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公嗣，你聽我一次好嗎！”費禕的戰略執行得相當成功，尤其是在阿鬥為了自己人討論事情方便，把甘霖扔去澧州當刺史而留下蔣琬之後，軍需後勤基本上就再沒出過事情，而此刻，馬進已經被死死圈進了洞庭湖。至於中軍大帳裏，星彩到底在跟阿鬥說什麽……
阿鬥轉過頭，不想和星彩對視，帳下，因為一直輾轉沒來得及好好休養的董允麵色還有些蒼白，但他的反對之意完全掩飾不住，蔣琬和費禕同樣眉頭緊皺，郭攸之垂眸，永遠在他臉上看不到恭敬之外的神情，閻宇臉上有些不忿，而坐在他下首的羅憲，流露出不安之色。
“你看一眼你身邊這些人，除了我是張飛的女兒之外，還有誰能讓馬超用眼皮子夾上一下？”星彩的聲音隱約帶著怒意，“劉禪，有本事就別往旁邊看，你看著我說話！”
是的，馬超，馬進的養子，跟當年阿鬥出生之前的寇封一樣，當繼承人培養的養子。而這個名字，對這裏的所有人而言，都可謂是如雷貫耳。
“張星彩，你聽好了。我不可能讓你一個女人去涉險，這裏的男人還沒死完呢！”阿鬥也罕見的帶了怒意，直直對上星彩的眼睛，“你弄清楚，那是馬超，他不是趙雲！”馬超當年歸順昭烈皇帝隻是形勢使然，現在，在馬進那裏，他可謂是春風得意，他未必會願意倒向自己，甚至，就連那些什麽“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則，馬超他都未必會遵守。萬一你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麽跟星華交待？怎麽跟先生交待？將來遇見了嶽父，怎麽向他交代？！
沒有人覺得馬超會歸降，畢竟，在馬進那一畝三分地上，就算是馬進本人，也必須敬他三分畏他三分讓他三分，他雖不至於為所欲為，但也是過得滋滋潤潤的。他犯不著再回劉家人身邊去，刀口舔血替人家賣命的時候，還得每天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猜忌陷害，是不是？當初他揭發彭羕“老革荒悖，可複道邪”和“卿為其外，我為其內，天下不足定也”的時候，不是因為對先帝有多忠誠，馬超那種連父親的性命都可以不在意的人，根本沒有忠誠可言。他隻是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而，自己的一舉一動根本逃不過劉備的耳目，如果自己今天不揭發彭羕，或許明天，先帝料理彭羕的時候，會把自己算作對方的同黨。所以，派星彩去，阿鬥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至少我還算是他的故人，他不會殺我的。”星彩這話自己說起來都沒底氣，那可是馬超啊！明知父親在朝依然起兵反曹，說出著名的“今超棄父，以將軍為父；將軍亦當棄子，以超為子”的馬超啊！劉備再怎麽著扔的還隻是妻子，馬超直接連父親都能不要了，拋棄妻子再娶後妻在亂世算不得多大的道德瑕疵，但忠孝二字，可是足夠壓死人的東西。馬超連父親都能不顧，世俗的道德根本約束不了他，萬一他想殺了星彩怎麽辦？
“我不會同意的，星彩，你最好趁早死了這條心。”阿鬥搖頭，“不管你跟我說什麽，我都絕對不會同意的。”
“命都沒了，還要那些所謂的尊嚴有什麽用？公嗣，你真的要用幾萬士兵的性命去維護你所謂的尊嚴嗎。”星彩淡淡的一句話讓阿鬥整個人愣在原地，不是，這話是星彩說出來的？星彩從來都舍不得傷到自己，可，這句話，傷的不止他一人。
話音一落，星彩也不由暗自懊惱，她也不想這麽做，她也不想傷害阿鬥，但，她也實在是被氣得要命。他為什麽就不能允許呢？明明在這裏，隻有她才有資格去嚐試，隻有她才有成功的可能，畢竟他馬超哪知道蔣琬費禕董允都是誰？閻宇羅憲更不用說。至於劉封，他隻會以為劉封是那個被劉備親手殺了的養子。的確，招降馬超可能性不大，但，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都是要試試看的。思及此，星彩歎了口氣，壓下滿心的怒火，畢竟，跟主君賭氣是沒有好結果的，“還是，公嗣，你隻是單純的看不起我，覺得我沒那個能耐？”
“星彩，我怎麽可能有那個意思，但是這件事，你聽我說……”阿鬥習慣性的收斂起怒意，一手扶額。
