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主公,張姑娘。”門外的聲音打斷了還打算跟阿鬥說點什麽的星彩,敘禮畢,星彩將目光投向蔣琬,“咱家主公既然要去剿匪,那,南方那個馬進的事情,你們了解多少。”


  “臣臨走之前,先生給臣看過曆年的奏疏,”蔣琬微微皺眉,“臣以為,華朝不比當年病入膏肓的季漢。隻是有幾任地方官調度失節,賦役繁重,以致民怨沸騰,才有馬進可趁之機。更兼地方官養寇自重,才有如今成了氣候的馬進。倘若能誅殺首惡,更換廉吏,導民休息,當可不戰而勝。”


  “聽起來是沒錯,可惜全是廢話,但凡有一點用處,洞庭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星彩倒是一點情麵都沒給曾經的大司馬留,“那邊至少周圍一圈兒的郡縣,基本上都是咱家主公那兩個敗家哥哥的人,你說的這些要做出來,不換刺史能行?可你們有人換嗎?這兒就你們幾個,怎麽,你們難道是打算一個人兼任兩個郡的刺史?就算順利換了刺史,得多久才能消弭兵災?你還指望對馬進能不戰而勝?還有,咱家主公呢?你們是打算讓他當刺史,還是當元帥?”開什麽玩笑,自家主公來這兒就是個擺設,給你們壓人用的,這點譜都沒有?


  “不是,星彩,地方郡縣難道就沒有能直接抓過來的人嗎。”阿鬥扯了扯星彩的袖子,蔣琬好歹也是大司馬呢,你多少給人家留點麵子不是。


  “就算最開始是官逼民反,大家隻想活下來。但,時間長了,擁有的越多,想要的隻會更多,人的野心也總是會發展的。公嗣,你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就算你能換了刺史,這一仗,還是非打不可。”星彩歎息一聲,“而且,獫狁入寇之前,南方這一窩三年之內驟然坐大,幾乎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我爹就曾經被派去剿過匪,我也跟著去了,那邊的事情我多少也算知道一點。有些人的確是逼上梁山,你表個決心就行。但,馬進的話,馬家原本就是當地的豪強,他們的部曲,也大多都是依附他們的佃戶家甲一類,嘛,算起來跟當年的雍闓差不多,你是別想輕易善了。”你不趁著大軍壓境把事情料理清楚,將來你派去的刺史,會很難做。


  “那個……”阿鬥挑好了時機舉起手,小心翼翼地躲過星彩不耐煩的眼神,“那個,我問一句,官逼民反我大概能理解,逼上梁山是什麽意思?”


  “嘛,華朝之前,英朝的時候,到了王朝末年,也是天下紛亂,民不聊生,”星彩用一種“你怎麽能孤陋寡聞到這個地步”的眼神瞄了阿鬥一眼,“當時朝廷有一個還不算小的六品官,元宵燈會之際,被權傾朝野的宰相看中了他的妻子,要強納為妾。他原本一直想息事寧人,可,對方步步緊逼,後來被陷害到身陷牢獄,妻子也懸梁自盡了。最後即將問斬的時候,他跑了,上了梁山當了個,唔,土匪頭子。”星彩大致解釋了一下,然後皺起眉,“我聽說陳曦不是給你講過曆史的嗎,怎麽,那個少年天才,居然連這些婦孺皆知的典故他都沒跟你說?”


  “我臨走的時候他還沒講到英朝呢,典故什麽的,恐怕陳曦也沒想到我居然連這些都不知道吧。”阿鬥擺擺手,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他才不想承認自己的見識還沒女人和孩子多!抿抿唇,阿鬥順勢轉換話題,“你還知道點什麽,一起說了吧。”


  “什麽事情我都替你做完了,還要你和你家大臣幹嘛啊!”星彩捏捏阿鬥的臉,一笑,“英朝的皇室姓李,馬進的妻子李氏是前朝公主,懂了嗎?人家可是跟獫狁聯絡過了,打算裏應外合推倒華朝,大事一成,自己稱帝呢。”


