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太子駕臨,恐怕不太合適,”董允輕輕搖搖頭,然後,看著明顯失落的低了頭的阿鬥,終究還是沒忍住勾了勾唇角。按住自己蠢蠢欲動想要往主公頭上摸的手,迅速恢複自己一貫以來的嚴肅,“所以,臣陪主公微服去禮部南院吧。”
“啊?!”阿鬥愣了一下,站起身,伸手去探董允的前額,一邊喃喃自語,“你要是哪兒不舒服就直說,早點去叫大夫來,不燒啊,要不給你驅個邪?”這是董允?沒被魘著?沒生病?沒犯糊塗?他居然會允許自己微服出東宮?
嘛,不過算了,想當年自己隔三差五往相府跑的時候,董允也沒攔著自己不是。他從來不會阻攔自己和相父親近,圈著自己不許出宮,也都是建興十二年之後的事情了。
“趁現在時間還早,主公再睡一會兒吧。”董允拉著阿鬥進了房間,關了窗戶,幫阿鬥解下外衣,“否則,禁鼓初鳴的時候,主公起不來的話,臣可不敢硬叫您。”
“……”乖乖窩在床榻上的阿鬥腹誹,你硬叫我的次數還少嗎?直接把漏刻鍾鼓搬到我寢宮旁麵的是誰?大冬天的一大早就開窗通風讓冷風呼呼往房間灌的人又是誰?!
董允看得出自家主公滿肚子埋怨,苦笑一聲,這一世您身子不好,侍禦醫讓您多休息,臣得有多大膽子才敢打擾您?替阿鬥掖了掖被角,董允吹滅燈燭,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清晨,第一聲鼓聲剛剛響起之時,阿鬥便迫不及待坐起身。阿鬥和郭攸之董允到禮部的時候,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南院的牆下已然擠滿了來看放榜的應考士人。曙色朦朧之下,唱策之人的嗓音高亢嘹亮,東牆之上,貼了四張豎粘在一起的黃紙,寫了二十八個人名,濃墨書寫的進士名字和淡墨書寫的“禮部貢院”四個字,倒也頗有意趣。
郭攸之董允護著阿鬥,讓他不至於被人擠到,但也隻能如此了,要想擠到榜文之前,他們三個怕是力有不逮。
被叫到名字的進士們列隊而出,阿鬥看著站在頭三名的三人,緩緩揚起唇角,“我就說,他們肯定能考中的。”
“可,若不是公子有命,他們怕是連參加試策的機會都沒有,”低低的笑聲傳入耳畔,阿鬥回眸,下了馬的朱瑛微微拱手,“如今正是百官上朝的時候,公子怎麽會在這兒?”
“原本,他們三人能及第,禪便已經心滿意足,卻不想,玉琭先生居然把這他們排到了前三嗎?”阿鬥微笑,“名次的事情,禪可沒幹預過玉琭先生吧?”
“實至自然名歸,”朱瑛看著為首的那三個人影,微笑,“殿下容稟,試策之試,雖然問的都是國家事務,但之前的貢士們,大多隻是援引經書,堆砌典故,敷衍套話而已。誠然有人文采斐然,但讀多了,也難免味同嚼蠟,而這三人,”朱瑛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該怎麽形容他們的文章,“文中所寫,沒有浮虛之飾詞,皆是實用之良策;不取無稽之說,多書忠告之言,能陳時弊,卓有見識,有此三人,太子幸甚,我朝幸甚。”
“玉琭先生謬讚。”阿鬥喜不自勝,揚起的唇角差點就提到了耳根,芝蘭也好,玉樹也罷,就連臥龍,都是我的!
