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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淩儀篇)複仇之焰

  夢陵那點殘秋氣數已盡,城內迅速被四麵席卷而來的寒意包圍,籠罩,浸透。禿了枝椏,蕭條街頭,護城河也結冰。


  是近年下了,鋪天蓋地落了一場大雪,街上終於寂寥。


  恩澤府反是熱鬧了許多,平日裏裏外外工整嚴明,四下舉目,一片整齊到極致的肅殺,無端教人壓抑。如今觀園,別苑俱已修繕,湖畔那紅燈籠一串連著,遙遙看去,也在四麵翻湧的寒意中,蘊出幾分人情暖意來。


  屋裏更暖。燃了銀炭,綺羅香嫋嫋而起,濃鬱而厚重。


  我著身正紅對襟襖兒,稚氣又明媚,正在替他磨墨。


  外頭的雪真大啊,我間或望一眼,心中卻想:若是那一日無塵並未救下我,若是我賭錯了,恐怕此刻已然成為餓殍一具了吧?

  而如今,我是大祭司無塵的座下弟子,玲瓏。


  無塵在案桌臨帖,屏氣凝神,好一陣子才封筆。我湊過去看了看,“師父的字真是好看,又端莊又秀麗,得閑了教教弟子罷。”


  無塵擱下筆,兀自打量片刻,喃喃,“這字……並不好。”隨手將臨貼丟進暖爐中,霎時星火翻湧蠶食,泯滅成灰燼。


  他閉上眼睛,揉了揉額頭,才道,“你若誠心想學,便同你宋先生學,他的行書師從大家,比我的耐看許多。”


  我斟了一杯茶奉給無塵,“我便是覺得師父寫的好看,楷隸篆草,不過各有千秋罷了,這世間的諸事,不也是各花入各眼嗎?”


  男人接過啜了一口,目光淡淡略過我,仿佛飛鳥略過了湖麵,那輕微的一點點情愫轉瞬即逝,我猜不透。


  “你倒是令我想起一個人來了。”他一顆一顆撚動黃梨木佛珠,“是宮裏的人。”


  我倏然一驚,指尖迅速蜷縮了起來。


  忽然有人挑簾子進來,一身的積雪挾裹著寒意,半跪躬身,“主子,門外有個人求見。”


  “誰?”


  “是個女娃娃,她說……呃…和主子見過,屬下吃不準,沒敢放進來。”


  無塵略微凝眉,明顯是想不起來了,“叫什麽名?”


  “屬下沒問。”


  “那便不見了。”無塵低頭把玩著茶盞,語氣硬了些許,“這也至於來報?怎麽辦事的?”


  小廝為難至極,“可是,那個姑娘說,主子先才曾經給過他們戲班子賞銀,大抵是有印象的。打巧小人來這邊回主子的時候遇到了李總管,他便帶人進來了。 ”


  我心中的忐忑被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給壓了下去,略一思忖,大抵是同個戲班子的女孩兒,不知吃了多少苦才逃出來,遂恭聲道,“師父,外頭下著雪,冷得很,既然是個可憐的,且讓她進來,留一陣子好不好?”


  男人不可置否恩了一聲道,“既然李璟帶進來了,索性尋個客房暫且安置著,待雪停了,給些衣裳銀錢,再遣送出去未遲。”


  小廝應聲而去。


  我笑道,“師父,弟子惶恐。”


  “惶恐什麽?”


  “能被李大總管留下的人,必然是美人,弟子蒲柳之質,萬一師父見過了她,便不要弟子了。”


  無塵微微搖頭,“……好看麽?我倒不記得了。”他向外看著,窗欞映了白雪,將百鳥朝鳳的紅窗花映出幾分明亮的光色,雪將恩澤府厚重地掩蓋,入目盡是蒼茫素白。


  “這些人在我眼中,沒什麽分別。”他偏過頭來瞧我,聲音很輕,“在你寫下那個字之前,同他們別無兩樣,知道嗎?”


  我素來知道他無情,是以毫不意外,然而麵上仍然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恭順模樣,“是,弟子謹記。”


  自那日伺候過筆墨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我——座下弟子規矩皆是如此,教習四書五經的是宋先生,負責帶我們習武的是李總管,而他不過閑時撥冗見一見弟子。


  再相遇已然是十日後。


  雪雖停了,因著天寒,路上依舊積的深厚。


  別苑有株金錢綠萼,清瘦傲立於風中,我原本是被分配來掃雪的,遙遙聽到了極輕微的腳步聲,於是順勢蹲了下來,無塵走的很近了,我才“忽而察聞”身後的腳步,輕巧回過頭來。


  我訝異地半張著唇,很快反應過來,丟了攥在手裏的樹枝,站了起來,向他福一福身,“弟子給師父請安,天寒地凍的,師父怎麽不揣個暖爐呢。”


