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芯月已前往薩拉族,她要嫁給烏達做新娘了!……”


  厲笑而起,雨勢磅礴,如同魔音讓柳漠西渾身不能動彈,他屏住呼吸,聲音極輕極危險:”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哈哈……”縈娘伏在地上,臉上盡是水珠,一張青色的麵容在閃電下如同鬼魅。她繼續笑著,彎身抱起一動不動的夢娘,緩緩起身。


  “你再說一遍!”柳漠西大吼一聲,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她的去路。


  龍雲壇前,其他人已迅速散去,隻見一抹修長的白影穿透層層雨簾,箭一般躍到台上。他烏黑的發絲糾結,白衣濕成一片,俊容鐵青與柳漠西一樣駭人。


  “你說……芯月怎麽了?”藍霧祁心頭緊窒壓抑了一晚,總是擔憂發生意外。當台上舉行婚禮時,他正焦灼萬分地找尋著芯月,卻遍尋不獲。不料情勢陡轉,他看到被疏散的客人,才發現出了意外,趕來這裏時正巧聽到縈娘充滿恨意的淒厲笑聲。


  縈娘停住大笑,勾起唇角,注視著柳漠西,眼中不知是得意還是淒苦,一字一句地說:”你既然要娶聖女,芯月格格當然就要嫁烏達……”


  “該死!”一掌擊上她的肩頭,她身軀劇烈一晃,跌倒在雨水中。


  柳漠西黑發一甩,雙目迸出發狠的紅光。他不再看任何人,腦海中隻有一個名字——芯月!

  芯月,芯月,芯月……


  她該是深愛著自己,她該是傷透了心,她是何等的絕望……可是,她為什麽要嫁給烏達?


  不可以!不可能!不允許!

  他脫下大紅喜袍,往地上一扔,臉上迸發銳利的鋒芒,似穿透雨霧的電光,雙足一點,縱身飛下台去。


  “族長!”紅多隆驚呼,無暇多想,也縱身追上前去。


  “你冷靜點!” 藍霧祁見狀,迅速騰空而起,伸臂擋住幾欲狂亂的柳漠西,卻被他一掌劈開。柳漠西劍眉緊斂,黑眸幽幽,裏麵盛滿排山倒海的怒意與痛心:”叫我怎麽冷靜……我要去找芯月!”


  藍霧銀指尖如冰,妝容盡濕,微光處,隻見蒼白如雪的麵孔,單薄的身軀在雨水中不勝寒意。她呆呆望著台下正為芯月而瘋狂的兩人,一個是她最親的哥哥,一個是她自小盼望著的能成為自己丈夫的人……


  這場婚禮,從始至終,他都未曾好好看過她一眼,他眼中無她,心中更無她……


  藍霧銀別開眼,瞧見抱著夢娘一步步慘笑著走動的女人。那女人就像一抹幽魂,從地獄中來,又要回到地獄中去。四周還有些侍衛,本想擋著她,但又畏懼她的武功,隻得一步步往後退開,看著這個害死了自己女兒的女人,慢慢步下龍雲壇。


  縈娘渾身濕透,踩在冰涼的雨水中,她注視著夢娘慘白的容顏,邊走邊說:”夢兒,你真傻……你怎麽這麽傻呢?娘答應過你,明天就帶你去薩拉族……可是,你竟然為了柳漠西就這樣死了!你太傻了……就算你死了,他還是不會愛你啊!”


  口氣狠厲了幾句後,又漸漸沉下來:”不過,你放心……娘會幫你報仇的!娘這就帶你回薩拉族……娘要帶你看一幕幕好戲!”


  一連幾個踉蹌,她站穩了身,加快腳下的步子,逐漸消失在茫茫雨霧中。


  藍霧銀緩緩抬起了手,抹去眼前的水珠。夢娘死了,卻是死在柳漠西的懷中,柳漠西走了,卻早已忘記了還有個遺棄的新娘……她覺得自己的心突然空了,硬生生地疼痛。


  蒼白的雙唇有些顫抖:”哥哥,難道這就是你們所嚐到的那種心痛嗎?我終於也體會到了……卻是這樣的難受……”目光逐漸落向遠處,看到兩抹最熟悉的身影不顧風吹雨打,竟然跨上了烈馬,在蕭蕭雨霧中馳騁而去。


  “聖女……雨太大了,請聖女注意身子,回堡休息吧!”黃九其不知何時又出現在龍雲壇,望著她孤單的身影,濃眉緊擰,連忙為她撐上傘。


  “黃長老……”藍霧銀動動唇,依然麵對著那烈馬離去的方向,幽幽問道,”黃長老,如果我不做族長的妻子了,你說會如何?”


