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南山書院被依依那麽一折騰，需要修理房舍，阿鬥也就回了已經荒廢許久的書院小住。也幸好當年星華離開南山書院的時候，還留了一些日常灑掃的仆役，是以阿鬥如今倒是不至於淪落到要自己動手打掃房間的地步。在曾經自己的房間裏坐下，阿鬥用細篩子將碾好的茶葉粉末篩了篩，放進茶壺，加水煮沸，“寒舍簡陋，還請將軍莫怪。”
“臣豈敢。”郭攸然笑笑，坐在阿鬥對麵，“隻是，四公子將婚期定在十天之後，可，書院到現在，還什麽都沒置辦，來得及嗎？”依依跟阿鬥撒嬌要在民間辦一次婚禮的時候，最反對的居然是大哥，他說太子沒這麽多時間在新野磨蹭，然後……
作為知心姐姐的四哥立馬插嘴，直說十天之後就是黃道吉日，而且，自己也已經給和藤家關係好的江湖幫派，以及小妹當年跟著他走南闖北結識的那些小姐妹發了帖子，說自家小妹要出嫁了。再看小弟甚至連婚禮的喜帳紅燭都準備好了，大哥完美的詮釋了臉色鐵青的字麵意思，合著你這是早就決定好了？萬一我們不答應呢，你打算逼婚不成？
婚禮的事情算是定下來了，阿鬥和郭攸然回了書院，相對而坐，“客房是肯定沒有的，倘若將軍不棄，不如先住在攸之以前住的地方吧，他就住在我的院子裏，應該是一起收拾了的，將軍以為如何？”
“臣領命。”郭攸然一揖，將麵前的茶水一飲而盡，“一路舟車勞頓，殿下早點休息吧。”
“四哥？”郭攸之不在，依依不在，郭攸然自然是沒有照顧太子的飲食起居的意識的，阿鬥獨自轉進內室，看著坐在自己床上的藤宜貞，有些詫異，“你怎麽來了？”來就算了，還盤腿坐在床榻上一幅你才是主人的樣子是什麽情況啊！
“真讓你十天籌備一場婚禮，你知道該買什麽，該做什麽，該去哪兒請儐相嗎？”四哥笑著捏捏阿鬥的臉，“行了，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明後兩天東西到了，就派人來把書院裝飾一下，婚禮那天的儀程一類咱們還有幾天時間可以慢慢商量，但是有件事，咱們兩個得好好說說。”
“什麽？”阿鬥臥室的被子是剛曬過的，還帶著陽光的香氣，再加上阿鬥也累了，知道四哥不怎麽喜歡拘禮，索性直接窩進了被子裏。
“你，給我妹子的聘禮，有多少？我得看著給她準備差不多的嫁妝啊，你說是不是？”四哥攤開手，實在是看不下去阿鬥疊了半服還沒疊好的樣子，搶過衣服自己疊好，再給他放在床頭。
“聘禮？”阿鬥愣了一下，“給太子妃的聘禮應該是禮部管吧，或者宗正寺？我也不知道，我沒問過。”
“我說的不是朝廷給太子妃的聘禮，”四哥認命的幫阿鬥梳理散開的長發，“你這個南山書院的山長，給我們劍魂山莊的小姑娘的聘禮，有多少？聘禮有多重要你也該知道，我可不想讓我妹子將來因為這種錢財的事情被人笑話。”
“我自己身無長物，唯一能給她的，也就是那個玉佛了，”阿鬥低下頭撥弄著自己的手指，笑笑，“而且，聘禮聘禮，其重在禮，在於心意，至於金銀的多少，並不重要。”
“金錢多少不重要？”四哥噗嗤一下，差點笑趴在阿鬥床上，“我說太子殿下啊，你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現在尋常人家結一次婚傾家蕩產甚至負債累累的都是常態，你可別跟我扯什麽禮不禮的，民俗如此，你舍得別人笑話你們家寒酸，我可舍不得別人笑話我妹妹倒貼！”
“民風奢侈，才要矯正。太子才更應該婚禮從簡，以身作則是不是？”阿鬥笑笑，“我沒什麽聘禮，依依，也不需要什麽嫁妝，為了一次婚姻折騰的傾家蕩產，有什麽意思，日後我們還過不過日子了。”
