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果然在這兒呢。”從自家大哥編謊話開始,四哥就已經在家裏呆不下去了,果斷出門找人救場,果然在山腰看到了坐在樹下,神思恍惚的阿鬥。拍拍妹夫的肩,四哥撩起衣擺,“挪挪,給我讓個地方坐。”
“我回朝當了太子之後還敢這麽跟我說話的,你是第一個。”阿鬥向四哥笑笑,依言挪了身子給他讓出地方,嘴裏說著抱怨的話,卻著實沒有不悅的意思。
“你要搶了我捧在手掌心裏十幾年的寶貝,還不許我對你不客氣?人家說新女婿打殺不論,我已經夠客氣了,知道嗎?”四哥大喇喇坐在阿鬥身邊,也不管自己的坐姿是不是能見外人。
“是是是,多謝四哥手下留情。”阿鬥未曾起身,但拱起雙手作揖的樣子,已經足夠讓旁人心驚膽顫。隻是,四哥顯然不了解阿鬥的動作意味著什麽,擺擺手,他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神色有些恍惚,“妹夫,有句話,我必須囑咐你。”
“四哥有話直說就是了,禪,自當遵命。”阿鬥笑笑。
“我知道我妹子嫁給你不可能受苦受累,其實我也不太介意她受苦受累,她畢竟是自己願意的,但,有一點,”握住阿鬥的雙肩,四哥一向嘻嘻哈哈的神色沉寂下來的時候,居然還當真帶了幾分威懾力,“無論如何,你都要站在她那邊,有人欺負她,你不能勸她忍著,你要替她出頭,她是我們的掌上明珠,嫁了你,你也絕對不能讓她受委屈。”
“依依是太子妃,將來還會是是皇後,”阿鬥沒忍住笑了出來,“天下,還有誰敢讓她受委屈?而且,你也太小看依依了,四哥。”自家阿姊可不是好惹的。
“你不明白,阿鬥,”四哥搖頭,“就算我妹子不需要有人寵著,我還是希望有一個人能寵著她,她自己能辦到是一碼事,你有沒有站在她身邊,是另一碼事,如果我妹子什麽事都自己動手,什麽事都自己擔承,甚至那些風風雨雨還是因為你才有的,那,她還要你幹什麽?”
“四哥教誨,小弟記下了。”阿鬥站起身,整整衣衫,長揖到地,這一次,他也沒有了素來和四哥在一起的時候的調侃嬉笑,神色無比鄭重。
“好,我信你。”他見過星彩,見過星華,而且,還見過他的那位墜樓而死的昭儀李氏,她們都是太優秀的女子,卻都願意為了他付出一切。他相信這個人的溫柔,相信他的責任,而且,他畢竟還是皇帝,一諾千金,他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實現,“走吧,咱們回家,見你媳婦去。”
“你們家答應了?”阿鬥愣在原地,看著四哥微笑著點頭的模樣,隻覺得十餘年的堅持終於到了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他甚至不自覺的有些緊張,四哥看了一眼阿鬥這一幅走路都能同手同腳的模樣,無奈的搖搖頭,挽住阿鬥的手,並肩走上南山,“大哥當然答應了,他不答應也得答應,倒是你,到時候別太丟人了啊。”
劍魂山莊和南山書院雖然比鄰而居,但,阿鬥還隻在繈褓之中的時候來過一次劍魂山莊,之後兩家交惡,十餘年不同音信,後來雖然好不容易和好了,但,藤家人不喜歡阿鬥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阿鬥自然也不會來這裏自討沒趣。是以,今日其實也算得上是第一次正式見麵,阿鬥整理好衣冠,本來是打算正正經經拜見一下妻兄和嶽母,卻沒想到,劍魂山莊門口一個人都沒有,迎接他的是隻有不超過手指頭寬的一處還勉強能和門框連接上,在風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晃悠了半晌之後轟隆一聲掉在地上的門板。若不是四哥拉得快,不會武功的阿鬥絕對會被門板結結實實砸在腳上,然後隻能一瘸一拐的去拜見嶽母。
“沒事吧?”四哥擋灰的間隙看了阿鬥一眼,確定他沒事之後,目光轉向掉在地上的門板,笑笑,“要是小丫頭知道她發脾氣的後果是差點讓你受傷,恐怕以後不管氣成什麽樣子,都不會再踢門了。”
“依依幹的?”阿鬥愣了一下,“這我實在是沒看出來啊……”在自己的印象裏,自家阿姊明明也是個溫柔的人來著。
“不然呢,也就你能降住那個瘋丫頭。”四哥笑笑,你媳婦溫柔沒錯,可不代表她不會發火,“等會兒太子的架子可別擺得太足了,二哥三哥都是進了官場的人,一個個官位也都不高,見了你本來就緊張。”
“我在你們麵前,還擺太子的架子,是得有多不識趣?”阿鬥笑笑,“四哥多慮了。”
“還有,”四哥皺眉,“怎麽你一個人坐在那兒,你家先生呢,還有郭攸之呢,難道他們一個都沒來?”
