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拒絕選擇
有一次,當他在旅館房間裏高談闊論時,隔著板壁,突然聽見兩個男人好奇地說:
“隔壁是什麽人?”
另一個男人說:“聽口音是外地人……”
神秘兮兮地,沒有再說下去。
石季婉馬上緊張了起來,楊世會也不再說話了。
楊世會有時也帶孟明珠來看石季婉。
三個人晚上一起到街上散步,當時正值舊曆正月十五前後,店家的門上,都插著香。
石季婉不知道這裏還有這種風俗習慣,她感到很好奇,還特意上前去聞了一聞。
一天清晨在旅館裏,楊世會倚在床上,照例與石季婉聊著天。
他的肚子隱隱作痛,但是他卻一直忍著。
孟明珠來了之後,他一見她,馬上就對她說,他感覺身上不舒服。
孟明珠坐在房門邊的一把椅子上,關切地問痛得如何,說等一會兒泡杯午時茶吃,可能就會好的。
石季婉看到這裏,感覺非常的惆悵。
她一直和楊世會在一起,楊世會卻不告訴她不舒服,反而去告訴孟明珠。
很顯然,他已經把孟明珠當成了親人一樣的了。
而她自己,在他們兩個人眼裏,好像倒成了一個局外人。
他們三個人在房間裏,一呆就是大半天。
楊世會要孟明珠也說些與她相關的事情聽聽。
孟明珠說,她沒有什麽可說的。
楊世會說,你被派到鄉下指導養蠶時,作為一個單身女子,難道沒有遇到男人的騷擾之類的事情嗎?
孟明珠說:“嗯,這個是有的。一次我到鄉下住在一個鄉紳家,那鄉紳已經年近五十了。吃過午飯之後,請我到客堂間坐下來吃茶,說話之間,那人站起來又坐下,停停又走走,像是老鷹的俯衝撲食一般,我一看勢頭不對,馬上就起身逃脫了。”
她在講這些時,臉都紅了,像個鄉下姑娘,完全是男女之間的緊張與驚異。
石季婉直誇她講得好。
後來,三個人覺得沒有什麽話可講了。
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石季婉就笑著說:“孟先生長得真美,我來畫畫她。”
說完便找出鉛筆與紙來,孟明珠就坐在那裏讓她畫。
楊世會則在一旁很高興地看著她畫畫,
楊世會看她勾了臉龐,畫出眉眼鼻子,便誇她真是神來之筆。
石季婉正準備要畫嘴角時,她卻忽然停了下來,不畫了。
楊世會奇怪問她怎麽不往下畫了。
石季婉說:“不知道怎麽,這眼睛倒有點像你。”
楊世會聽了之後,當時臉一沉,把畫放在一邊,不看了。
孟明珠看到這樣,於是便起身告辭了。
孟明珠走後,石季婉說:“我畫著畫著,隻覺得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裏好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去了,你還隻管問我為何不畫下去!”
她的語氣中不勝委屈,隻管巴巴地看著他。
楊世會見她這樣,竟然一點也不同情,隻是覺得有些詫異。
在他的心裏,石季婉不可被委屈的,可是現在她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他一向認為石季婉是大氣的,是不會拘泥於女人之間這種爭風吃醋的小事兒的。
上次他跟她講起小薛的事情的時候,她不是也沒有說什麽嗎?
可是他沒有想到,她現在居然吃起孟明珠的醋來了。
他感到非常的失望。
兩個人一起出去散步。
城外的油菜花開得正濃,是那種最鮮明的亮黃色,一直伸展到天邊。
因為地勢扁平,望過去並不是很廣闊,而是一條黃帶子,沒有盡頭。
相形之下,天色也給逼成了極淡的淺藍。
他現在告訴她,他剛從武漢逃出來,躲在虹口的那個日本人家裏的時候,他和那個日本主婦也發生關係了。
她終於明白她第二次去看他的時候,那個日本女人一臉不耐煩的神氣了,原來是這樣。
原來那個女人真的是在嫉妒她。
當時她隻是詫異於她不耐煩的表情,僅僅也隻是懷疑而已,
她本來知道日本女人不比中國家庭主婦,一向風流。
而且日本是戰敗國,他們的國民現在末日感得厲害,不知道過了今天之後,是否還會有明天,
所以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他就與那日本女人勾搭成奸。
對此,她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不過,他和日本女人的這種露水姻緣,她並不介意。
甚至她還有點覺得他替她擴展了地平線。
他也許也是這樣想的。
盡管她從來都不問他,也不鼓勵他告訴她。
而且,她關心的,並不是這個,即使他告訴她這個日本女人的事,她也不會在乎的。
走著走著,她終於開口了:“你決定怎麽樣,要是你不能放棄小薛小姐,那麽我可以走開。”
孟明珠是他的保護色,又是他現在唯一的一點安慰,所以石季婉根本就不提她。
他顯然感到很意外,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便笑著說:
“好好的牙齒,為什麽要拔掉?要選擇就是不好……”
為什麽“要選擇就是不好”?
她聽了半天沒有明白,覺得他這句話甚至連詭辯都不是,而完全是一個瘋子的邏輯。
楊世會繼續解釋道:“我待你,天上地上,無有得比較。若選擇的話,不但於你是委屈,亦對不起小薛。”
接著,他又引經據典地羅嗦了一大堆。
石季婉覺得簡直有些忍無可忍了。
她耐心地聽他說完,然後說:“你說最好的東西是不可選擇的,我完全懂得。但這件事情還是要請你選擇,就當我無理也罷。”
楊世會沉默不語。
石季婉責問他道:“你與我結婚時,婚貼著寫現世安穩,你怎麽不給我安穩?”
楊世會說:“世景荒荒,其實我與小薛有沒有再見之日都不知道,你還是不問為好。”
石季婉說:“不,我相信你有這樣的本領。”
楊世會依舊抱之以沉默。
石季婉歎了一口氣說:“你到底是不肯。我想過了,倘使我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至於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我將隻是萎謝了。”
楊世會聽了,心裏也有些難受,但他想了想,又覺得這樣不好。
因為他覺得他與石季婉在一起,從來都是在仙境中的,是不可以有悲哀這種東西來打擾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