登科的進士自有他們自己該享受的榮耀,見宰相,謝主司,同年宴會……不勝枚舉。而,直到新科進士們騎馬列隊的背影已然融化進初升的太陽耀眼的光芒之中,阿鬥的眼神從未有一刻離開,唇角,一直都擎著溫柔的笑意。
製科考試就在五月,而如今已經到了四月初,對製科還提起來就頭大的阿鬥找了一圈想找一個願意幫自己出題的人,然而,主公腳步所到之處,所有人紛紛退避,甚至包括了郭攸之和董允。諸葛亮給那群打算考試的人下了死命令,一個都不準見主公!當然,其實原本也不用他囑咐來著。季漢立國時間不長,又一直力圖恢複中原,所有人都會盡力避免內訌,從諸葛亮開始,到哪怕最後的薑維諸葛瞻,品德上都沒的說。就算是陳祗,他的黑點也隻在於下接閹宦,而不曾謀害同僚,所以,他帶來的那群大臣,嗯,道德水平都還不低。
“我又沒讓你們上刀山下火海,至於嗎!”找了一圈人之後發現人家都躲他躲得跟避瘟神一樣,氣得阿鬥把手裏的紙筆直接摔了,真是,你們至於嗎!再這麽折騰信不信我直接下聖旨抓人!
“去,給我請玉琭先生來!”阿鬥衝著破天荒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宦官吩咐,真是,你們不肯幫我,難道這世上還就沒人有資格出題了不成!
“殿下?”阿鬥終於求救無門,連董允和郭攸之,對!連董允都破天荒的請假之後,他不得不去找了自家二舅和朱瑛來幫忙,然而……甘霖也是打算去考個製科給自己鍍鍍金的。
所以,當朱瑛小心翼翼的走進東宮,小心翼翼的行禮就坐之後,看著就差給自己研墨倒茶的阿鬥,差點直接跳起來,“不是,殿下,您有話直說好嗎?”咱們兩個也不算熟,您犯不著這樣自降身份,臣有點冷,然後,背上的衣服有點濕……
“馬上就要製舉考試了,先生也知道,這一次,聖旨命禪主考。”阿鬥將筆直接遞了過去,“禪拿著前幾科的題目看了半天,也沒有半點頭緒,可否請玉琭先生,賜教一二?”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種事,真是,殿下您嚇死人了,“這種事情交給崇文館的學士們去做就好,殿下其實不必事必躬親。”就算有聖旨,太子也就是掛個名然後定個名次,誰還真打算讓他真的管事了?
“請先生指教。”阿鬥笑笑,呷了口茶。
朱瑛提筆,略一思忖,揮毫而就,然後將字紙恭恭敬敬還給阿鬥,阿鬥看了一眼,抿抿唇,“那個,玉琭先生,咱們,能不能不考曆史……”不是,關鍵問題在於自己想開後門的那一群,對這裏的曆史都……不怎麽熟悉。寫不出來其實也還好,萬一兩邊的曆史弄混了,這個,會嚇死人的。
“殿下容稟,讀史貴在以古知今,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不通故事,不知教訓,何以治今?”朱瑛皺了皺眉,表示這件事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想了想隻這麽說恐怕不太夠用,又補了一句:“而且,製科試策三道,問史一道,乃本朝故事,臣著實不敢擅改。”
“也就是說,非考不可?”阿鬥看著薄薄的幾張紙,有點為難,“斛律光,賀若弼,近代之用誰優?我李洵與李青,先朝之光誰最……”他深刻懷疑自家那一群知不知道這四個人都是誰……
這個……陛下您小瞧您的大臣了,嗯。
送走被自己直接得寸進尺抓壯丁料理製科全部事務的朱瑛,阿鬥命人去找自家那群大臣,還特別囑咐了人給他們說清楚,孤讓人把製科試題出完了!現在找你們有別的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眼見來的隻有郭攸之董允和自家二舅,阿鬥皺了皺眉,“先生他們呢?”
“今天吏部關試新科進士,他們大概來不了。”甘霖話剛說完,阿鬥愣了一下,“怎麽還要考,不是說中了進士之後還得過幾年才能參加吏部銓選授官的嗎?怎麽又來一個關試?幹什麽的?”
