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電影

  他抱了好久才肯鬆手, 一鬆手他就慌了, 耳根紅得要滴血,話都說不清楚了。


  「這是……這是, 手突然有點不聽使喚了……」他越說,聲音就越小, 頭也垂得越低。


  阮糖卻笑了起來。


  鐘停立時惱羞成怒:「不許笑!」


  阮糖便微微斂了笑, 問他:「你緊張什麼啊?」


  鐘停一聽, 馬上回嘴反駁道:「我哪兒……哪兒有緊張!」


  阮糖看著他:「我知道你在緊張啥。」


  她這樣一說,鐘停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緊張,就好像心裡塞了個大石頭, 卻遲遲落不下來, 他整塊感官都在放大, 心砰砰砰地跳得很快。


  卻聽阮糖又說道:「你就是太擔心我了, 關心則亂,所以才抱了我。」


  她抬起手拍不拍鐘停的肩膀:「不過上次秋遊你不就說過嗎,我們是家人, 家人之間沒那麼多講究,你放心, 我不會怪你的。」


  她剛說完, 他心裡就有個聲音緊跟著蹦了出來——


  「不是」「不是這樣」


  可具體為什麼不是,他又說不上來。


  就是渾身都不舒服, 有什麼情緒想從腦子裡跑不出, 但偏偏只是一瞬之間, 他沒能抓住。


  最後他偏過頭, 哼了一聲:「隨便你怎麼想。」


  阮糖道:「早點回去睡了吧,很晚了。」


  鐘停盯著她,沒有動,也沒說話。


  阮糖莫名其妙:「又怎麼啦?」


  鐘停才道:「新的一年……你都沒有什麼對我的祝福嗎?」


  阮糖失笑:「你是那種第一次過新年嘗了甜頭的小孩嗎,哪有找別人討祝福的道理啊?」


  他卻真像個不給糖就不肯走的小孩子,執拗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向她。


  阮糖心裡一軟,道:「那我祝你……」


  她認真地想了想。


  「新的一年,慢慢長大吧。」


  鐘停不滿道:「這算什麼祝福啊,要說祝福的話也應該是快點長大、個子變高、更加成熟什麼的才對。」


  阮糖眼神柔和:「慢慢長大有多好,你總會知道的。」


  她又道:「再說,你要是哪天突然變成熟了,我才是真的不習慣哈哈哈。」


  鐘停不服:「我現在明明就很成熟了!」


  阮糖不走心地哄道:「是是是……」


  隔了沒幾步路的拐角處,路以安靠在牆邊,默默地聽著他們說話。


  他已經來了好會兒。


  原本是因為今晚瞥見阮糖脖子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他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最後翻身起來,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這裡。


  但他還是來晚了一步,到這個拐角的時候,已經聽到鐘停在敲她房間的門了。


  這個時間,走道上的燈都是關著的,阮糖開了門,也只有她房間門口的那片因為感應亮了起來。


  他站在拐角處,他們那邊很亮,他這邊卻很暗,牆壁投下來的陰影在地上畫出道顯眼的明暗交界線。


  那也是他怎麼也跨不過去的線。


  路以安眼神一暗,然後轉身離開。


  ……


  第二天路外公和路外婆起床后看見家裡突然又多出一個小孩時嚇了一大跳,路以安介紹說這是學校里的朋友,路難在旁邊補充:「在他們年紀也一直是前三名。」


  老年人對成績這種事一向在意,即使剛開始看到鐘停這長得就是那種囂張跋扈狂妄自大的紈絝子弟模樣,還怕他會把路以安帶壞,但聽到路難這樣一說,立馬覺得看哪兒哪兒順眼,恨不得讓自家孫兒二十四小時都和鐘停待在一起,好好學習學習鐘停平日里是怎麼用功怎麼努力。


