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第二節
羅敏芝自是黑著臉領命帶人去尋太子妃,而在火場,趙棣繞過滾滾濃煙處,於一旁的臨時避難棚,找到了連天鵝斗篷都被燒焦一角還在給傷者分發藥物的易寯羽。
趙棣穿過眾人,不由分說地把易寯羽拉到一旁低聲道:「你怎麼還待在這裡?今夜的風不休止,火勢又這樣的大,萬一傷著你該如何?這兒離請願團的臨時安置屋近,屋內已有人感染上了痢疾,若是傷者一多,人人傳染形成了瘟疫,你在這裡又能做什麼?」
「受傷的大多都是普通商戶百姓,這些人原多是流民,當初他們走投無路來投靠我,求我庇護,我也應允給他們一個安樂之所,如今卻遭逢這樣的大火,你們滿堂朱紫貴不管,還要我不管嗎?」易寯羽甩開趙棣的手,又走迴避難篷,憤憤道,「你們忙著追逐權利、享受安逸,西市的大火燃了近一個時辰,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卻絲毫不見官府的人來。如今眼見火苗東傾快要燒到他們的府邸了,他們才著急出門,裝模作樣的來救濟百姓嗎?」
「什麼『我們他們』,你指的是誰?我尚在府中處理軍需換防之事,一見聽到消息,集閤府兵便和舍弟趕來了。」趙棣奪過她手中的藥瓶,蹲下身為一個已經暈厥躺在孫兒懷中的老者包紮傷口,口氣也沒有太軟,「我知道你心中對我有偏見,可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趙棣從未猶疑過。你不該將我和他們一概而論!」
「趙棣?」懷抱老者的男童瞪大雙眼,顫抖著雙唇輕聲問道,「您……是四殿下?」
「是啊,四殿下倒是勤謹,緬懷百姓,可到現在應天的父母官也沒有出面,打更巡防的人更是沒見到。」易寯羽轉身看錢蓉帶人趕來數輛馬車,大聲喊道,「老弱婦孺先上車,我和上官公子已在鶴府為各位備下糧草醫藥,此處火情洶洶,不知風向還會不會逆轉燒到這裡。大家先走吧,我和家人一定會盡全力撲滅大火的。」
「官府不管我們,易大公子病重,易少主一介女流獨身在這裡,我們實在不放心,火勢兇猛,易少主跟我們一起走吧。」一位懷抱稚童的老婦道。
「是啊,易少主,房子沒了可以再修再建,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您跟我們一起走吧。」一個扶著老者的少女道。
眾人一時群情激昂,紛紛勸說。
「大家的心情我明白,都聽說多做善事的人必得神佛庇佑,我一定沒事。大家身上都有傷,真的不要再耽擱時間,先行就醫安歇,我在這裡和王爺負責滅火就是。」易寯羽道,回頭又看了看趙棣。
趙棣立即會意,忙說道:「本王會竭盡全力救火,拼力保護易少主,大家先去安頓吧。小顏,分出一隊人隨蓉兒一同安置災民。」
「是。」小顏揖手領命,帶著人同錢蓉一起扶著傷者上馬車。而就在此時,密布烏雲的天空突然打了一個響雷,滴滴雨水瞬時迸下,漸成傾盆之勢。
先前暈厥的那位老者,因雨水打在臉上緩緩轉醒,努力爬到檐下,激動得雙手舉向天,跪拜道:「大火逢驟雨,天神顯靈啦,是易少主的善心感動了蒼天!」
老者身邊的男童扶起他,激動地笑道:「下雨啦!蒼天顯靈啦!多謝易少主!我們得救啦!」
「您快起來,您受了火傷,最忌沾水的,快同他們一起去療傷吧!」易寯羽跑上前扶起老者,送他上馬車,把他的孫兒也抱上馬車,笑道,「雨勢這樣大,想來火很快就可以撲滅,等所有事宜完畢,我就來鶴府看你們。」
「易少主女中英傑,慈心恩惠,乃是當世觀音!」剛剛趕到的趙橚笑道,連忙舉著傘跑到易寯羽身旁。
「是啊,是啊!易少主真是活菩薩啊!」被救眾人連連稱讚。
待送走眾人,易寯羽回首卻已看不到趙棣的身影,只剩布衣素履的趙橚在撐傘,她笑道:「殿下不可為我打傘。」
「為著見姐姐,我特意穿的如此素凈,沒有旁人認得出我是王爺,也請姐姐不要見外。哥哥去處理災後事宜了,特命我留下來照顧姐姐。」趙橚把傘給易寯羽,忙拿出條手帕替她擦拭被灰燼污髒的衣袂,蹙眉又道,「姐姐身旁怎麼也不帶個人呢,凡事都要親自動手。瞧,衣服都髒了!這樣大的火,姐姐怎麼不害怕,也不愛惜自己,萬一傷了該怎麼好?」
「我原只知王爺隨和,卻不知王爺竟這樣親善。」易寯羽舉著傘笑道,「罷了罷了,王爺別擦了,旁人看到……不合規矩。再者,待會去了火場還是要髒的。」
「姐姐不如跟哥哥一樣叫我彬然吧,我穿成這樣也沒有人認得出我是誰,姐姐不必顧忌。」趙橚收好手帕,接過傘,蹙眉問道,「火場那邊……現在好幾個王爺在,姐姐還是要去嗎?」