“有什麽好說的，如果在這裏的是阿紹或者我大哥張苞，你還會猶豫嗎？你不許我去，不就是因為我是女人嗎？是不是！”星彩知道阿鬥想說什麽，無非就是不同意而已。前世她身為皇後，大漢又一直都是“天子不臣妻家”，阿鬥素來對星彩都是敬重有加，甚至有時候星彩有些逾越了些的想法，他也會當沒看見直接默許，如此堅持反對還真是第一次，是以，星彩就算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發火，此刻還是忍不住急了些。然而，看著因為自己幾句話滿眼詫異的阿鬥，星彩一時間覺得滿身疲憊，苦笑一聲，“其實你也覺得，女人就應該在家裏相夫教子是不是。”就算阿鬥再怎麽樣，他也終究是個男人，星彩站起身，歎息，“果然我不該對男人有什麽期望，就算是你，其實也不過如此，是我錯了。”說著，抬腳就打算離開，甚至，看都沒有看阿鬥一眼。
“你給我站住！”阿鬥一拍桌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更憤怒還是更擔心，他從沒想過星彩會這麽跟自己說話，同樣，也從沒見過星彩這樣失魂落魄麵如死灰的模樣。
星彩的腳步頓了頓，卻終究沒有回頭。趙怡拍拍阿鬥的肩，連忙追了出去，阿鬥又一次一拳捶在桌案上，一口氣梗在胸口，憋得麵色發紅，劉封輕輕拍拍阿鬥的肩，“人家也是想幫你，幹嘛把自己氣成這樣。”
底下的一群大臣將目光投向董允，然後跟著董允的節奏一個一個默默低頭，陛下和皇後吵架，自己還是盡量不要被人注意到的好，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入夜，阿鬥回了自己的帳子生悶氣，趙怡剛剛從那邊安慰完星彩，眼見那個一向神采飛揚的小姑娘淚流滿麵的樣子，覺得自己頭發都禿了一半了。好不容易那邊沒事了，回來還不能休息，大哥不但沒說服阿鬥還被阿鬥給說服了，也就是說，自己還得繼續給自家弟弟做思想工作！趙怡真的頭禿，什麽叫他欠了我的債，明明就是我欠了他的！看見在軍帳門口徘徊的郭攸之，趙怡順手抓住郭攸之的手腕，“陪我進去。”
“這個……”郭攸之掙開趙怡的手，實在是很想問一句，臣不去行不行？他剛看過主公和主母吵架，主公和大公子吵架，實在是不想再看主公和長公主吵架了……不是，你們一家人之間的事情，我一個外人……
“阿鬥不是不單獨見女人嗎，你在那兒呆著就行。”有一個外人在，就算為了不被人看笑話，自己也得忍住了，千萬別再跟阿鬥吵一架。
“是……”主公不見女人，但長公主是除外的啊！自家姐姐有什麽不能見的！您就是想吵架的時候給主公找個出氣筒是吧！果然您家兄弟姐妹都一個心思！
“還生氣呢？”把郭攸之往軍帳裏麵一丟，趙怡坐在阿鬥床邊，笑著拍拍阿鬥的肩，“要聽我說幾句話嗎？”
“阿姊，我怎麽能讓一個女人……”阿鬥強打起精神準備迎接新一輪的“戰鬥”。
“聽我說，”趙怡伸出手，堵住阿鬥的唇，“你難道不想試試看，如果女人也有機會像男人一樣，天下，還會是那個樣子嗎？”看著阿鬥近乎於驚悚的眼神，趙怡微笑，拍拍阿鬥的手，“稍安勿躁，你聽我說。我不喜歡男人，你看出來了吧，其實，你家星彩也差不多。”我們都經曆了太多太多對女人不公平的事情，所以，“這一世，我們的願望很簡單，我們不想繼續把自己的命運交給男人擺布，明白嗎，阿鬥。我們不需要被你保護，就像你也不能永遠依賴諸葛亮為你遮風擋雨，阿鬥，如果你真的想幫幫我們，就給我們一次機會，一次，一切都能自己做主的機會。”
“這很簡單，你們根本不需要這樣，我本來就不可能逼你們……”
“就算是一國之君，你也終究隻是一個人，阿鬥，你護不住全天下所有人。星彩的確需要你的幫助，但，不是你想象中無條件的寵愛。她想要的是和身份感情無關，憑借自己的能力換來的權利。這世上命運悲慘的女子何止數百數千？她想要讓她們也能看到逃離泥潭的希望，而不是隻能羨慕別的女人命好，然後自憐自艾。阿鬥，這件事，隻有你能做到，而且，我和星彩，甚至你四哥都覺得，你做得到。”否則，就算四哥選擇了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主動為他收集資料，為他拉攏官吏，為他四處奔走。
這話是星彩教的，也是趙怡藏在心底，卻從來不敢說出來的。怡承認，如果沒有藤宜依在前，自己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弟妹。
