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四十四節
易寯羽與錢蓉輕衣簡裝一同從摘星樓密道出發,前往上官鶴駐守的鶴府。
鶴府留守影衛見她二人從側門而入,立刻依命領來小舟,送她們前往西湖的湖心島。
「在此等候。」易寯羽留下話,獨自登島。
她一路小跑前往島中小閣,還未進閣,便聽到閣內有人飲茶時發出的斟水聲。她尋聲登上頂層觀景台,果然沈浩然已經坐在几案旁,正悠哉悠哉的品茶等候。
「羽兒好生聰慧,竟猜到我在此。」沈浩然柔柔笑道,一雙星目彎若弦月,「還是說……鶴府留守的小廝發現了我,你才聞訊趕來?」
「東南西北四方城門早有左右哨營封死看守,」易寯羽近前,警惕地拿起茶杯細看,徐徐道,「若沈宅被查,你欲尋逃遁之法,除了冒險喬裝混出城,就只有去一個旁人想不到的偏僻居所。我猜,靈兒來易宅也好,遠逃惠理庄也罷,都是為了吸引追擊者的注意力。」
「羽兒心思細膩,」沈浩然抬杯昂首看她,流光雙眸滿是繾綣柔情,「今年北旱南澇,比這再好的茶也找不出來了。你且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易寯羽看他故作的深情輕笑一聲,拿起茶壺倒出一杯,安然坐下瞧了瞧湯色。
「上好的銀針白毫,」易寯羽舉杯飲下,凝眉相看,淡淡道,「難為你還記著。」
「你來此處便是記著我,我自然也是惦念你的。」沈浩然握住易寯羽的手,略是嘆息般感慨道,「羽兒,我半生漂泊,為人操控,只為你一個心動過。我即將離開,恐再不回此南濱遠處,你隨我一起走吧。我發誓會一生一世對你好的。」
「對我好?怎麼個好法?」易寯羽並未掙扎,任由他熾熱的手掌牢牢單握,挑眉輕視道,「你派靈兒向我求助,苦尋北歸之法。呵,自身難保卻還誇海口,豈非刻意惹我厭煩。」
沈浩然笑了笑,拍拍她的手掌,又道:「羽兒知道的,若我當真想走,誰能攔下?至於對你好……」
沈浩然想了想,翻開上衣襟口,從頸上取下藏於內懷、金鏈所系的明珠,將其放於易寯羽掌心,合手握住她微涼的纖纖柔荑,嘆了口氣:「羽兒若取必要最好的,我明白。若你信我,我定在半年之內奪下可汗之位。屆時我親自率兵迎娶你,封你為後,且許諾你終身不再納妃。你可願嗎?」
「阿木爾,」易寯羽移開他的手,單指挑起手中珠鏈輕蔑一笑,喚著他的本名搖首道,「嘖嘖嘖,你用自家王妃的嫁妝來討好我,想來也只是為了你北歸之後,有人能替你守住在大周掙下的財富,甚至繼續替你日夜供應韃靼吧?」
「這珠子是阿瑾的陪嫁不假,但卻是我用忍受剝皮蝕骨的疼痛與背井離鄉的孤獨換來的!」沈浩然再次緊緊握住她的手,蹙眉滿目誠懇,戚戚然緩緩道,「我與她僅是交易,亦只想與你交心!」
「這珠子有解百毒之效,是你王妃母族神物,我怎好收呢?」易寯羽拉開他的手將寶珠交還,為自己再斟上一杯茶,淺笑道,「我對你家靈兒也說過:燕王府侍宴,你曾救過我的命,我定知恩圖報,將你安安全全送回韃靼。
至於王后什麼的,我並不需要,若你當真想報答,便應我為汗之期,絕不與大周再起戰事!當然,以韃靼目前的兵力與混亂的朝局,想再發動戰爭恐也是難。」
所有情緒空付的沈浩然無奈地笑了,看著手中寶珠沉思片刻,頷首相應,又將珠子戴好,起身背手眺望遠景,半是嘆息道:「你打算如何送我離開?」
「你就在島上等著便是,」易寯羽邊飲邊道,「天黑就會有人來送你,保證你五天之內安全降落於韃靼。」
「降落?」沈浩然轉身疑惑地看著易寯羽,猛眨雙目笑問,「你是……想我飛到韃靼?」
「趙璋已絕水路,陸路嘛……你們韃靼的兵將又尚未攻伐至此。不走空路,難道還能遁地不成?」易寯羽放下杯盞,淡然回應。
「空……空路?」沈浩然抱胸倚欄思索許久,眉頭越皺越緊,質疑道,「難不成你要把我綁在風箏上,御風而行?」
「風箏尚有線,易被人掣肘,自是不可成。」易寯羽知他說笑,又倒了一杯茶,纖指輕沾茶水,在桌上繪著什麼,耐心解釋道,「如今是春季,刮南向大風,你乘此物而行,每日夜間降落更換燃料,最多五日,絕對能到韃靼。而且以它的飛行高度,再強勁的弓箭也絕對射不到。」
說罷,她招招手,喚沈浩然上前。
沈浩然覺桌上她以茶水所繪之圖委實詭異:此物上大下小,整體呈錐斗狀,分上下二部,上部為半球形,下部乃鏤空正方體,模樣恰似一個竹筐。
「這是什麼?有些像孔明燈。」沈浩然乾笑幾聲,強笑難掩尷尬質疑,他咽了咽嗓不敢置通道,「你……不會就讓我坐這個離開吧?」
