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之都 8
在暮涯北邊的郊區,一座雅致的居民樓裏,陰暗的房間,坐著一個麵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她在等一個人,這個人或許永遠不會出現。她已經等了整整三個月,幾乎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
喪屍病毒爆發之前,她是城市裏某公司的職員,愛上了自己的上司,不可自拔。事實上,他的上司早已結婚成家,她至今仍被隱瞞,在癡癡地等待。
這段漫長的陰暗時間裏,除了喪屍,她沒有遇上任何一個活人,唯一陪伴她的是一條卷毛狗。可惜狗並不能陪她說話,日複一日,孤獨與空虛吞噬她的靈魂,她生活的一切。
剛開始,黑夜來臨,她會恐慌,迷亂,覺得自己已經被整個世界遺忘。有時,她覺得是自己遺忘了自己。那些年月累積的記憶,在漸漸模糊。而唯一支撐她的是那個信念:他會回來找她,把她帶出這個廢墟之地。
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個月,兩個月,她開始變得消沉,她的心也在孤獨與黑暗中漸漸腐爛,如同一堆終日不見陽光的植物。
最後一個夜晚,她躺在沙發上,柔軟纖細的手指緩緩伸向小腹。懷著貪婪的欲望的手指。她感覺他又回到了她身邊,那個英俊挺拔的男人。她的等待,思念,痛苦與掙紮。
他在她身上殘留的體溫,吻的痕跡。已經逝去的柔軟記憶,仿佛昨日。
那天,客廳裏新買的音響播放著附送的猶如的鋼琴曲。
“你喜歡嗎?我送你的禮物。”他擁抱她,如同一團火焰。
她嫵媚地笑了笑,還沒開口說話,他便已吻了下來。他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她伸手抱住了他。
女人的手指,在小腹,如同低沉的音符。記憶的影像如同微風吹過的黃昏湖泊,搖蕩,搖蕩。她的長發已被汗水浸濕,一根根哀愁的發絲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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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涯中心百米高的鍾塔上麵,月光印出兩個人的身影。
一團雲朵移過來,遮住月亮,世界頓時暗了下去。
“幽若,塔希提已經淪陷,這裏終於變成了一片廢墟。我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男人冷冷道。他看上去三十歲,麵容挺拔。眼角處有一道疤痕。
“伊淳,我們的仇恨還會繼續,直到吞噬這個島上的一切。”幽若說道。她烏黑的長發在風裏飄動。“我們會摧毀這上麵的一切,唯有這樣,才能平息心中的憤怒。”
“幽若,那天,我們整個種族被屠殺的那天,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伊淳的眼睛裏也燃起了憤怒的火焰,“我們的噩夢已經結束,他們的才剛剛開始。”
微風中,遮擋月亮的雲團移開,光亮重現。
“這個廢墟的城市需要一些美妙的旋律。”伊淳的唇角微揚,露出邪惡又詭異的笑容。
“是的,這裏要有些美妙的旋律。”幽若附和道。
很快,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鍾塔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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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澈如水的月光下,暮涯市如同沉睡的死火山一樣寂靜。
那個躺在沙發的女人,失去了愛情的女人。她感覺自己將要死去,如同一條缺氧的魚。她懷念的那些時光已經一去不返。
黑暗中,她從沙發上坐起來,低下頭,手指深深插進頭發中。空曠的房間回蕩著這個落魄女人絕望的哭泣的聲音。
夜風把窗簾輕輕揚起,月光透過窗口灑落於冷冷地麵,光斑隨著簾布起伏。
“可憐的女人。”黑暗中響起一個男人冷冷的聲音。