“是嗎。”四哥掀起唇角，民風這東西，也是你一個人就能矯正的？要實事求是啊，孩子，“你說禮不該奢侈，那我問你，你們漢朝聘皇後，給多少聘禮啊？”漢朝的時候，禮製還算是深入人心，尤其是皇室，更是一切依禮而行。雖說漢儒屬於萬惡之源的級別，但是最基本的價值取向還是一樣的，“可是，根據《儀禮》記載，聘禮又該有多少啊？”
“漢製……行吧，”阿鬥歎息一聲，自己當年就是娶不起皇後才隻能委屈星華先入宮做貴人來著，“四哥，我明白了。”雖雲禮聘，但是，禮之所重，在於金帛，你給人家多少金銀珠寶，就意味著，你有多在意這個姑娘。
“對啊，隻要這世上有人窮有人富，婚禮就有奢有儉，隻要有所不均，就有人起了攀比的心思，怕女兒被欺負，怕兒子嫌丟人，怕自己被人嘲笑，怕對手因此壓過自己一頭……理由多了去了。你能有什麽辦法？難道為了讓大家婚禮別奢侈，你去打一仗，打到大家都窮了為止？”四哥笑著敲敲阿鬥的頭，“這可比讓所有人都富起來簡單多了。”笑話，這種一千年後的工業社會都沒解決的問題你現在想靠著一兩個人的表率作用解決了？不好意思，表率有沒有用從來都是由他們的所作所為是不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來決定的，你現在想做的事情嘛，嗯……你自己掂量掂量能不能成功吧。
“所以，你呢？我也不要求你黃金萬斤，但是，至少你不能讓我妹子被人笑話吧？我們江湖規矩，聘個姑娘折算一下也就是錦緞三五十匹，跟你們王公貴人當然不能比，但放在民間已經不少了。”四哥攤開手，“你堂堂一個太子，總不能這點聘禮都拿不出來吧？”
“南山書院的家產都是先生的，給我的也就是每個月的零花錢，你也看見了，太多的聘禮我也……”阿鬥皺了皺眉，忽的勾起唇角，“對了，我記得某人，給了我一塊玉佩來著？”
“用我的錢娶我妹子，劉禪你敢不敢再壞一點！”四哥無奈的敲敲阿鬥的前額，“好吧好吧，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反正就是走個過場，到時候我給你們布置就好，但是吧……”
“還有事？”阿鬥打了個哈欠，合著你是不累，有事能不能明天說啊？
“朝廷的聘禮肯定不少，別說我給不起嫁妝，就算給得起，我也不敢拿出來那麽多金銀給我妹子當嫁妝，那，就把這個當嫁妝給你吧。”四哥從懷裏拿出還沾染著體溫的一遝白紙，遞給阿鬥。
阿鬥接過，看著這一遝右邊被用棕褐色的絲線訂在一起的紙頁，皺了皺眉，“這是？”莫不是書？這種裝訂的方式，倒是頭一次見。
“你自己翻開看。”四哥擺擺手，諸葛亮是發明過木牛流馬的人，科技樹也算點過，自己麵前的這一位，應該是有些體會的。而，當年為了討好暗戀的學長，甚至不惜對著《武經會要》仔細研究過那些兵器的四哥，對自己畫出來的這幾張圖，還是有些自信的。畢竟自己是工科生，機械原理機械設計，那可是自己吃飯的家夥啊！再加上他還有作弊器，改進一下這些什麽弓弩一類的冷兵器，大概還是沒問題的。
阿鬥翻開那本裝訂特異的“書”，看著裏麵的一張張墨線勾勒的圖畫，越看越心驚，他也曾經見過自家先生的連弩和木牛流馬的設計圖和最終的結果，四哥這一本冊子上，第一張牆弩的戰力，他就不敢猜想，仔細再翻過後麵幾張，皺了皺眉，這些機關倘若真的都造成了，送去北疆，那這場本來就沒什麽懸念的仗估計也就打完了。