  嗯


  他們當然不知道……


  鐘停平日里都是不用功也不努力的……


  到了下午,路難送倆老人回去,見這三個人大有要在家裡待一天的打算,心想鐘停怎麼也算是客人,這樣招待,也說不過去。


  他便交待路以安:「你平時不是最喜歡在外邊玩的嗎,今天帶你妹妹和鐘停出去玩玩唄,正好雪也小了,別成天待在家裡。」


  路以安:「……」


  他平時在外邊待的地方……似乎都不合適啊……


  酒吧?這肯定是不行的……


  網吧?自然也不行……


  撞球廳?阮糖不一定會感興趣……


  溜冰場或滑雪場?今天人一定很多……


  這老爸……怎麼總是給自己出難題啊……


  最後路以安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了個還算過得去的點子。


  他對那兩人道:「我們去……電影院?」


  但等司機將他仨送到電影院門口,路以安面露為難,然後向阮糖和鐘停道:「胡小胖那邊非要我現在過去聚聚,你們玩吧,今天剛好也是賀歲檔,票我已經訂好了,上去會有人送過來的。」


  鐘停驚訝:「你不和我們一起?」


  路以安挑眉開著玩笑:「怎麼?你還捨不得?」


  鐘停一臉嫌惡:「我求求你要走就快點走吧,我生怕你等會兒反悔了跑回來,那這電影我看得得有多心塞啊。」


  路以安就知道這樣說鐘停准要反著他的話來,他也不和他吵了,看了看旁邊的阮糖,說道:「你們玩開心啊。」


  阮糖點點頭:「幫我給胡小胖帶一聲新年快樂。」


  等兩人下了車,路以安嘴角浮起苦笑。


  這聲新年快樂怕是帶不到了,他本來也只是找個借口而已。


  既然選擇要退步,那就一刻都拖不得。


  從此之後,一個依然是自己的妹妹,一個依然是自己的兄弟。


  而他,在旁邊默默地注視就好了。


  無論是悲傷或是難過,無論是嫉妒或是嚮往,壓下所有的這些情緒,默默地注視就好了。


  感情上的事,哪有那麼多放下放不下的啊。


  時候到了,自然也就淡了。


  司機回過頭問他:「少爺,現在去哪兒啊?」


  路以安看了眼窗外,他們倆已經走進了電影院,也不知道又在說什麼,阮糖在笑,鐘停抬起手肘壓住了她的腦袋,她整個人都小小的。


  他給他們訂的票是最近大熱的恐怖片,女生在那種氣氛下最容易依賴旁邊的男生,也算是在他走之前最後推他們一把吧。


  希望鐘停那個缺根筋的弱智能抓住這次機會。


  路以安道:「去我常去的那家酒吧。」


  這個時候,他還是得喝兩杯酒,最好是兩杯黑俄羅斯,很烈,燒得腦子什麼想法都裝不下,暈乎乎地回來悶頭睡一覺,什麼都會過去的。


  他想著,車已經開了起來,也不知道開了多久,窗外的景色一幀又一幀地換著,路過一座公交站台,自從之前阮糖帶他坐過一次公交車后,他總會下意識地去注意這東西。


  而這次,他在公交站台前看見了薑茶。


  路以安以為自己看錯了——薑茶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可是……


  這樣明艷又突出的樣貌又怎麼會是其他人……


  路以安嚇了一跳,連忙讓司機停車。


  他下車過去,果然是薑茶。


  薑茶看到他也愣了愣,不過就那麼一瞬間,很快她又若無其事起來,似乎自己站在公交站台前是件多麼正常的事。


  「嗨,」她還若無其事地對自己打招呼。


  路以安嘴角抽了抽:「你怎麼在這兒啊?」他又問:「你家司機呢?」


  薑茶說:「我是偷偷被我養母放出來的。」


  向盛蘭?

  路以安想起了姜家那位一向冷若冰霜的女主人,她和薑茶怎麼了?

  路以安不明所以:「為什麼要偷偷放你出來?」


  薑茶像是在講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陳述語氣,很是平靜:「我母親今天早上去世了,我想去送送她,家裡人不同意,就把我關在房間里不讓我出來。」


  母親?