女人從沙發抬頭,看過去。一根香煙的火光,微弱,吸允讓它重新燃亮,借著這光,女人看到叼煙的伊淳,還有站在旁邊的神秘女子幽若。
“你們是誰?”女人做出警戒的姿態。
“開始吧。”幽若淡淡道。
伊淳抬手把煙叼在嘴裏,往前伸,那手便瞬間化成無數的藤蔓,這些藤蔓很快卷住了那名女子。女子在掙紮,無力地掙紮。地毯上的卷毛狗醒了過來,對著麵前的敵人不斷地叫。
“你看上去好可愛,我真的不想殺你,”幽若看著那條狗,滿眼冰冷的殺氣,“可是……”她抬手對著那隻狗,手指突然伸長變成鋒利的刀,這些刀瞬間穿透狗的身體,把狗釘在了牆壁上。“你實在太吵了,一點都不友善。”她接著把話說完。
被藤蔓纏住的女人眼睛瞪得大大的,裏麵充滿了驚恐。
“幽若。”伊淳對旁邊的女子喊道。
幽若收回自己的手,從衣兜裏掏出一個盒子。她打開盒子,一隻蠍子狀的東西從裏麵爬了出來。它順著藤蔓爬到女子那裏,鑽進了她的嘴巴。她的眼睛瞪大到極限,幾乎看不到眼皮了,瞳孔在虛空中劇烈地顫抖。幾秒鍾後,她安靜下來,失去了知覺。伊淳放開女子,收回了變成藤蔓的手。
女子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一雙已經失去靈魂的眼睛。同時,她的軀體不受控製地變大,變大,撐破了衣服。最後,她變成了一隻麵目全非的巨大的怪物。
—
一輛吉普在暮涯北區的街道上奔馳。車裏坐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小男孩。
灰暗的天空飄下了小雨。男人啟動了雨刷,黑色指針在他視線裏左右擺動,命運的指針。哢擦哢擦。
“親愛的,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女人看著路邊行走的喪屍,眼裏滿是擔憂。
“港口。”相對女人,男人則顯得要鎮定許多。“那裏說不定有船可以離開。”
“萬一沒有呢?”
“會有的。”
“就算有船,我們又能去哪裏?”
“隻要能離開這裏就好。”男人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隻手偷偷拿出一張照片,上麵是個容貌姣好的女子,他曾經的秘書。為了討她歡心,他送給她不少價值不菲的皮包、項鏈,還有一套高級音響。因為她,年近四十的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年輕的時代,那樣活力朝氣的時代。喪屍病毒爆發之後,她留下了地址給他,說會一直在那裏等他。
天邊彌漫著陰沉的雲朵,空中飄著茫茫細雨。
男人看著照片,陷入了回憶,在回憶中沉迷。車玻璃左右擺動的雨刷,印在他蒼白空洞的瞳仁上麵。
“媽媽,我們也會被喪屍吃掉嗎?”小男孩看著車窗外麵目猙獰的喪屍,神情茫然。他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他目睹了姐姐被喪屍吃掉的情景。
“不會的,”女人把男孩摟在懷裏,眼裏滿是疼惜。“媽媽會保護你。”
男孩安靜了一會,窗外有個影像在他眼裏一閃而過,他忽然慌張地喊道:“怪物,媽媽,有怪物,我看到了怪物。”
女人以為那隻是孩子這些天過度驚嚇說出的話,把孩子抱得更緊,“媽媽在呢,會沒事的。”
轟隆一聲巨響,汽車似乎撞上了一堵牆。事實上,那並不是牆。從回憶醒來的男人,額頭上被撞出了血,他抬頭看去,麵前是一頭有三米多高的怪物。
“快跑。”男人大聲喊道,隨即伸手開門,門卻卡住了。身後的女人和孩子在撞擊中昏迷。
怪物握住了拳頭,抬高。眼看就要敲下來了,就在那瞬間,男人弄開了車門,爬了出去。
怪物的拳頭壓扁了汽車,女人和男孩的血液從縫隙噴灑出來,噴到了男人的臉上和身上。他因為恐懼手腳麻木無法動彈,如同噩夢裏的場景。怪物一手抓起了他,彼此對視。
一些淩亂的記憶畫麵在怪物腦海裏閃過,它低頭痛苦的嚎叫了一聲。而最終,獸性還是占據了她,作為他情人的那些時光,那些纏綿與惶恐,已經成為過去,並且很快消失了痕跡。男人恐懼而慌亂的掙紮,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怪物正是他昔日的情人。
怪物把男人塞到嘴裏,吃掉了他的頭。血液灑落下去,滴落在一張褶皺的照片上,男人開車偷偷看過的照片,照片上他美麗的情人。鮮血混染開來,模糊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