「此物名曰熱氣球,就是根據孔明燈演化而來。」易寯羽為沈浩然這類無知古人翻了個白眼,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這已經是現在這個世界可有的製造業能造出來的,行動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了!艙內放了食物和水,且有護衛晝夜不停輪班駕駛向韃靼飛馳。我已為爾思之力竭,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不是擔心速度問題。它……」沈浩然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說才能打消易寯羽這個瘋狂的念頭。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它、它當真不會突然從空中掉下來嗎?」
「不會!我和寧兒都坐過。」易寯羽又以茶水畫了一個小包袱,指著包袱說道,「退一萬步講,若當真出了意外,你就穿上這個跳出飛艙,確保安全!」
沈浩然見她畫了一個小方框更加詫異,心底開始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幫手。
「這又是什麼啊?」沈浩然指著方框蹙眉道,「熱氣毯?」
易寯羽被他的奇談怪論瞬間逗笑,擺手否認,解釋道:「這是降落傘,保你從高空下落平安著陸。」
「額……」沈浩然閉口緘默半晌,抿唇強笑,「不如……我還是自己想辦法走吧?」
「不行,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不能白費我一番心思!」易寯羽起身拍桌激將道,「你作為一個男人,膽子能不能不要這麼小!這麼怕死!毫無男子漢氣概!」
「這不是有沒有男子漢氣概的問題!」沈浩然被她突然的拍桌驚得瑟縮了一下,後退幾步,苦笑道,「是脆弱生命只有一次的問題!」
易寯羽瞧他連連退步的模樣當真是打了退堂鼓,立刻輕躍上前,纖指點住他的奇經八脈。
「我封穴的手法源於吐蕃番僧,當今世上只有我與鬼醫凌霄可解,你不必妄圖以內力闖穴解開。」易寯羽一臉漠然地看著驚訝得瞳孔舒張的沈浩然,優雅地轉身下樓,邊走邊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從不失信於人,你在此等候天黑出發便是。」
沈浩然縱然後悔卻也徒嘆奈何,只能苦於原地罰站般長候不動。忽然,他聽到小島西側傳來陣陣錘鑿之聲,沒過多久,聲音越來越密,似還伴有許多人交談往來。
沈浩然雖然好奇,也想探究一二,怎奈即使拼盡全力,被易寯羽點住的身體也絲毫不得動彈。他也只得極力忍耐,別無他法。
時光飛逝,天色漸暗。
小島西岸的動靜漸漸被嘈雜的人聲所替代,但詭異的是,冥冥昏昏之中,只聞人聲,卻不見火把、燈籠等一絲光亮。
不一會,人聲漸近,閣樓之中也傳來密密的腳步聲。
「沈公子,得罪了。」一健壯高挑的黑衣男子迎面而來,拱手施禮,快步上前解開沈浩然的穴道,躬身解釋,「在下浩清,是浩鵠、浩天的同門師兄,歷屬易宅少主之下。現奉少主之令送您離開應天,還請您配合下屬。」
說罷,浩清側目示意身後小廝,兩名黑衣小廝立刻架起還在鬆動筋骨的沈浩然。
「我說你們這個少主也太……」沈浩然閉目揉了揉站立太久已經酸僵的脖頸,還未說完話,就突然被一左一右兩名小廝推架著往樓下走去。
「你們這是做什麼?」沈浩然被此無禮之舉驚得呆愣片刻,方才想起掙扎,怒斥道,「難不成你家少主是這樣幫忙的?」
「少主說了,您定不配合,讓我們像搬貨物一樣將您扔上去。」浩清跟在他們身後淡淡道,「少主一門心思為您,也請您諒解。」
「喂!哪有牛不喝水強摁頭的道理?」沈浩然身子拗不過,只得扯著脖子不停回首,與浩清理論,「我不要你們少主幫忙了還不行嗎?」
「少主說了:不行!」浩清依舊冷著臉,彷彿還有幾分嫌惡般嘆道,「少主還吩咐了,若您誓死不聽,就讓我堵了您的嘴,用繩子捆進飛艙。」
「我——」沈浩然再次體會到易宅從上而下的蠻霸之氣,這有理說不清的憋屈感可讓他絲毫感激不起來。他運力欲施展內功掙脫,可奇怪的事,無論他如何努力,丹田之中竟無一分內勁可用。
見沈浩然沉默,怕他憋著什麼壞心思,浩清又沉音警告道:「少主的點穴手法天下獨絕,現下我也只能解開部分,讓您鬆鬆筋骨。但至於內力調用,恐怕要待明日了。」
沈浩然欲哭無淚,直氣得牙根痒痒,垂首狂呼氣,用盡全力卻還是掙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