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除夕
除夕那天, 下了很大的雪, 後院堆了一地的白,站在窗前往外看, 整一個玉樹銀花的世界, 宛若被雪呵護著似得, 溫柔又縹緲。
但是這樣的氣候下,也根本與溫柔二字扯不上半點關係了。
前院的錦鯉池早早設好護網,路難養在院中的鬼蘭也搭建起臨時暖房, 唯有幾樹臘梅開得正盛, 一走進路家的大門就能嗅到從嫩黃花瓣間散發的淡淡幽香, 沁人肺腑。
下午的時候, 路以安的外公外婆過來了, 這兩位老人已經有好些年沒進過路家的門, 如今終於放下了以前的事,路難和路以安都顯得非常開心。
不過路外婆和路外公卻直接無視了這激動父子兩,對阮糖噓寒問暖, 問得阮糖一臉懵逼。
特別是路外公, 居然還對她道:「那個……上次在以安生日上對你說的話, 是我這個一把歲數的老頭激進了, 這裡給你賠個不是, 抱歉了。」
阮糖聽得心驚膽戰,連忙擺手, 滿口「沒事沒事」
而路外婆越見這孩子越喜歡, 人老實不說, 還懂事乖巧,再加上他們倆老早年喪女,也沒別的孩子,這些年也就圍著路以安一個孫子轉。可路以安畢竟是男孩,總得來說還是不夠貼心,此時好不容易來了個小姑娘,於是親切地拉著阮糖說了不少話。
阮糖從來沒有被老人這樣關懷過,她的爸媽都是孤兒,沒有爺爺奶奶,也沒有外公外婆,如今見路外婆對自己如此上心,心裡起了幾分感動,之前的約束謹慎也變得真情實意起來。
路外婆讓她直接叫自己外婆,她也就這樣稱呼了,路外婆樂得呵呵直笑。
路外公在旁邊聽見,猶猶豫豫轉了好幾次頭卻欲言又止。
還是路外婆了解他,指著路外公對阮糖道:「既然這樣,不如也叫他一聲外公吧?」
阮糖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道:「外公。」
路外公眼睛一亮。
路外婆和藹道:「你都這樣喊我們了,以後也別和我們客氣,有什麼事儘管找外公和外婆,要是不嫌我倆上了年紀人啰嗦,偶爾打個電話來同嘮嘮嗑也好。」
阮糖乖乖點頭。
旁邊被冷落了的路以安:「……」
等等……
外公外婆
你們以前不是這樣對我的……
到了晚上,今晚廚房包了餃子,說是其中一個餃子餡里放了豆腐,吃到的人來年幸福順利。本也是延續下來的文化習俗,圖個過年氣氛,讓這團年飯更加熱鬧。
最後是路以安咬了一口剛夾過來的餃子,表情有些迷惑,又咬了一口才確認道:「是豆腐。」
路難指著路以安對兩位老人道:「這小子,別的不行,運氣倒是一直都好。」
今年路家的除夕夜
一改往年,其樂融融。
吃過晚飯,一家人便坐在客廳看春晚,等到十二點,路難掏出四個大紅包,兩位老人一人一個,路以安和阮糖一人一個,而路外婆也早就準備好紅包,遞給兩個孩子。
阮糖怔怔地看著手裡的兩個大紅包。
旁邊的路以安問她:「怎麼了?」
阮糖搖搖頭。
沉默片刻,隨後又道:「就是覺得,真好啊。」
路以安笑了笑:「新年快樂。」
阮糖也咧著嘴笑了:「新年快樂。」
兩位老人平日里早睡慣了,今天也是為了守歲強撐到了凌晨,現在十二點一過,便被路難帶去早就收拾好的客房,準備洗漱后睡了。
阮糖看了眼手機,他們社團的群里也吵鬧起來。
想來也就蘇慄慄一家人去帛琉旅遊了,其他人都待在各自家裡,現在應該也在玩玩手機的睡前時間裡,自然剛好鬧騰。
【很好很強大:新年快樂!新的一年也請大家多多包容我,還有謝謝去年你們對我的照顧OvO】
蘇慄慄立馬就鑽了出來。
【仙女栗:新年快樂!】
阮糖有些驚訝。
她居然還沒睡。
……帛琉現在也得一點半了吧。
【很好很強大:你怎麼還醒著啊,快點睡了吧,熬夜不好_(:з」∠)_】
【仙女栗:哈哈哈我就是守著時間想給你們說聲新年快樂啊,是不是很感動!】
【很好很強大:!!!】
【很好很強大:感動!】
【很好很強大:不過你還是早點睡了吧】
而薑茶也出來了。
【生薑紅茶:新年快樂】
阮糖和路以安剛好都在看手機。
然後同時發了個
【空白:新年快樂】
【誰先低頭誰是狗:新年快樂】
發完又一塊兒愣住,阮糖抿著唇笑:「還挺默契啊。」
路以安也反應過來,跟著笑。
阮糖又道:「有時候覺得,我們還真的有點像兄妹。」
路以安便不怎麼笑得出來了,他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怎麼沒見鐘停在群里鬧,他平時不都是吵得最凶的嗎?」
話音剛落,路家的門鈴突然響了。
周叔快步走向大門,路以安和阮糖面面相覷,這麼晚了,誰會跑到路家來啊,兩人都有些好奇,跟著周叔走過去。
周叔打開視頻連接,只見鐘停穿著一身藍白羽絨服,帶毛絨邊的衣服帽子將腦袋罩住,帽上還落著點點雪花,而他那張飛揚囂張的俊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屏幕上。
阮糖:「……」
路以安:「……」
大過年的……他怎麼跑來了……
等到鐘停進來,眼神掃過路以安,最後落在阮糖身上,他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麼難過的,但不知為何現在看到阮糖,莫名覺得有些委屈。