  “他打算借英朝的名號稱帝?”阿鬥愣了一下,搖搖頭,天底下還從來沒有招贅女婿當皇帝的先例,這個馬進……算了,這也是正常反應,嗯。


  “能在朝廷的圍追堵截之下活到現在,馬進還是有點本事的,朝廷前前後後也派了不少人去過,嗯,但結果嘛……實在是……”星彩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那時候她也是初出茅廬,實在是什麽都不懂,當初犯下的錯,也不算小。

  “擔心我?”阿鬥微笑著拍拍星彩的肩,“沒事的,我這個人呐,也就是運氣好。而且,我沒打算上戰場。”他就不信閻宇那一群有人能答應讓自己上戰場去。


  “你也就是運氣好。”星彩笑笑,不著痕跡的又向阿鬥身邊挪了挪,“好了,就這些,我知道的我都說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男人自己商量,喂,公嗣,今晚我睡哪兒啊?”


  “你不是說打算回去嗎,怎麽,還要住一晚?”阿鬥愣住,“不是,星彩,軍隊裏出來一個女人,你就別為難我了行不行?”


  “怎麽著,我改主意了,不想走了,不行嗎?你去給我找個士兵借身衣服。”幹不幹淨無所謂,她早就不是當年那個金尊玉貴的皇後了。星彩笑著捏捏阿鬥的臉,站起身,抖抖身上的衣服,然後直接上了後麵臨時給阿鬥搭好的床,“這張床睡不下兩個人,所以今晚你自己找地方睡吧,順便,我是個女人的事情,你不說誰知道?”雖然有點強迫所有人都變成瞎子的嫌疑,但,她敬哀皇後張星彩想玩女扮男裝,有膽子不配合的,也隻有阿鬥。


  “行行行,你早點休息吧……”走了一路想來也累了。阿鬥一手扶額,忽然就覺得,難道自己是麵團嗎?還得是最軟的那種,要不然怎麽逮著誰都喜歡捏上自己兩把呢!

  這一點隻能說,陛下,您發現了自己討人喜歡的根本原因……


  之一!真的隻是之一!而且絕對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絕對不是!


  “我們換個地方說吧。”雖然星彩沒有表現出來,甚至連哈欠都沒打一個,但,她眼圈周圍的紅色並未逃過阿鬥的眼睛。而且,幾乎是在星彩躺上床榻的同時,阿鬥就聽到了熟悉的細微的鼾聲。卷起地圖,阿鬥站起身,刻意放低了聲音。


  腳步聲漸漸遠去,床榻之上,星彩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阿鬥的背影,許久,歎息一聲。公嗣啊,你真是……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你都絕對不給我喜歡上別人的機會啊。


  “有眉目了嗎?”第二天,阿鬥才剛剛掀開車簾,然後就被裏麵坐著的人嚇了一跳,“星彩?你怎麽上來了?”


  “先上來再說,別在這兒耽誤時間。”星彩伸手扣住阿鬥的手腕,直接把阿鬥抓進車子,然後看著跟在後麵的董允,臉色變了一下,果斷選擇將他忽視,免得影響心情。麵對著阿鬥坐下,星彩微笑著看向阿鬥,“我說,我今天早上大概看了一眼,合著整個東宮你就抓了兩個官位還不怎麽高的家夥充任長史和司馬,剩下的官員一個都沒帶,我問一句,東宮那群人怎麽答應的,嗯?”


  “二舅給我幫的忙,”阿鬥笑笑,“我跟二舅說,這幾個人就夠了,而且,你以為東宮還有五品以上的武將?全都是副將代理署事。”說起來,甘霖之所以興奮的給阿鬥幫忙,本來還以為自己能跟著出來轉一圈呢,華朝的文人似乎大多都有個將軍夢來著。結果……甘霖還是悲催的被阿鬥打包扔給自家先生,丟在了長安。那兩天甘霖天天磨著阿鬥要一起走,阿鬥的耳朵都快被磨出繭子了,可惜,在阿鬥也鐵了心的情況下,甘霖又不是諸葛亮,他沒辦法的。


  “好像也是,那,你們商量好了嗎,打算怎麽辦?”星彩把車上的憑幾推到阿鬥身邊。


  “先寫信讓朝廷裏幾位相公給我送幾個刺史過來,”阿鬥笑笑,“畢竟,不管怎麽說,洞庭湖那一圈兒的刺史,都用不成了不是?”