“阿姊啊……”阿鬥此刻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隻能歎息。
“阿鬥，你是男人，所以，你可能不懂，”趙怡幽幽開口，“作為一個女人，從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離開，從真心疼愛自己的母親身邊離開，到一個新的家庭去，到一個幾乎所有人都等著挑剔她的錯誤的地方去，去侍奉一個覺得她搶了自己的兒子而對她敵意滿滿的女人，那時候，有多恐怖。”這世上少有對兒子不好的母親，也同樣，少有對兒媳很好的婆婆。
阿鬥微微咬唇，這種事，哪怕隻是想想，阿鬥也覺得，確實是很恐怖。自己當年去洛陽的時候，好歹還知道自己的前途不會太淒慘，但這些女孩子，她們是真的前途未卜。
“還有，你知道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父親，為了家族的利益，把女兒當禮物一樣送出去的時候，女孩子心裏，是什麽想法嗎？”趙怡強迫阿鬥和自己對視，“對大多數男人而言，女人的作用除了生孩子之外，原本就是平衡權力的棋子，女人的意誌不需要考慮，阿鬥，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前世，她在魏國當了十幾年歌舞伎，達官貴人之間賣女求榮的事情，比比皆是，那些從小錦衣玉食自以為是父母掌上明珠的女孩子，也沒幾個活得幸福。
“我不會……”阿鬥幾乎是惶急的辯白。
“我知道你不會，星彩也知道你不會，但，你一個人不會，有多大用處呢？”趙怡耐心的安撫自家弟弟，“就算你是一國之君，你也救不了這天下所有的女人，而且，出於男人的憐憫而恩賜的自由，也終究會被輕易奪走，這些東西要女人自己來爭取，公嗣，求你，給她一個和男人一起爭奪獵物的機會，而不是隻能呆在男人背後，和同樣可憐的女人去爭奪他們的殘羹冷炙。”
“阿姊……”許久，阿鬥歎息一聲，被星彩和兄長早就說得左右搖擺的心思，此刻終於舉手投降，罷了，“如果這是你們想要的，那，我自然也會成全你們。”就像，我會成全先生一樣，我欠你們的，全都還給你們。
“謝主公。”趙怡微笑著拍拍阿鬥的頭，然後，捏了捏阿鬥的臉，“但是，我不介意被人施舍一點無傷大雅的小東西。”就比如，捏你的臉。
“阿姊，玩夠了嗎？”阿鬥一臉隱忍的鬱悶。
“再揪一下，就一下！真的！”眼看趙怡的笑意，阿鬥哪還有心思去攔，自家姐姐前世太苦了，這一世，她想怎麽樣，自己除了答應之外，還能如何？
“不生氣了？”趙怡可聽人說過，阿鬥走得時候，衣袖帶風，直接掀翻了桌案的樣子。
“我沒生星彩和你的氣，我當初，是在生自己的氣。”阿鬥歎息一聲。
“這不是你無能，阿鬥，而是，你足夠溫柔，”趙怡微笑著將弟弟攬入懷中，“否則，你可不是把跟你來的四相之三，全都貶成了庸碌無能之輩？而且，你仔細想想，是不是身為張飛之女的星彩去勸降最好？”
“這，當然是了……”阿鬥歎息一聲，如果張紹在這裏，阿鬥肯定二話不說把他丟過去，他唯一糾結的，就是星彩是個女孩子，又曾經是他的妻子，他不想要星彩遇到任何危險。
“那不就對了，阿鬥，成全星彩一次吧。”趙怡微笑著輕撫阿鬥的發髻，“今後啊，你就別把她當女孩子看了，好嗎。”星彩這一世幾乎從沒穿過女裝，她不是不喜歡金銀珠寶，華服美飾，隻是，她更想要做一個男人。
“阿姊，”阿鬥歎息一聲，他又想起了那天，星彩跟他說過的那句話“你不能對我不公平”，也罷，既然這才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就是了，“我答應她，但，求你，幫我保護好星彩，讓她平安的回來。”
“我隻答應了保護你，可沒答應保護你的女人。”趙怡本想活躍一下氣氛，卻發現根本沒人領自己的情，阿鬥眼中，全部都是苦笑，歎息一聲，趙怡攤開手，“我不行的，我的確武功不低，但，江湖中人習慣於單打獨鬥，馬超是個將軍，如果他認真起來，雙拳難敵四手，公嗣，你最好還是找個將軍去護送她，我可以跟著去以防萬一，但，我一個人實在是……”
“好，到時候我讓費禕跟她一塊兒去，”阿鬥點點頭，“但是，要不讓哥也一起去？”
“我跟著一起去吧，大哥就算了，”趙怡笑笑，“我也是女孩子，兩個人在一起，也有個照應，而且，我的武功可比你大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