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嫡姐翻臉比翻書還快, 先前還淡漠地警告她, 莫要有不該有的想法,現下卻開始與她探討花樣子, 淡色的眼眸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柔和。
嫡姐偶爾的溫柔, 便像是春日裡的陽光一樣,使她渾身暖融融的。
但奚嫻並不是很理解嫡姐的品味。
她命丫鬟拿了幾塊布樣來, 俱是她認為最合適的顏色了,只是色調頗有些相似, 俱是皮粉, 柔粉, 藕粉, 干玫瑰粉一類淡雅的粉色。
到了嫡姐手裡, 嫡姐捏著布樣看了好半會兒, 才指著一塊道:「這是粉色?」
奚嫻點點頭,煞有介事地拿出布樣子, 在柔軟白皙的手心裡作比,認真道:「這是枯玫瑰的粉, 有些灰黃調的,可是很好看,亦很穩重,不太適合我,但我覺得很適合您。」
嫡姐見她這般專心, 眼眉微挑, 才繼續專註捏起另一片道:「這是藕粉?」
奚嫻呀一聲, 趕忙搖頭道:「才不是。那塊才是藕粉,這塊兒是皮粉的,像是小童皮膚的色澤,是鮮亮的淡粉呢。」
奚嫻又變戲法似的挑出一塊兒,道:「這才是藕粉,姊姊。」
嫡姐似乎很坦然,卻捏著額角指著其中一塊,道:「這塊兒罷,乾枯玫瑰色挺好。」
奚嫻點點頭,偏頭笑著稱讚道:「我的姊姊真有品位。」
但同時,她又帶了一些疑惑,因為嫡姐這麼厲害,竟然會分辨不清各式各樣的粉色,這樣的能耐難道不是每個女人都具備的么?
奚嫻湊近了嫡姐,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眨著,唇齒間是淡淡的果香:「您看,我嘴上是甚麼顏色呀?」
她白皙柔軟的小手點著唇瓣,略顯飽滿的櫻桃小口便凹下去一點,水潤得像是一塊兒蜜桃。
小姑娘的眼睛慢慢眨著,眼仁烏黑,好奇地瞧著姐姐。
嫡姐與她湊得很近,一雙冷銳的眼天生挑起,唇邊天生似笑,如今也微微勾起一點,手指捏著奚嫻的下頜端詳,溫柔道:「你沒有塗口脂罷。」
奚嫻驚訝地睜大眼,捏著嫡姐的袖口便抹一下,抹出淡淡的裸粉色,她道:「塗了,只是沒有塗紅色而已呀,您怎麼能沒看出來呢?」
她只聽說男人,特別是剛強厲害的男人,都有個特點,那便是對女人的東西都十分頭疼。
所有的紅色在他們眼裡,俱是一樣的,所有的粉色也沒有區別,他們眼裡的世界單調得要命,還喜歡輕笑漫嘲,口脂那麼多,塗在唇上卻沒有分別。
奚嫻敢於這樣想,自然是有過親身經歷的。
可是嫡姐卻頷首,捏著帕子為她不緊不慢擦拭掉殘餘的口脂,微笑平緩道:「是么,我瞧你不塗也十分好看,往後少塗些,到吃嘴裡對身子不好。」
奚嫻覺得她們已然無法交流,甚至彼此之間存在著一道很厚的屏障。
孺慕嫡姐是一回事,可能否好生交流,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嫡姐絲毫不認為自己把話聊死了,甚至還緊接著說奚嫻衣裳穿得太少了,捏著她身上的布料擰眉,轉眼淡淡問她:「這是夏日裡?我看風一吹,你便已是沒有知覺了罷?嗯?」
奚嫻認為自己得快些離開,於是敷衍著含含糊糊應了,得到了一聲瞭然的冷笑,才又急忙拿了紅線給嫡姐的鞋履量尺寸。
嫡姐的鞋一點也不秀氣,甚至常年穿著同樣的黑靴,奚嫻十分懷疑嫡姐備了上百雙同樣的鞋,上頭以絲線綉著暗紋,的確是低調華貴了,卻一點也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愛穿的。
刻板單調得厲害。
奚嫻撇撇嘴,量完尺寸,才想起自己先前的注意,想要嫡姐為她也綉些甚麼,不拘是荷包還是帕子,只要是能長久佩戴的都成,這般才算是好姐妹。
於是待手頭的事結束,奚嫻才拉著嫡姐痴纏道:「姊姊,我都給你做鞋了,您也給我做個帕子,做個荷包甚麼的唄?若是您做的,我必是要貼身戴著的。」
她沒好意思說訶子的事體,之前覺得沒什麼,姨娘不也給嫻嫻縫肚兜么?
大家都是女子,關係又很好,這並沒什麼,只是經過了先前的對話,奚嫻反倒是不太好意思了。
想起嫡姐修長清貴的手指,指緣利落優美,那可是握著劍的手,也是下棋撥弦的手。
怎麼能在昏黃的燈光下,為別人綉肚兜呢?