  “這都多大的事兒了還在這兒開玩笑!”星彩皺眉,臉上卻沒有不開心的意思,拍拍阿鬥的肩,“好了,我先出去了。”

  “你不坐車?”阿鬥皺眉。


  “這才一會兒我就覺得顛得難受,真讓我天天陪你坐車,恐怕沒兩天骨頭都得散架了。”星彩撇嘴,徑自下了車。確定星彩離開之後,一直待在角落裏,罕見的存在感低得出奇的董允才終於抬起頭,抬手擦擦額前的冷汗,“主公,您真不打算勸夫人回去嗎?”


  “我是勸不住星彩姊,當年就勸不住,現在更不可能,你要是覺得你能行,不如自己試試看?”阿鬥攤開手,一笑,“好了,星彩不會成為我們的拖累,放心吧。”


  “臣不是擔心這個,隻是,夫人……算了。”董允苦笑著選擇放棄,夫人不是主公,兩人不熟,自己不能隨便訓。而且,夫人一直都不喜歡自己,自己去勸她做什麽,勸不下來都是小事,萬一適得其反,那,自己真的是,自討苦吃。


  行軍的日子說來也有些枯燥,已經過了幾十天,即將進入懷州地界的這天早晨。軍隊才開拔,上車坐定,沒事找事一般,阿鬥日常想跟董允說兩句話。畢竟兩人對坐但一句話都不說也太詭異了,“我說,你這兩天天天對著地圖看,看出點什麽了沒有?嗯,還有,先鋒羅憲現在到哪兒了,知道嗎?”


  “主公,羅憲已經和馬進的前部有過交鋒,”董允抬眸看了阿鬥一眼,微微皺眉,“傳回來的消息,馬進的隊伍招攬了不少敗軍和流民,而且的確訓練有素,和當年吳國的士兵相比,也遜色不了多少。”


  “所以,也難怪人家有膽子稱帝。”阿鬥輕輕點頭,一點沒有自己動腦子的想法,“那,你們打算怎麽辦?”


  “臣和閻宇商量……主公小心!”驟然挑開車門的劍刃在日光下閃耀著不詳的幽藍色。董允一把將阿鬥推到車子最深處,他如今的身份還沒有資格在太子麵前佩劍,便順手抽出阿鬥腰間的劍。淬了毒的劍被董允挑開,車門被挑飛的長劍斬為兩截,不知落到了何處。董允看一眼車簾整整齊齊的切口,倒吸一口冷氣,不僅是淬了毒,這把劍本身,看來也是鋒利得緊。


  “休昭……”


  “坐好!別動!”董允低喝一聲,本來還想看看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的阿鬥下意識便坐回原位。董允轉回身,半跪在車口,阿鬥的視線所及之內,隻能看見董允淡青色的背影,如同堅不可摧的盾牌,帶著令人瞬間安心的力量。


  不隻是董允,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膽敢行刺太子。行刺也就算了,可,行刺不是一般都是晚上幹的活兒嘛!哪有大白天來的?!為此,閻宇還特意把巡探和押鋪的人數增加了將近一半,否則,就憑星彩的武功,怎麽可能來找阿鬥的時候還能被普通人發現?


  巡探和押鋪是華朝的稱呼,其實就是軍隊夜間宿營的時候的衛士。二者之間的區別大概就是,巡探是在營地四周四處遊弋,而押鋪則是在固定的地方站崗。阿鬥是不知道,但,這幾十天裏,閻宇的部下已經明裏暗裏擋住了不下一百個偽裝成各種人的刺客,隻是,沒人知道他們是來行刺的而已。而,或許正是因為閻宇把宿營地保護得太過嚴密,讓刺客完全沒有可趁之機,這才逼得他們不得不兵行險著,在軍隊開拔之時行刺。


  不得不說,他們的時間選的還不錯、此時正是啟程的時候,南方多山多水,道路狹窄,軍隊不能同時進發,前軍已經開拔,中軍正在準備出發,後軍則還在解馬喂驢,雖然有負責警戒的虞侯子和騎兵探馬,但,終究大家還是亂了些。


  董允封住車子,將阿鬥嚴嚴實實護在身後,而此刻,軍隊裏的警報之聲才剛剛響起。阿鬥獨自坐在車廂裏,看著董允的背影,卻沒有絲毫恐懼,或者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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