  他似是笑了,“你不掛心自己,反倒擔心起我來?”說完,他五指虛長,居然憑空撐出一道傘狀的結界,結界之外冰天雪地,包裹著的卻溫暖如春,飛雪紛紛消融。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以他的修為,這根本不算什麽。


  關心則亂原本便是做與他看的。


  “你在寫什麽,天寒地凍的,不怕冷嗎?”無塵向前兩步,看到了雪地上的幾句詩,骨架生硬,卻頗有幾分大氣,逐句念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想不到你年紀小,還懂這些。”


  “早年間上過半年私塾,略識得幾個字。”


  “後來呢?”他微微攢眉。


  “爹爹做的是水上生意,船翻了,就在那一年的水災……”我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慌亂而迅速地拭去眼角的淚,“娘帶著我在洪水中掙紮數日,等上岸之後便高燒一病不起。”


  他凝視著我,麵色似有動容,我深吸一口氣,便將悲色壓了下去,鄭重其事跪下向他稽首,“無論如何,多謝師父垂憐相救,弟子自當銜環結草,竭力相報。”


  他扶住了我的手,掌心寬厚溫暖,我被他這般合握緊攥著,似乎也想不起掙脫,依舊那樣認真地看著他。


  “不必這樣。”無塵微微俯下身,聲音是難得的和氣,“我說過,除了皇上和天地,沒有人能讓你跪下。命運多舛的流民,為師見過太多,其落魄潦倒之態,皆是認了命的。你不認命,這很好。”


  我道,“未至苦處、不信天道,可即便是身臨絕境,弟子也不信,除非我死了,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便不會任命運擺弄。”


  無塵將自己的狐貂披風取下,悉心為我係上,觀望一番,神色帶出笑意來。


  “那麽,你自己的路呢?”


  我認真地想了想,“報仇!那群走馬客,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還有,我想攢攢銀子,好好安葬我爹娘,至少立個衣冠塚,我要修成武藝,在江湖闖蕩……”


  他垂拱一笑,不知是讚許還是別的,隻是出聲喚來了下人,輕描淡寫地吩咐道,“告訴李璟一聲,盯著那群人的下落。”


  “是。”


  他向我伸出一隻手,如那日在鬧市街頭。


  “走吧,你也曆練了這些日子,是時候去園中了。”


  那一日禦女園的人,俱看到男人引著女童自茫茫雪地中緩步而來。 一高一低的影子生似入畫,長廊青簷,行雲水墨一般,很是好看。


  不知誰喊了一聲“師父來了!”於是四下樓閣大開,遠遠地一團花容錦簇,笑鬧著向我二人圍了來。


  這些女孩子多半遍身綾羅,衣著光鮮,足似朱門深閨的小姐,自出宮之後,我從未見過這樣多的女孩子,一時不由微微怔住了。


  抄手長廊快步行來一個瘦高男子,青衣綸巾,一身儒生雅相,隻是容貌十分年青,一麵揖首道,“主子怎麽親自過來了?”


  無塵將我引了過去,“甲等弟子,仔細調教著。”


  男人眼梢微微驚異地一掃我,很快俯首道,“是了,主子。”


  一麵將我引到眾人之前笑道,“我先才還說,禦女園中隻有二十七位女子,若是再來一個添個吉祥數便好了,說著人就來了!”


  無塵見我被一群女孩兒簇擁,並不顯局促之色,宋寰問了一些話,亦能從善如流一一應付過。心中放心,兀自離去了。


  過了三五日,我這才從教習先生那兒徐徐知道,所謂門下弟子,亦是有三六九等的,先才入門那些不過是最末流,半年的時間內若不能通過考核,便會送往軍中服役,而我,在僥幸之下留存下來。


  或許,在他心中,我多少有些不同?

  然而我在園子裏待了一段時間,無塵並沒來看過,仿佛先才引路過來,那樣殷和親善的模樣,隻是短暫的錯覺。


  倒是李掌事,時不時來園子裏逛一圈,對我頗是照拂。


  可這些還遠遠不夠。


  閑下來的時候,我一人緩慢挪步至橋上,坐在湖畔亭子裏,從袖中掏出小錦袋,有一下沒一下扔著魚食。


  湖中錦鯉是金貴的種,赤紅金白,銜尾遊竄於薄冰下的粼粼碧水中,很是好看。


  隻是再好看,被囚在這一方池水中,所見到的不過是這區區一湖之景。


  我自然是要複仇雪恨的,那埋藏數年的滔天恨意,令我必須在一眾鯉魚中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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