“他們終究還是不願意我娶依依的,”阿鬥微微掀了掀唇角,“但其實也無妨,等我把依依娶回去,他們不服也沒什麽辦法。”
“你不會遺憾嗎?”四哥歎息一聲,婚姻可以算是人生中最大的事情,卻不能被自己最敬重,最在意的人祝福。
“遺憾,總比後悔好,你說是不是?”阿鬥微微一笑,看得四哥一陣陣的心疼,“有昭烈皇帝的事情在,我跟他們說不通的,但,若是依依嫁了旁人,我豈不是後悔終生。”
“也罷,既然你連這些都想好了,那咱們就走吧。”四哥歎息一聲,鬆開阿鬥的手,“你在這兒稍微等一會兒,我進去通報一下,你這麽進去,怕是會嚇到人的。”
“好。”阿鬥對自己的身份一向很清楚。
“阿鬥!”依依幾乎是小跑著到了阿鬥身邊,然後,絕對是故意做了撲進丈夫懷裏這麽幼稚的動作,直接把頭埋進阿鬥的胸膛,“你來得還真是時候,還好,這次四哥總算沒幫倒忙。”
“難道說以前,你四哥總是幫倒忙?”扶住依依站好,阿鬥微笑著看向麵前拜伏的眾人,微微抬手,“各位請起。”
“殿下請入內奉茶。”藤宜元以主人的姿態站在阿鬥麵前,劍魂山莊罕見的一路大開中門,隻為了迎接一個人的到來。
好吧,這其實並不是人家主動的。畢竟,山莊裏但凡能擋路的東西,無論是門還是假山布景,全部都被依依踢到地上了,想關都沒門板可以關,不得不大開中門……
“有勞。”阿鬥笑笑,示意藤宜元帶路,依依牽起阿鬥的手,“走吧,阿鬥,你應該還沒來過山莊?我跟你說,我們家還有你家先生的東西呢。”
“先生原本是這裏的西席,你們家有先生的東西有什麽好稀奇的。”阿鬥笑笑,“隻不過,也是難為你大哥了,先生離開劍魂山莊,也有十幾年了吧。”
“得了吧,從我三哥入學開始算,最多也就你走的那一兩年,”依依噗嗤一笑,“走吧,先說好了,等我真的嫁了你,反正你可別逼我喜歡你家先生。”
“行了,你不找他的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哪還敢對你有那麽多要求。”阿鬥笑著將妻子攬入懷中,就像藤家三兄弟沒辦法喜歡自己一樣,這種事情,勉強不得的。
“我們到了,你自己看,那是什麽。”依依伸手指向正堂桌子後麵的字畫,正中央懸掛著一幅巨大的畫軸,上麵用墨線勾了一副蟠桃宴會圖,仙人儒雅,仙娥嫵媚,衣衫飄動,雲水交融,仿佛風拂畫壁,阿鬥不是沒見過好畫,但這樣的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秒畫中人就能走出來的畫,確實是頭一次見,不由駐足欣賞良久,微笑,“這隻怕不是我家先生的手筆,依依。”
“誰說這個了,”依依撇嘴,“你也別問是誰畫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從我記事起就掛在這兒了,”依依站在阿鬥身邊,雙手環胸,“怎麽,你喜歡也沒用,我可不給你,往兩邊看!”