聽上去便羞恥得很。
嫡姐覷她面頰泛紅,才挑了長眉審視她,慢慢道:「你臉紅甚麼?」
奚嫻趕忙搖了頭,輕聲搪塞起來道:「沒有,只是、只是想您的綉活一定是絕佳的,到底您甚麼都會,可我其實並不精,做出來的鞋或許還遠遠不若您養的綉娘。」
她垂著軟白的脖頸,小聲道:「所以便不好意思了……」
嫡姐笑了起來,寬和道:「心意到了便成。」
嫡姐答應給奚嫻做荷包,做帕子,倒是十分乾脆,沒有半分的扭捏。
奚嫻又大膽加了一些條件:「想要小兔子的紋樣,顏色要淡雅一些的,不要大紅大綠的。」
介於嫡姐對顏色的認知,她認為自己很有必要腔調這些。
嫡姐也一概應了下來,神色淡淡,甚至含著溫和寧靜的笑意。
奚嫻覺得嫡姐更像一個長輩了,雖然有時無法理解她,但是大多數時候強大到無所不能,故而心中安寧之意更甚。
這樣的嫡姐又像極了她的姨娘,無論嫻嫻提出什麼要求,都會盡量滿足。
即便姨娘本事不大,卻能讓奚嫻覺得安寧。
她又膽肥了不少,小心翼翼道:「姊姊,我還想要一件訶子,也要小兔子的紋樣,柔粉色的好不好?」
她怕嫡姐覺得厭煩,畢竟有些東西是旁人主動做的,卻不能是自己舔著臉要求的,故而又急急忙忙道:「只有訶子也可以的。」
嫡姐的眸色深邃了一些,平靜凝視著她,啜了一口茶水,才慢條斯理微笑道:「可以啊。」
奚嫻心裡雀躍起來,似乎這般便能證明她在嫡姐心目中的地位。
嫡姐有很多妹妹,她們都與姊姊不是血親。
可只有嫻嫻是被嫡姐縱容看中的那一個,她們又同為重生之人,這般想來,或許她與嫡姐很早以前就該交心,變成親密無間的一對好姐妹。
奚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想。
其實一件衣裳完全無法代表甚麼,只是她想的事體太過纖敏了,以至於大多時候,都容易將一件事想得無比複雜。
可是奚嫻控制不住自己的腦袋呀,這便很無奈了。
她又與嫡姐坐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的離開,又與嫡姐作了約定,隔五日一定要與她見面,不然嫡姐閉關禮佛,一轉眼又是一兩個月過去,不肯見她,也萬事不知。
待奚嫻走了,紫玉便進來清理檯面。
她比青玉要沉默多了,時常連著兩三日一語不發,主子不問她,便似個木頭人似的不講話。
他們受了訓,不該講話的時候,便像是空氣一般透明,只有從前的青玉話多些,也溫婉些,先頭便被派來奚家當差。
只是青玉年紀大了,有了點小心思,便再沒有用處了。
男人看著紫玉,才低沉道:「你會女紅?」
他用的是原來的嗓音,紫玉抬頭時,便見太子冷淡寂寂的眼眸瞧著自己,閑適的靠在榻上,又慢慢合眸。
紫玉聽見自己聲音沙啞道:「會。」
頓了頓,太子才慢慢道:「你來教孤。」
紫玉實在驚訝,主子甚麼都會,山野村夫該會的他懂,清貴公子要貫通的他也精,文武全才也不為過。
他天潢貴胄,聽聞就連廚藝也是懂的,會的事物從不問貴賤。
要說不會的,或許便是女紅與生孩子。
可是身為一個男人,也不必學這兩樣罷?
況且主子日理萬機,朝中事體頗為繁雜,一應衣袍配飾俱有尚衣局供應,儲君殿下哪裡會有心思學這些?
她卻沒有露出半分,還是定定道:「喏。」
太子的神情還是冷淡從容得緊,沒有半點局促,跟著紫玉捻著繡花針,扎了綉棚在陽光下,一針一線穿引著。
待男人回了東宮,得了空閑也要拿了棚子穿針引線。他與幕僚閑話,都並不避諱,一邊慢條斯理說著,一邊手頭做著女紅,是坦蕩從容的模樣,時不時掀起眼皮,冷淡指出一些政局上的問題,還有冬日治水的難題,以及一些改進的法子。
女紅非是一日兩日可練成的,可太子天縱之才,又不拘小節,故而倒是進步得很快。
只小半個月而已,男人已能綉出一隻肥嘟嘟的小兔子,嘴裡還叼著一根胡蘿蔔,眼珠子紅通通獃獃的。
東宮幕僚近乎要瘋了,他們私下不敢討論,可誰心裡不猜測兩下因由。
太子得空去了一趟奚家,將綉棚丟給紫玉,散漫吩咐道:「做成肚兜的樣式,給你們六姑娘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