覺得向家人都很可恨嗎？”
“你的姐姐是無辜的，同樣，張雨欣也是無辜的。”梅姨倒看得清，她沒覺得滅門案的過錯要歸結在一個女孩子的身上。
“梅姨，她是無辜，可她現在嫁給了陸爺，她憑什麽嫁給陸爺？嗬嗬，我想不明白，陸爺居然還會娶她，大概是二十多年過去了，陸爺早已經把他媽媽給忘了。”
“夠了。”梅姨嗬斥，“不要在我麵前說海寧的不是，曉麗自殺，沒有人比海寧更痛苦！”
梅姨仍舊清清楚楚地記得童曉麗自盡後，十四歲的陸海寧在母親靈柩前長跪不起的模樣。
十四歲的少年，一夜長大，扛起整個陸家的重擔。
不過就是初中生的年紀，而陸海寧已經挑起陸氏的大梁。
趙知靜咽了咽唾沫，沒敢再吭聲。
在梅姨麵前，她還沒有放肆的資本。
如今的她，家破人亡，一家子都死了，隻有她一個人還苟活著，像隻螻蟻一樣，卑微低賤。
“你今天過來就是想跟我說這些的嗎？”梅姨緩緩道。
“不是，我今天過來是想看看梅姨，如果可以，我也想將您當姨媽一樣對待，我沒有什麽親人了。”
“不了，有什麽事可以找我幫忙，但‘姨媽’這個稱呼，我還不是太擔得起。”梅姨直言。
她不糊塗，趙知靜來這兒，無非就是想告訴她這些事。
“梅姨，我真得不知道你一無所知，我不是故意挑你情緒的，我跟您道歉。”
“不用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我也不是海寧的親姨媽，他喜歡誰、娶誰，幸福就好，別的，我也無權過問。如果你想讓我勸勸海寧，那你打錯算盤了。”
“梅姨！”趙知靜顯然有些緊張，她討好地低下頭，“您別生氣，我沒有任何不好的想法，畢竟，如果沒有一些事的話，陸爺應該是我姐夫。我怎麽會不希望姐夫好……”
“曉麗對趙家不差，那些年，我聽說海寧也是經常去倫敦看望你們。有一個故事叫‘東郭先生’，我不希望你們成為故事的反麵角色。”梅姨嗓音輕緩，帶著屬於這個年紀特有的鎮定。
縱使心口波濤洶湧、浪潮湧動，但什麽想法該有，什麽想法不該有，她當然能拎得清。
她不是二十多歲的小女孩了。
“梅姨，我們趙家對陸家一直是報恩的心態，沒有什麽怨言。隻是當初，陸爺的母親臨終前讓陸爺和姐姐結為夫妻，陸爺食言了而已。”
“那不叫食言，那叫負責。”梅姨淡淡道，“海寧如果真得娶了美幽，他們倆都不會幸福。”
“我姐姐很愛陸爺，我姐姐不好嗎？”趙知靜哽咽了，提起過世的姐姐趙美幽，她心口都鬱結著悲痛。
“愛情不是一廂情願，一廂情願的愛情注定不會幸福。”梅姨不知道該怎麽跟趙知靜說，她隻是長長歎了一口氣。
當初的童曉麗就是這樣，因為愛陸林斌，執意要嫁給陸林斌，縱使身邊的朋友、親人都不同意。
年輕時對待愛情就像是飛蛾撲火，不管不顧。
當年，追童曉麗的人很多，可她偏偏喜歡上了陸林斌。
陸林斌一無所有，連她當年還是個二十多歲小姑娘的時候都看得出來，陸林斌不愛童曉麗，他隻是愛童曉麗的錢財和地位。
可深陷愛情的人永遠是不理智的。
縱使是童曉麗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孩子，照樣也是被陸林斌哄得團團轉。
她還記得童曉麗嫁給陸林斌的那天，童曉麗開心地抱著她說：“阿梅，我好幸福啊，嫁給了自己愛的人，你以後也要嫁一個愛的人。”
梅姨到現在都記得童曉麗臉上幸福的表情，那種幸福，是真正發自內心的幸福。
婚禮上，所有人都祝福著童曉麗和陸林斌。
隻可惜，如果祝福有用的話，世間也不會有那麽多生離死別。
婚後，陸林斌一步步轉移童曉麗的財產、嫁妝、藏品，暴露了全部的本性。
梅姨想起這些，唏噓不已。
好多年好多年了……
後來的陸林斌有了情人，幹脆定居國外，過上了瀟灑自由的生活，對老婆孩子不管不問。
直到童曉麗去世，他才回來看了童曉麗一眼。