  路以安反應過來,就是期末考試的時候他們一起去Z城的醫院,那時薑茶的生母就已經病重了。


  他沒想到會這樣突然,嘴巴張張合合好幾次,最後才道:「節哀。」


  薑茶點點頭:「謝謝。」


  路以安又問:「所以你現在……是要去Z城?」


  薑茶道:「對。」


  他看了看,她就背著個小包,裡面估計就裝了件換洗的衣服以及洗漱的東西,不免有些擔心道:「怎麼去啊?機票訂了嗎?」


  薑茶仍然點頭:「養母已經幫我訂好了。」


  路以安想起上一次他們擔心的問題:「萬一被發現了呢,你們家還是會找人來攔你的吧……」


  薑茶的眼神突然堅定起來:「總要試一試的,能走到哪兒算到哪兒,既然要賭,也不可能萬無一失。」


  她頓了頓,又道。


  「而且我養母也說,會盡量幫我拖時間瞞下來。」


  這時公交來了,薑茶拿出錢,對路以安說:「我得走了。」


  路以安瞠目結舌:「你知道怎麼坐去機場嗎?」


  薑茶道:「我查過路線了。」


  公交停在面前開了門,薑茶向路以安說了聲「再見」就走了上去,這輛公交不像網上描述得那樣擁擠,反而人很少,她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公交車門很快就要關上了,她坐得位置不是公交站台那邊,也看不到現在路以安走沒走。


  正想著,卻見在門關上的前一刻,路以安突然沖了進來。


  薑茶愣住。


  路以安卻站在投幣機前有些尷尬,撓了撓後腦勺,偏過頭問她:「能不能幫我給下錢,我身上沒帶現金。」


  薑茶遞給他兩個硬幣,路以安慎重地投進去,然後在薑茶旁邊位置上坐下來。


  她正要開口問,卻聽路以安嘆了口氣:「怎麼又是這樣,每次我們都是不好的時候就到了一塊兒。」


  他看向薑茶:「我陪你去吧,這種事,總不好就讓你一個人去面對,他們要是知道了,也準會罵我。」


  他拍拍胸膛,顯得很可靠的樣子:「而且多一個人也多個出主意的,反正不會拖你後腿就是了,你這兩個月給我講了那麼多題,我還沒說怎麼報答你呢,現在機會就來了。」


  薑茶本來是有些怕的。


  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全都聚在了一起,無論是生母的死,還是姜家的阻攔,說實話,她自從知道這件事開始,一顆心就懸在半空,沒有能落的底。


  可聽到路以安這樣一說,她那七上八下的心就定了下來,雖說懸著仍是懸著,可也不可控制地,有那麼一些安心。


  薑茶道:「謝謝。」


  路以安道:「小事,我反正正愁沒地方去。」


  趁這個機會,也讓自己趁早想通吧……


  他不禁想道。


  那邊鐘停和阮糖的進展不知道怎麼樣了?


  ……


  說來這電影院二人組拿到票后才發現是最近大熱的恐怖片,鐘停看到的時候,神色僵了僵。


  他向阮糖道:「你敢看這個嗎?不想看的話我們再訂其它的就行了,你別不好意思說。」


  阮糖其實無所謂的:「今天賀歲檔,票都很難訂的吧,你看路以安都是找人才訂到的,別浪費了。」


  於是現在才會有在影廳中各種僵硬的鐘停以及面不改色的阮糖。


  在影片開始之前,鐘停還強撐著對阮糖道:「你要是實在怕了,待會兒拉著我就走都行,別顧及我,我也不是非要看完這個。」


  阮糖道:「我一般看電影都會看到結局,不然心裡不舒服。」


  鐘停:「……」


  等到放映開始,阮糖正看得津津有味,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人抱住,她看過去,鐘停抱著手臂縮成一團,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在瑟瑟發抖。


  這時畫面一個切換,正好是恐怖畫面。


  鐘停脖子一縮,大叫:「媽呀有鬼!」


  阮糖:「……」


  她摸了摸鐘停的腦袋:「媽媽在這兒,別怕。」


  遠在機場的路以安要是知道他的助攻造就的是這副場面,恐怕立時會痛心疾首地感嘆。


  鐘停,狗日的太不爭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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