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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狡兔死,走狗烹(下)

  「張大哥,放我下來!」


  聽到懷裡傳來的這個聲音,張虎臣不自覺停下腳步鬆了手。


  承睿一下地,就一把解下腰間佩劍,不由分說直接塞到了張虎臣手中:「你拿著它,這把劍對你更有用!你跟在我後面,我送你們出宮去!」


  眼見承睿大步走在前頭,張虎臣略一遲疑緊隨其後,卻只聽背上的朱先生在他耳邊苦笑道:「真不該連累世子,剛剛應該死活也要勸他隱忍的!」


  張虎臣沉默了一下,眼看宮門漸近,他方才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先生,王妃父兄皆亡,家裡已經沒人了,她和世子沒有了我們,將來又怎麼辦?」


  此話一出,朱先生登時面色巨變。從前是夫妻父子情深,可一旦夫妻父子變成了君臣,安知不會如他們今日這般?


  「我是世子承睿,快讓路!朱先生突然病了,我令侍衛總管張虎臣送他出宮!」


  承睿此話一出,張虎臣明顯就看到對面人群一下子騷動了起來。知道對面這幾百個人當中,哪怕有人敢鋌而走險,也決計不是每個人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截殺新鮮出爐的皇長子,可一想到承睿到底還是非要攬在自己身上,他就忍不住暗自嘆息。


  眼看那些黑衣衛士一片嘩然,緊跟著便有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將出來,承睿立刻搶在對方說話之前厲聲喝道:「還愣在那兒幹什麼,快備馬兩匹,一匹要雙人鞍!」


  「世子殿下,卑職司職看守西苑門戶,並未接到上命,說可以放人出宮,恕不能奉命!」


  見那黑衣大將雖說單膝跪下行禮,但竟是迸出了這麼一句話,承睿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頭看上張虎臣和朱先生一眼,而是徑直走到了那黑衣大將身前,突然一探手拔出了對方腰側的佩刀!


  下一刻,在那眾多黑衣衛士的驚呼聲中,他直接把刀架在了黑衣大將的脖子上。


  「朱先生乃是我的師長,如今他病了,我令張虎臣送他出宮,你若攔阻,朱先生若屆時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日後必殺你償命!」


  那黑衣大將乃是羽林將軍謝驍兒,驍兒二字,還是來自當初校場比武時,先帝見他躍馬橫刀的英姿,贊了一聲驍兒,他便立刻乖覺地改了名字,又拿著這名字四處炫耀。他人雖英武,心思卻極其狡詐,眼見得屬下受到了震懾,他雖知道自己要擒下承睿易如反掌,可承睿當眾表明身份,此時又說出了這樣的話,他當即立時改口領命,讓人牽了兩匹馬來,甚至沒動任何手腳。


  可目送這兩騎三人絕塵而去,謝驍兒方才伸手召來一個心腹,面帶冷笑低聲說道:「報上去,就說張虎臣帶著朱名安,挾持世子殿下出宮去了!世子殿下為他們言語所惑,以刀挾我,我攔不住!」


  平平安安出了宮門,雖說張虎臣竭力要趕承睿回去,可歷經之前的事變,承睿哪放心就這麼走,執意護送他們出城,從官道上了一條小路。


  就在三人默默無語,只管前行的時候,張虎臣突然眉頭一皺。他已經和承睿交換了兵器,此時手中拿著謝驍兒的刀,卻沒有割斷將朱先生綁在自己背上的帶子,而是直接背著一個人就這麼躍下了馬背,貼著地面仔細傾聽了起來。等到他站起身,朱先生便面沉如水地問道:「多少人?」


  「方圓一里之內,大約有二十多個不同的腳步聲。」


  「如果是追我們的,怎麼會人這麼少?」


  承睿見朱先生面色大變,喃喃自語,不禁有些奇怪,他還來不及發問,就只見張虎臣陡然之間一躍而起,雖背負一人,卻依舊身形矯健地抱著他離開了坐騎。下一刻,他就看到自己的坐騎在發出一聲哀鳴之後,頹然倒伏在地,頸項間赫然扎著一直利箭。意識到若是那一箭竟是沖著自己來的,饒是他素來膽大,也不由得面色蒼白,直到發現張虎臣那堅實的身軀擋在眼前,他方才有了少許安全感。


  「閣下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張虎臣沖著某個方向喝了一句,見那邊絲毫動靜也無,他彷彿背上絲毫沒有多一個人的累贅,冷笑一聲,腳尖輕點地面,兩粒石子竟是倏地彈起,帶著呼呼勁風沒入了樹叢之中。下一刻,他就只聽得叮叮兩聲,彷彿是有人磕開了這不是暗器勝似暗器的石子,緊跟著,便有一個黑巾蒙面,一手提刀的壯碩男子現身出來。


  蒙面男子呵呵一笑,隨即眉頭一挑道:「世子殿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好心辦了壞事?」


  什麼意思?承睿只覺得一顆心猛然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須臾籠罩了全身。


  「世子重情仁孝,誰不知曉?可正因為別人知道,這才會設下這麼一個圈套。只要世子聽說皇上登基便要火燒臨波閣,肯定會立刻衝過去看個究竟。只要讓朱先生和張大人遲到一會,遇到世子,又聽到這麼一個消息,再看到臨波閣上那一股黑煙,在那種緊要關頭哪裡還有工夫去求證,自然而然就會確信無疑。