隻可惜那時候的童曉麗已經去世，再也不能看到他。
梅姨知道曉麗恨陸林斌，但同樣也知道，曉麗至死都還是愛著陸林斌的。
愛情有時候就是毒，沾染了，無藥可救。
梅姨笑了，在對待愛情的執著上，陸海寧似乎很像他的母親，一往無前。
隻不過陸海寧是睿智和理性的，他更懂得拿捏分寸。
梅姨的眼底流露出點點光澤，她不想插手陸海寧的任何事，也不想用長輩的姿態去說教晚輩。
對對錯錯，是是非非，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梅姨話音落下，寡淡的嗓音裏都透著滿滿的疲憊。
有些事不能想，稍稍一想，就會很累。
她推開趙知靜落在她肩膀上的手：“你回去吧，我等會兒還有一台手術要做。”
“梅姨，我給你剝隻桔子。”趙知靜的手往水果籃伸去。
“不用了，我不想吃桔子，你先回去，我一個人靜靜。”梅姨撐著桌子，托著頭。
她閉上了眼睛，眼底都是看得出來的累。
“梅姨，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來告訴你這些的，我知道您和陸家關係很好，我沒有任何惡意。”趙知靜壓低聲音道歉，“我以後不會再提了，梅姨，我很抱歉。”
“不需要抱歉，你說的隻是事實而已。”
“梅姨，我再陪您坐會，我今天過來是胃有點不舒服，來查一查，碰到陸爺和他太太實在是巧合。”
“哦，胃不舒服的話去二樓的腸胃科，汪醫生是專家，你過去後找他，就說是我晚輩就好。”
趙知靜的笑容停滯在臉上，眼底略有幾分尷尬。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梅姨撐著頭，眼前暈乎乎的，一種無言的痛意聚集在心口。
有些事情，真得是說不清道不明呀。
恐怕，誰也沒有想到，陸海寧會跟向家的小女兒在一起。
看陸海寧的意思，差不多是非張雨欣不娶。
她記得前年，陸海寧就在她這兒拿過藥，親自來拿的。
今年比前年更上心。
張雨欣跟她說陸海寧一直都有做安全措施，其實啊，她想，陸海寧是不想讓張雨欣受到一點傷害。
小產過的身子比一般人更脆弱，稍有不慎，很容易再次流產。
梅姨的唇角邊彎起一抹上揚的弧度。
曉麗，你也是希望你兒子幸福的對不對……
陽光從玻璃窗外傾瀉進來，溫暖的光線落在梅姨的臉上，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皺紋。
青春不再，往事也該隨風散了。
梅姨的眼前又出現了童曉麗的模樣，那些年，她們一起上過學、翹過課、跳過舞……
年輕的時候真好，想做什麽都義無反顧。
那時候……真好啊。
細碎的陽光下，梅姨的睫毛在微微顫動，臉上是平靜的神色，宛如一汪波瀾不驚的湖水，風平浪靜。
春日和暖。
時光緩慢。
……
陸宅。
勞斯萊斯在車庫停下後，陸海寧就牽著張雨欣的手往外走。
“身體有沒有不舒服。”陸海寧問道。
“沒有，好多了。”張雨欣依偎在他的身邊，緊緊扣住他的手指，仰起小臉看向他，“就是有點冷。”
“冷的話帶你去陽台上，喝杯熱茶，嗯？”
“今天天氣這麽好，風和日麗，不適合去陽台上。”張雨欣的眼睛裏是閃爍的晶亮，水汪汪的。
“哦？適合去哪？”陸海寧眯起眼睛，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靜默地等著她答案。
“春暖花開，姹紫嫣紅，陽光晴好，宜嫁娶。”
說完，張雨欣自己先笑了。
她一笑，陸海寧也勾了勾唇角。他轉過身來，大手扣住她的腰，一個深沉而纏綿悱惻的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