“四哥……”阿鬥抬頭，想問問四哥這些東西到底出自哪位高人之手，舉目四顧，四哥已經不見了蹤影。阿鬥想了想，將書冊小心的放進自己貼身的衣袋裏，仔細藏好。
“阿鬥。”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依依已然坐在阿鬥床邊，阿鬥抬眸，一愣，“不是說婚禮之前咱們不能見麵的嗎，怎麽……”
“我說過了，我的男人，不用旁人幫我伺候。”依依拉著阿鬥起身，拿起梳子幫阿鬥梳理長發，“而且，我在家也待得難受，過來找你歇口氣。”
“怎麽了？”她四個哥哥一直都是寵妹子沒邊的，馬上就要嫁人了，按理，應該想要跟家人多待待才對啊。
“阿鬥，你說，難道我做了太子妃，就不是他們的妹妹了嗎！”母親的話給依依的震撼太大，小姑娘雖然下意識想要到丈夫身邊尋求安慰，但仔細思索一下，這事還是瞞著阿鬥比較好。於是乎隨便找了個借口，伸手環住阿鬥的腰身，靠在阿鬥背上，苦笑。
“對不起，依依，”阿鬥握住未婚妻的手，歎息一聲，“但是，這件事誰也幫不了你，你必須習慣。”身為上位者，更多的時候，不管有多麽平易近人，旁人對你，終究都是畢恭畢敬的保持著謹慎的距離，這種事，無法解決，隻能習慣。
“這麽想想，我是不是就隻剩下你了？”依依收緊手臂，臉頰貼在阿鬥背上，呼出的熱氣直接噴到阿鬥頸間，“阿鬥？”
“如果你不想隻有我的話，”阿鬥拍拍依依的手背，一笑，“我就稍微努點力，咱們多生幾個孩子，然後你就不是隻有我一個了，怎麽樣？”
“誰要給你生孩子！”依依都能感覺到自己後背上傳來的陣陣熱氣，更遑論自己的臉，怕是已經紅得不像樣子了。
“你都要嫁給我了，當然要給我生孩子了，你不生，又沒別人給我生，那我豈不是要絕後？依依啊，你應該舍不得吧？我可還有個皇位等著繼承人呢。”阿鬥轉回身，微笑著看著臉頰紅得堪比火燒的未婚妻，笑笑，“對了，你的嫁衣呢？”不是說嫁衣要女孩子自己繡的嗎，依依如今來得及嗎？
“四哥會解決的，不用我們操心，”依依笑著抬眸，“阿鬥，咱們出去走走吧，記不記得當年你教我彈琴的時候？”
“好。”阿鬥笑笑，“但是，我先去跟郭攸然說一聲，嗯？”
“我在這兒等你。”依依站直了身子，幫阿鬥戴好冠帽，理好衣服上的係帶，退後一步，低下頭，雙手捂住臉，笑著低下頭。
“郭將軍？”阿鬥推門的手堪堪在門前停下，才想起來裏麵住的不是郭攸之，而是郭攸然，自己不能太隨意，在門口站定，敲了敲門。
“殿下？”郭攸然在軍中早起已經成了習慣，隻是不清楚這位太子的起居習慣，不敢上前打擾，此刻阿鬥去敲門，郭攸然已經晨練回來了，想要梳洗之後再去看看太子醒了沒。
“勞煩將軍一件事，”阿鬥從貼身的衣袋裏拿出四哥送來的嫁妝，鄭重的交到郭攸然懷裏，“勞煩將軍立刻回長安一趟，將這東西，親手交到先生手裏。”
“可是太子一人在此，怕是不妥。”郭攸然怎麽可能放任太子一個人在這裏？
“無妨，將軍若是不放心，您就快去快回吧，順便，”阿鬥思考了許久，歎息一聲，“順便，將軍最後幫我問令弟一次，他到底願不願意來。”如果他願意，那自己就在這裏多等他幾天也無妨。
“是……”郭攸然憋了一肚子的好奇，看太子悵然若失的樣子，也沒敢問出來，躬身行了一禮，接過書冊，打算回去找自家弟弟好好問問。
“阿鬥，來。”兩人攜手到了南山的山腰上，桂花的香氣濃淡正好，依依像曾經一樣坐在阿鬥懷裏，任由阿鬥握住自己的手，一下一下教給自己，到底該怎麽挑動琴弦。隻是，雖然是似曾相識的情景，自己如今卻是滿腹心事，早已經沒了當年單純澄澈的心境，輕輕靠近阿鬥懷裏，“還記得當初，你帶我回蜀宮的時候，我給你跳的第一支舞嗎？”