  只要出西苑宮門的時候遇到謝驍兒,世子出面,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能帶人平安出宮,但謝驍兒的個性,也一定會把責任全都栽在有人挾持世子身上。如此一來,臨波閣上就不是失火了。縱使皇上從前再怎麼信賴那些幕僚和侍衛,又怎麼會容得下他們?屆時兵圍臨波閣,一個人都別想活!」


  承睿渾身顫慄,到最後更是搖搖欲墜。然而,那黑衣人卻說出了更加殘忍的話:「事到如今,只要殺了你,栽贓朱先生和張大人,昔日榮王府舊人也就死乾淨了,王妃沒了世子,就算冊封了皇后,也不過有名無實!」


  話音剛落,就只聽張虎臣一聲暴喝,手中突然打出一把寒光,緊跟著,他卻沒有和來人交戰,而是一把挾起失魂落魄的承睿夾在臂彎中,竟是也不上馬,直接飛掠而去。


  這一逃,便是一天一夜,張虎臣那把劍上斬落了十幾顆追兵的人頭。當一行三人終於來到了滔滔大江邊上,一天不吃不喝,身體虛弱的朱先生方才開口說道:「世子殿下,就算真是中人圈套,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而是我和虎臣的錯。更何況,對方也許只是故意亂我們心志。」


  見承睿咬緊嘴唇不說話,朱先生不復再勸,他看了一眼陰沉沉彷彿隨時可能下雨的天空,想到自己在這一天一夜的逃竄途中已經發出了信號,想到當初奉肖琳琅之命,疏散了王府文武的家屬,以防萬一又在洛水邊準備了一條船,可想到在這種惡劣天氣乘船逃生的可能性,他不由得又悲觀了起來。


  「虎臣,你要帶我二人回京難,帶世子一人回京則易。事到如今,丟下我吧!只要王妃和世子能夠保全,我們便是死了,也是有價值的!」


  「朱先生說錯了,各位就算活著,也沒有任何價值。」


  隨著這個聲音,張虎臣回頭望去,就只見連日神出鬼沒的那個黑衣蒙面人再次出現,可這一次,其身邊卻只剩下了五人。


  正當他準備廝殺時,對方突然開了口,那番話讓一貫手穩的他險些連刀柄都握不穩了,也不由自主鬆開了握著承睿的手!

  「好教三位得知,王妃聞聽世子殿下被潛藏在昔日榮王府的逆賊擄走殺害,憂憤過度,昨日晚間吐血不止,撒手人寰。皇上不勝悲痛,今日下旨追贈皇妃為貞靜皇后,追封世子為懷敬太子。」


  母親死了……怎麼可能!


  承睿腦海中只剩下了這唯一一個念頭,甚至都沒想到自己怎麼會成了死人。他難以置信地踉蹌後退,到最後竟是一失足踩進了滔滔河水之中,隨即腳下一滑跌了下去。恰好回頭的張虎臣見到這一幕,幾乎來不及細想便飛撲了過去,卻只來得及抓住了半截袖子。眼看人被一個浪頭卷了下去,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悲鳴,竟丟下手中長刀,不顧一切魚躍去追。而在他背上的朱先生,則是突然發出了三長兩短尖利的呼哨。


  三人落水之際,陰沉沉的天上劃過一道閃電,旋即幾乎同時又是猛然間一個炸雷,豆大的雨點就此落下,很難看清楚落水三人的蹤影,黑衣蒙面人這才收刀歸鞘,輕輕嘆了一口氣。


  「走吧,我們回去復命,就說三人盡皆落水!」


  「大人,可上頭是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誰能拿下發瘋的張虎臣?這兩天被他殺了墊背的總共是十七個,個個都是頂尖的好手!」


  見幾個最信得過的心腹全都不做聲,黑衣蒙面人方才冷笑道:「再說,要是真的送了三人的屍體回去,咱們還能活命?狡兔死,走狗烹!使功不如使過,只有上面覺得人還沒死,另外派人去追殺容易走漏風聲,還不如用我們這些戴罪立功的人,我們才能好好活著。要不然,雖說我和那些死了的人不是一條心,會讓張虎臣帶著兩個累贅有機會跑到這裡跳下江去?」


  他頓了一頓,心中卻暗自悚然。上頭擔心張虎臣勇猛,也許能帶世子殺出重圍,這才授意他在三人面前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將臨波閣之變全都推到了世子承睿的頭上。如此他們就算逃出去,君臣主從之間也難免留下芥蒂。可事情真的會這麼順利嗎?

  宮中失去主人的嘉樂館中,面色慘白的韋鈺癱坐在地上,當目光和哭得猶如淚人似的清苑郡主相交時,他那視線竟是冷得如同刀子一般。


  「都是你不告訴我實情,不讓我去瓊華島的,我要是去了,事情絕不會變成這樣!現在你哭有什麼用,能讓死人活過來嗎?老天爺沒長眼睛,那就換人來替天行道!」


  他剛吼到這裡,剎那間,空中又是一道閃電,緊跟著便是電閃雷鳴,天地間水線一片,彷彿連這天地都在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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