「既然王爺們都在……我便不去了,只是我很好奇,王爺們都來了,為何羅敏芝大人還沒有到呢?」易寯羽邊走邊道,「眼見著雨大了起來,不如我們一同去前面晟金號歇一歇,我也順道看看店內的損失情況。」
「姐姐先人後己,忙了一個晚上,竟這時才想去晟金號。我出來的時候看到沈宅的人也在救火,卻也只救沈家金號附近,他們哪有姐姐這樣的心胸!」趙橚冷笑嘆道,「羅敏芝……他可真是大人呢,接了太子的教令忙不急地去東宮獻媚,哪還顧及得了百姓,哼,官場中人不過如此。」
「這樣晚了太子殿下竟還要傳令?」易寯羽笑問道,「彬然是如何知曉的呢?」
趙橚聽她這樣喚自己的小字,莫名歡喜,竟愣了一下,片刻后才笑道:「傳令的小太監神色慌張,誤撞了哥哥的車駕,便知曉了。」
「身為朝廷官員,自然是敬上為先。」易寯羽嘆了口氣,「所以我們也怨不得羅大人忙中有失,忽略了這場大火,顧不了幾近百數的無辜百姓。」
「少主,」錢蓉從不遠處的街角帶著兩個護衛撐傘而來,走近向趙橚行禮道,「王爺安好,你們兩個定要衛護好王爺。」
「你怎的回來了?」易寯羽走向她的傘下,問道,「不是讓你陪著受傷百姓先去鶴府安排醫治嗎。」
「上官公子已經帶人從鶴府趕來接應了,沈公子也在派人沿街發放藥物、接送傷者。」錢蓉擰開一個銀質水壺,將水遞給了易寯羽,又道,「大公子聽聞此事也很是關切,只是他尚在休養不便出門,小尹照顧得仔細,派人來說,府里一切事宜小公子在照應,少主安心。」
易寯羽點了點頭,明白她話中之意:沈浩然已現身,小尹正在看顧青鴻,易寧已經安排懿卿到達朱雀書院,晟金號無事。
「易長公子還沒有痊癒嗎?」趙橚問道,「看來易家鏢號被劫,定是有人安排提前埋伏好的。」
易寯羽愣了一下,繼而問道:「彬然何至如此猜想?」
「觀剛才百姓言行,即知少主在百姓心中的尊位,尋常人不會也沒有這個能力去劫龍門鏢局的鏢隊。龍門行鏢一向持有官府的文書批卷,易宅算是江湖人士,以易家二公子和姐姐的影響力和身份,綠林當不會為難才是……」趙橚沉思片刻道,「易宅可曾得罪過什麼朝中人或幫派嗎?」
錢蓉看易寯羽輕輕合目即刻授意,輕聲回道:「原六七年前,因商鹽之事,曾經得罪過鹽幫,鹽幫還派人投毒,以致小公子與少主大病一場。」
「鹽幫……此次請願團來京彷彿也與鹽幫有關,難不成易宅與鹽幫結仇竟致如此之深嗎?」趙橚喃喃道,「鹽邦在京與……朝中多有瓜葛,恐怕不好應付。」
「我理財有方,鹽幫便覺得我斷了他們的財路,方來斷我的生路。」易寯羽笑道,「好在陛下已經下旨,各州府也在全力緝捕鹽幫要犯,我與眾商戶都銘感天恩。」
「鹽幫欺壓商行已成常態,如今父皇下旨圍捕,就怕他們狗急跳牆對易宅、對姐姐再做出什麼卑劣的事情來呀!」趙橚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問道,「這西市有許多商鋪都是易宅扶持的,這場大火……怕不是鹽幫蓄意而為吧。」
「我倒覺得不像,若賊子矛頭對準的是易族……還不如去易宅放火,豈不方便些?」易寯羽嘆道,「只是可憐這些無辜商戶被我連累。」
「易宅家丁、護衛眾多且防範嚴密,他們不能這樣輕易下手,而西市人口雖不密集,但是陳貨倉庫、商戶眾多……」趙橚蹙眉道,「就怕這是場警告,他們還有後手呢!易姐姐最近出門行事可要格外當心。」
「哎,易家三位主子多善的脾性,也竟要過上這樣千日防賊的不安生日子。」錢蓉搖頭嘆道,「只憐我家少主身子不好,小公子年輕不經事,長公子又病重。好在有王爺這樣的大善人垂憐,奴婢真是多謝王爺!」
「你何須這樣說呢,我原也沒做些什麼的。」趙橚強笑道,「我比不了哥哥有軍功在身,又得父皇器重。我是個最不起眼的末流王爺,每日只能以詩書醫畫為樂,實在沒什麼用處。即便日後易宅需要我做些什麼,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彬然無需妄自菲薄,『國中有大鳥,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你自幼長在軍中,熟悉軍事又腹有詩書氣自華,怎會與其他殿下有差距呢?只不過人與人的心性抱負有所不同罷了,有的人愛出頭,有的人善韜晦。彬然對時事洞若觀火,言辭直指利害,龍生九子,自是不會差的。」易寯羽笑道。
「易姐姐言行總能讓人振奮精神,也難怪百姓對你如此喜愛崇敬。」趙橚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