  “聖女千萬別多想……”黃九其遲疑了一下,無比擔心地望著她失去血色的麵孔,”曆代聖女成為族長夫人,是我族上百年的傳統,族民們隻認定你才是族長的妻子啊!”


  族民們的認定……可是柳漠西呢?

  藍霧銀望著漆黑中的雨霧,隱約看到堡中傳來閃爍的燈火,不覺挺直了脊梁。冰涼的唇角輕輕抿起一朵飄忽的笑,笑中有淚,疼痛無比。


  原來,愛一個人,竟然這麽疼。


  二十歲,她也真的知道什麽是愛了……


  “聖女,你要保重自己啊!我們先回去吧,族長不會有事的!”黃九其扶住她的手臂,憂心忡忡。


  是啊!族長離去,而她不能倒下,這裏亂成一團,多少後善需要料理。


  藍霧銀轉過身,瞳眸幽靜澄澈,逐漸變得冷靜,冷靜到絕美。隔了片刻,她忍不住回頭望著空無一人的雨幕深處,神情間卻是萬分落寞。


  這一夜,是萬眾矚目的一夜,是族民期盼的一夜。


  這一夜,是賓客滿蓬的一夜,是喜慶祝福的一夜。


  這一夜,也是冷風冰雨、混亂悲哀的一夜……


  藍霧銀回到堡中,麵色依然清冷如昔,她淡淡地安排著賓客,仿佛忘記了被遺棄的憂傷,仿佛雨夜裏嚐到刺骨痛心的不是自己。


  有人試圖安慰她,她微微一笑,眼眸裏閃動著清晰的鎮定與冷靜,仿佛被破壞的婚禮已成千年往事,不關她的事。


  沒人能猜透她的感覺,但是人們都從她的坦然裏很快也得到了坦然,這充滿極樂與極悲的一夜,被漫天的一場大雨,落進大家的記憶裏,也刷洗了不一樣的心……


  烈馬踏過綠洲,鐵蹄濺起黃沙,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惟有冰冷雨點打在身上。


  依稀記憶,曾也這般策馬奔馳,曾也這般黃沙暴雨……


  視野模糊,看不清前路,但心底空蕩蕩一片,如同這寂寥無邊的黑暗,黑暗沒有盡頭。


  芯月抓緊了馬鞍,停止了任何思考,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離開,離開這片土地……一定要離開!”


  雨點越來越瘋狂,打帶臉上硬生生地疼,她聽到烏克在耳邊著急地喊著:”芯月,雨太大了,我們還是先找處地方歇息吧!”


  “不!”芯月隻堅定地吐出一個字,嬌小的身子伏得很低,夾緊馬腹繼續衝刺,腹中傳來陣陣疼痛,她恍然未覺。


  “芯月……這樣太危險了!”烏克見她不要命地馳騁,心中開始後悔衝動地帶她離開。如此漆黑一片,偶爾見到幾處帳房中閃爍著幾點燈光,像夜幕中的星星,那是唯一可以為他們指點方向的標誌。薩拉族人離這裏最近的居住處大約也要半個時辰,可是,就算他再熟悉路途,這般黑燈瞎火冒雨前行,仍是危險無比。


  萬一芯月有了閃失,大哥會如何責怪自己?

  耳邊傳來呼呼風聲,芯月聽不進任何話語。頭昏眼花,在親眼看到那對新人兩手交握,夫妻交拜時,她心已悲成空,意識中再沒有其他,就連騎馬時不斷磨蹭到腳踝與小腿的疼痛,也毫無知覺。


  烏克無奈,一邊大喊著策馬追上她,一邊小心地辨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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