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離開溫州
第二天,楊世會帶了本《左傳》來,跟石季婉一起看。
楊世會笑著對她說:“齊桓公做公子的時候,出了點事逃走,叫他的未婚妻等他二十五年。她說:‘等你二十五年,我也老了,不如就說永遠等你吧。’”
說完他停下來,希望她能夠對此有所表示。
他希望她也能像齊桓公的未婚妻一樣,也會永遠地等著他。
但是她隻是微微地笑了笑,沒有作聲。
這個時候了,自己都朝不保夕了,他居然還在以齊桓公來自比,他以為他是誰啊。
難道他以為有一天他重新出頭露麵了,她還在等著他回來,和別的女人一起跟他來個大團圓?
他倒是有齊桓公的雄心,但是卻沒有齊桓公的命。
因為齊桓公還有一批忠實的人在追隨著他,而現在的楊世會,卻隻不過是一個惶惶不可終日且又被大張旗鼓地通緝的漢奸罷了。
石季婉在準備回上海的前一晚,她提出想到孟明珠的家裏去看看,她想知道楊世會現在究竟居住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孟明珠聽說後,就對楊世會說:“石小姐如果來的話,此地的左鄰右舍又會怎麽看我,惟有在這件事情上,請你務必要顧及我的臉麵。”
所以,楊世會就對鄰居們說,石季婉是他的妹妹。
楊世會這樣做,也並不覺得心裏有多內疚,他覺得他對待石季婉,就像是他自己一樣,寧願委屈自己一點,倒是要多照顧一下小薛與孟明珠。
石季婉一看到這房間的擺設和布局,心裏馬上就明白了。
在這柴間一樣大小的房間裏,擺放著一張大床,一張小床。
不用說,那張大床肯定是楊世會與孟明珠的下榻之處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不去想它了。
孟明珠的母親在給他們倒過茶水之後,便到隔壁的鄰居家裏去了。
楊世會坐在床上,石季婉和孟明珠各自把一把椅子凳子拿過來,坐在了床前。
三個人天南海北地隨便地聊著家常。
直到夜深了,石季婉還舍不得走。
她來溫州已經二十天了,對楊世會依舊是戀戀不舍。
盡管她知道他處處留情,盡管她知道他現在和別的女人同居在一起,但是她還是舍不得就這麽離開他。
但是楊世會卻擔心石季婉在這裏對他不利。
因為現在多一個熟悉他的人在這樣的一個陌生的小城裏,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況且,由於她的存在,他與孟明珠已經不像以前那麽放鬆,那麽快樂了。
所以,他一直在催著她,希望她能夠早點回上海去。
石季婉離開溫州的那天,外麵下起了很大的雨。
她多麽希望楊世會能夠再多挽留她幾天啊,可是楊世會卻沒有一點這樣的意思。
楊世會送她上船時,她本來想說點什麽,但是她看了看他,卻欲言又止。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把頭扭到一邊說:“不要問我了好不好?”
他清楚地知道,她還是想讓他在她和小薛之間選擇的事情。
她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地碎成了粉末……
數日後,他接到她從上海的來信說:“那天船準備開時,你回到岸上去了,我一個人在雨中撐著傘,站在船舷邊,對著滔滔的黃浪,佇立涕泣了很久。”
同時隨信還寄了錢來,說想你沒有錢用,我怎麽都要節省的,現在知道你在那邊的生活用度,我也有個打算了,你不要掛念。
楊世會讀完信,非常的感動,他心裏暗暗地責備自己,對石季婉有些太過分了。
但是不久之後,他馬上就把這份自責給拋到一邊去了,又過起了渾渾噩噩的生活。
他想,石季婉在上海,總比他現在在鄉下要好過一點,即使她受一點委屈,那又算得了什麽呢。
他現在在這裏,不也是度日如年嗎。
但盡管這樣,他不是也一樣過得很好嗎。
石季婉從溫州回來後,感覺痛苦就像火車一樣,轟隆隆一天到晚地開著,日夜之間沒有一點的空隙。
每天早上一醒來,它就在枕邊。
她仔細一看,原來是隻手表,走了一夜。
在馬路上,她偶然聽到商店裏麵播放的京戲。
裏麵唱須生的那個中州音,聽上去非常像楊世會,她的淚水立刻盈滿了眼眶。
在飯桌上,她想起楊世會寄人籬下,坐在主人家的大圓桌麵上,青菜吃到嘴裏,就像濕抹布一樣,脆的東西又像紙,咽不下去。
她夢見自己站在從前樓梯口的一隻朱漆小櫥前——那隻小櫥是她童年時的櫥子,櫥麵上有一道大大的裂紋,因為太破舊,沒有從北方帶回來——她在麵包上抹上果醬,準備帶給楊世會——他躲在隔壁一座空屋裏。
醒來之後,她非常想哭。
雖然她沒有當著姑姑的麵哭,但是姑姑也應該知道。
這天,她又匆匆地把一份碗筷收了去,免得姑姑看見一碗飯沒動。
石文珊笑著說:“你這樣‘食少事繁,吾其不久矣!’”
她聽了眼淚差點要掉下來。
可惜她不是諸葛亮,雖然吃得少,但是並沒像他那樣,還要為國做那麽多的事情,操那麽多的心。
她現在所遭的罪,隻是來自於一個人。
他就是楊世會。
石季婉把碗碟送到廚房裏回來,故作輕鬆地對姑姑說:
“楊世會愛上了小薛小姐,現在又有這孟先生,我又從來沒問過他要不要錢。”
她沒有告訴姑姑她曾經給楊世會寄錢的事情,因為她不知道姑姑會是什麽樣的態度。
石文珊說:“為了點錢就至於痛苦成這樣嗎,還給他好了!”
“二嬸要回來了,我要還二嬸的錢。”
“也不一定要現在還給二嬸。”
石季婉沒有吭聲。
為了還她母親的錢,她已經等了這麽久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把欠她母親的錢還給她。
就因為那八百塊錢,她已經不想再欠她母親什麽了,所以一定要還她錢。
沉默了一會兒後,石文珊輕輕地笑著說:“他這人也真是太濫了。”
她又何嚐不知道這一點呢,可是她就是愛他,她又能怎麽辦呢。
石文珊看到石季婉仍然一聲不吭,便冷冷地說:“沒有一個男人值得這樣。”
看來她自己已經徹底從義哥哥的陰影裏走出來了。
石季婉終於回答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喜歡起來簡直是狂喜,難受起來倒不大覺得,木木的。”
石文珊隻是笑了笑。
石季婉覺得,她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人,對一般的事情抵抗力很強,事實上,也隻有她母親和楊世會讓她受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