“淡泊明誌,寧靜致遠,嗯,這絕對是先生的手筆。”諸葛亮的《誡子書》並不是隻有他兒子看過,而且對聯中的字跡,跟阿鬥倒是有七八分相像。
“是啊,上次請你家先生來的時候,你說他都喝醉了,怎麽還沒忘了教訓一下我三個哥哥。”依依拉著阿鬥坐下,仆役捧上茶水,依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微笑著聳聳肩,“幸好你家先生今天沒來,否則啊,指不定又要說什麽呢。”
“你怎麽這麽記仇。”阿鬥苦笑著捏住依依的鼻子,“事情都過了多久了你居然還能記得住?看來我以後是不敢得罪你了。”
“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千萬別得罪我。”依依微笑著推開阿鬥的手,“好了,我回去見娘,你們,你們有話慢慢說。”自己的婚事已經無可置疑,在眾人麵前作為阿鬥的未婚妻出現的時候,一向沒臉沒皮的依依,此刻也破天荒的有些害羞。
“去吧。”目送依依離開,阿鬥微笑著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好久不見了,藤莊主。”
“殿下。”藤宜利雖然陪著太子南巡了一番,但,以他當時的身份,別說沒有資格見到太子,就連太子身邊的近侍,也是他聽說過人家人家不知道他的。是以,藤宜利倒也不會太自責他怎麽就沒猜出來這個太子的身份,“臣等先前無禮,請殿下降罪。”
“無妨,不知者不罪,況且,以前我還根本不是太子,何談失禮。”阿鬥笑著擺擺手,“隻是今日先生有要事在身,未能前來拜訪,讓三哥失望了。”
“臣不敢。”藤宜利一拜,“小妹自幼缺少教訓,頑劣不堪,隻怕不能奉承宗廟,太子妃的人選,可否請殿下重新斟酌……”
“三哥!”四哥是真的急了,這都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怎麽你還能心存幻想?
“聖旨一下,木已成舟,三哥請放心吧,依依連軍隊裏都呆得住,更何況區區一個後宮。”阿鬥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其實今日,禪之所以親自前來,除了求親之外,還要求各位兄長一事。”
“殿下有命,不敢不從。”藤宜元看了一眼坐回原位的三弟,搖搖頭,歎息一聲。
“禪想,”阿鬥斟酌了一下,開口,“禪想讓依依從諸葛家出嫁,不知三位兄長意下如何?”這事,阿鬥已經謀劃很久了,給諸葛亮一個外戚的身份,對他的仕途,大概也有些好處。看藤宜元詫異的眼神,阿鬥連忙往回找補,“當然,若是各位兄長不願,依依自然是要從藤家出嫁的,隻是長安和新野之間路途遙遠,朝廷又禮儀瑣碎,各位不妨隨禪回京暫住,也不必次次來回奔波,多少能方便些。”
“殿下有命,豈敢不從,請殿下稍候數日,草民將此處的事情料理清楚,便當起身。”藤宜元歎息一聲,不管妹子到底從哪兒出嫁,自己都不可能不去送嫁,“隻是有一件事,臣不敢隱瞞。”
“大哥請講。”阿鬥微笑。
“小妹,並非藤家的親生女兒。”藤宜元歎息一聲,“小妹的母親是家父生前的救命恩人,也是家母的閨中密友,夫家始亂終棄,傷心過度,生下小妹之後便命不久矣,便由藤家收養,家父臨終有命,命臣等必須好生照顧小妹……”
“我明白。”阿鬥微微垂眸,其實依依在藤家活了十五年,她的家人隻有藤家這幾位,跟那個對她母親始亂終棄的男人沒有半點關係,大哥說這話,不是為了防著後來有人跳出來沾皇後的光,而是,他自己不想跟朝廷有關係。
大哥是江湖人,甚至二哥三哥四哥也都是江湖人,二哥三哥是看不得生靈塗炭,而四哥,純粹是為了自家妹妹。等到天下大定的時候,他們是一定會走的,至少,一定想走。而今,藤宜元這番話,無非是想把藤家從外戚的位置上拉下來,免得日後想離開朝堂都太麻煩,但,阿鬥怎麽可能輕易讓他們如願呢,“所謂生恩不及養恩,依依永遠是藤家的女兒。”這可是自家先生的徒弟,抓過來總是能幹活兒的,怎麽能輕易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