“所謂關試,”甘霖笑笑,“放榜之後,禮部造關狀,寫明新進士的姓名籍貫之類,交給吏部,由吏部關試,授春關之後,進士方可正式釋褐,等候銓選,春關,是官資之憑。”
“那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沒人提前告訴我?”自己還沒來得及替他們打點,萬一再來一個寫詩的關節……
“殿下也不必擔心,”甘霖暗自感慨一聲這孩子是真上心,“關試就是走個過場而已,當年有新進士關試之時交了白卷,還有幾人的答案一模一樣,吏部也都授予了春關,所以,無妨的。”
“原來如此,”阿鬥長舒一口氣,“那我們說說正事,你們看看這這個。你說,他們現在到哪兒了。”阿鬥命人從自己房間拿了一個匣子,打開,裏麵全部都是拆開過的信,阿鬥拿出最上麵的一封遞給郭攸之,“你們都看看。”
“這……”郭攸之愣了一下,“這是誰給主公的信?”信上寫得是被押送長安的將軍們每天的行程,這封信已經寫他們到了鄭州,看來,應該快回來了。
“四哥和依依的人給的,”阿鬥皺眉,並沒有絲毫解釋的意思,“這是最後一封,三天前送來的,你們說,他們會不會出事了?”
“未必,”甘霖輕輕搖頭,“不過三天而已,或許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也未可知,太子不必太擔憂,再等兩天也無妨,臣也會派人沿途去找找他們。”
“也好,勞煩二舅了。”阿鬥也覺得恐怕是自己太敏感,興許明天就有消息了呢,“二舅,我前幾天找刑部的人查了查本朝的律法,詔獄審訊的話,按照舊例,是要讓金吾衛的將軍監刑的,是吧?”
“是,”朱瑛微微揚起唇角,“至於這件事,殿下不必擔心,孔明回政事堂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陳祗調去了金吾衛。”聽到詔獄這件事的時候,諸葛亮就知道,在自家主公的武將基本上都被派去打仗的現在,自己根本別無選擇。
“然後,負責審訊的大臣,都是哪幾位?”他們是不可能行賄的,那,自己替他們行賄算了。
“隻怕,不方便。”阿鬥從不介意別人窺探到自己的心思,畢竟,他身邊的人跟他壓根就不在一條水平線上,他的那點心思本來就瞞不過誰,而甘霖又是阿鬥親舅舅,多少也能察覺到這一點,“畢竟,他們既然都是陛下派的人,那恐怕也都……”不是隨便就能收買的。
“是嗎,那,大理寺,禦史台,刑部三司會審的主官,都是怎麽授官的?必須吏部銓選,還是製敕授官?”也不知道現在臨時抓一個人去禦史台,行不行得通。
“殿下……”甘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自家殿下這鑽空子的本事著實不錯,“殿下還是別想這種事了,既然是詔獄,主審官員也必然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就算您現在任命一個禦史大夫,也沒用。”
“二舅,外公的身體怎麽樣了?”阿鬥頗有些沮喪,決定換個突破口,外公受傷的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會不會真的軍中有細作,當然還得去問問外公本人,“禪一直沒能去探望外公,還請二舅代小子向外公賠罪。”根據阿鬥的經驗,去探望病人的時候,最好等人家病好了點再去。要不然,自己去探病一場,說不定人家的病就得重上幾分,所以就算阿鬥為了這事已經頭疼了很久,還是不敢貿然去找外公。
“家父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性命之危,後來殿下又派侍禦醫前來救治,家父已無大礙了,承蒙殿下掛心。”甘霖一拜,阿鬥笑笑,自己是沒派過侍禦醫過去,畢竟那是自家姐姐的病人,恐怕也不需要別的大夫,所以,大概是先生借了自己的名頭。
“既然無事,那,禪明日去看看外公可好?”阿鬥一手撐在桌上,微笑。
“闔府上下,恭候殿下。”甘霖也答應得很爽快。畢竟,他實在是覺得,自家外甥除了自身水平看不太出來之外,所有皇帝應該具備的素質,比起金鑾殿上那一位都完勝好嗎!父親幹嘛放著外孫不幫,非要死守著那個害死女兒的渣女婿?的確,他女婿是折騰了不少事情,可,您難道真的看不出來那位曾經的英主他……真的已經有點糊塗了嗎?
“好,明日,請二舅別嫌小子叨擾。”阿鬥點點頭,“攸之,你去收拾點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