“記得。”阿鬥看著依依從自己懷裏站起身，笑笑，抬手撥弄琴弦，“可惜，那支舞和琴聲不搭，你等會兒，我找片葉子。”那是一支晚宴上的樂舞，用以娛人耳目，而琴聲清微淡遠，放在一起的話，境界差的有點遠。
“用這個，”依依足尖輕點，帶了一片竹葉回來，仔細擦幹淨之後帶給阿鬥，阿鬥結果，湊到唇邊，嘹亮高亢的聲音響起，依依隨之舒展手臂，直到一曲舞畢，兩人都還有些意猶未盡，阿鬥起身扶住香汗淋漓的依依，笑笑，“累嗎？”
“累啊，當年我一支舞跳完隻想坐在地上喘氣的時候看著你走兩步還得有人扶著，真是氣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伸出手臂環住阿鬥的後頸，依依的話音裏帶了喘息。
“好了，過去都是我的錯，今後我全都補償給你，如何？”俯下身將依依抱在懷裏，阿鬥的笑意之中帶了討好的意味，依依窩在阿鬥頸窩之中，呼出的氣息灑在阿鬥頸間，阿鬥一時間心潮澎湃，靠著樹坐了許久才緩了回來，苦笑，“依依，你真是知道該怎麽欺負我。”
“就幾天你都等不了嗎？”依依不滿的坐在阿鬥盤起的腿間，“真是，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麽急色，就不能坐懷不亂嗎！”
“那你就看錯人了，”阿鬥微笑著伸手，接住一朵落下的桂花，“我可沒有柳下惠的定力，你回去問問董允，他什麽時候相信過我的自製力。”
“他不信，我信。”依依輕輕拍拍阿鬥的臉，“你不差，真的。”
“我知道，”阿鬥輕輕握住依依的手，“我知道我不算太差勁，但，先生，公琰，文偉，休昭，他們都太優秀了，依依，你都見過了那麽多優秀的人，為什麽獨獨鍾情於我？”她又不是星彩和星華，她們的眼裏本來就隻能有他，而依依，她的目光應該看得見曾經季漢的所有官員，還有跟她哥哥交好的所有英雄豪傑。
“是啊，這世上優秀的人很多，你也不算最好的。”依依輕撫著阿鬥的臉頰，“就算隻比脾氣好，你也排不上第一，但，事情不能這麽算。照著你的道理，是不是這世上除了你家先生之外，旁的男子都別娶妻了？畢竟，他們基本上都跟你家先生不能比，所以就不該有女人願意嫁給他們，是不是？”
“話不是這麽說……”阿鬥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婚姻這種事情……”
“是啊，所以，旁人都能有的東西，為什麽你就不能有？”依依雙手撐著樹幹，居高臨下俯視著阿鬥，“月老早就給天下男女的腳上都係了紅線，我和你，也早就係在一起了，阿鬥，我不管別人怎麽說，但是，在我眼裏，你就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如果有人比你還好，那，就是我配不上人家，咱們兩個正好是一對輪子，不管是誰，換了一個，這輛車都上不了路。”
“好，咱們兩個剛剛正好，換了別人，就都不好了。”阿鬥微笑著將妻子的頭壓進自己懷裏，這是自己曾經聽到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是啊，咱們兩個就好好過一輩子。”不管這一輩子，是一天，還是一百年。依依聽著阿鬥的心跳，微微揚起唇角。哥哥們的確是為了榻好，但，對自己而言，嫁給他一天，自己就賺了一天，嫁給他一年，自己就賺了一年，不管兩人最後會麵臨怎樣的結果，至少，他們在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