阮糖也猜到鐘停過來肯定事出有因,連忙上前問他:「怎麼啦?」
路以安也問:「你咋了?說都沒說一聲就急著過來,是發生什麼事了?」
鐘停自然不瞞他們,一五一十地給他們講了起來。
原來今晚在鍾家,一切原本都好好的,他和鍾轉以及鍾母等著鍾父回來吃團年飯,可到了八點的樣子,鍾母突然接到個電話,臉色大變,和鍾轉說了幾句后他們兩人就迅速回房間穿戴好,臨走之前告訴鐘停工作上出了急事得去處理,然後匆匆離去。
鐘停看到一桌子還沒動的飯菜就心煩,看到空蕩蕩的沙發也心煩,看到家裡所有東西都心煩,於是遊戲也不想玩了,電視也不想看了,就直接喊了司機出來,偏偏出來過後又沒有別的去處,想著剛好路家離得近,於是才會有現在的情況。
用鐘停的話來說就是——
「那個家,我光是待著就覺得窒息,再待下去我恐怕就兩眼一閉直接嗝屁了,你們收留我一晚,等明天不那麼窒息了我再回去。」
阮糖拍了他一巴掌:「大過年的,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鐘停撇撇嘴,便也不再說了。
路以安吩咐張阿姨去給鐘停收拾間客房出來,回過頭問他:「還沒吃飯?」
鐘停被他這樣一提才覺得餓。
周叔在旁邊道:「冰箱里還有今天包的餃子,我去給鍾少爺煮些來吧。」
那邊路難也將兩位老人送到房間,下來一看發現鐘停來了,他與鍾父一直交好,如今看到鐘停後站在原地愣了愣。
鐘停向路難問了好,路難大概也能猜到什麼事,心情複雜地讓鐘停在這兒好好住下,又囑咐了幾句,就上樓回了房間。
餃子很快端上桌,鐘停是真的餓著了,一口一個地往嘴裡塞,阮糖在旁邊給他舀湯,邊舀邊道:「慢點吃,別噎著。」
路以安也道:「急什麼急什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家是接濟了個乞丐進來呢。」
鐘停和路以安一起打了那麼久的遊戲,早成了互損互懟的關係,聽路以安這樣一說,自然是要反擊兩句回去的,可一不小心手肘碰到蘸料碟,然後直接將蘸料碟甩飛了出去。
蘸料碟落在旁邊阮糖的肩頭,力道不大,但卻淋了她一肩膀。
阮糖:「……」
什麼叫躺著也挨槍子
她算是徹底感受到了……
鐘停和路以安也愣了,像兩個打鬧時不小心踢了媽媽一腳的小孩,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最後同時反應過來,一個給她塞了一把餐巾紙,一個跑到去拿了張毛巾過來。
然後緊張兮兮地站在阮糖身後,問她:「沒事吧?」
阮糖將頭髮隨意挽了上去,想著反正待會兒也要洗頭洗澡,便拿毛巾大概地擦了擦。
她嘆了口氣:「你們啊……」
先不說其中一個已經成年了,今年一到,他們這群人也都陸陸續續要滿18歲,怎麼聚在一塊兒還是這麼互不相讓的幼稚啊……
卻見身後沒動靜,回頭一看,卻看到這兩個人正怔怔地看看同一個方向——如果自己沒回過頭,那視線聚焦的地方應該是她的……後頸?
阮糖突然想起來了,她抿了抿唇角,又將頭髮放了下來。
那道車禍留下的傷疤,她其實不想讓任何人看到的,那時候發生的事,她也並不想提。
還是路以安最先開了口:「沒砸到哪兒就好,繼續吃吧,待會兒餃子涼了。」
可鐘停現在哪兒還有心情吃,敷衍地吃了兩個就說自己吃飽了,剛好那邊周叔也收拾好客房過來,於是三個人道了聲晚安便各自回了房間。
阮糖將臟掉的衣服脫下來,走進浴室,背對鏡子側過頭看,那道疤從後頸一直延續到了背中央,她順著痕迹摸了摸,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磕手了。
只是那天撕裂一般的疼痛,依然刻骨銘心。
她收回目光,也不再看下去。
洗完澡出來,她正準備拿起吹風吹頭,聽到敲門聲,現在已經快兩點了,也不知道是誰還沒睡,她走過去開了門。
鐘停正站在門口。
見她開門,他有些局促:「我……我就是睡不著,過來看看。」
阮糖知道他其實挺認床的,那時候秋遊他還帶著自家的枕頭去,她走出來:「我去給你熱杯牛奶吧。」
她正要往外面走,突然感覺手腕一緊,低下頭看,鐘停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正圈住了她的手腕,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沒讓她走。
她疑惑道:「怎麼了?」
剛說完,卻見他另外一隻手輕輕一撈,她就這樣直直地撞進了他的懷裡。兩人一直以來一同上課,一同吃飯,一同做了很多事,卻從來沒有過這樣親密的動作,她能聽到他的心跳,甚至能感受到頭頂他的呼吸。
阮糖愣了愣,抬頭想看他,肩膀驀地一沉,他將腦袋埋在了她的肩膀上。
像個難過的孩子一樣,阮糖以為他還在為家裡的事委屈,剛想安慰幾句,卻聽他開了口。
他輕聲道:「沒事了。」
頓了頓,他的聲音又堅定了幾分。
「以後都不會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