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夢圓夢碎夢癡纏
子聲遠遠的看見碧君躲進門去，忙快步跑到戲院的門口，急切又深情的喊道：”小福子。“
本已經走到院內的碧君在聽見子聲聲音的那一刻，渾身猛的一顫，心裏湧起無盡的酸楚。她本想快步的跑進後台去，可是心裏如此想著，雙腳卻不爭氣的再也邁不開步子來。碧君背對著子聲定定的站在那裏，任憑子聲如何的叫自己始終都沒有轉過身來。
一輪圓月映照下的碧君和子聲，如同兩尊冰冷的雕像立在門的內外，任憑清冷的銀輝傾斜在自己的身上，兩個人的眼中都飽含著深情，心裏都盛滿了酸楚，一時竟都凝語哽咽，苦澀難言。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站了一會子，還是子聲忍不住先開了口，他求碧君出來與自己談一談。碧君聽出子聲話裏的難過與沮喪，心裏也滿是心疼與感傷。碧君終究還是轉過身來，看向了身後的子聲。她看見月光下的子聲形容憔悴，目光中失去了往日的明亮與溫暖，寫滿了頹廢與辛酸。這不應該是子聲所應該有的模樣，在碧君的記憶之中，她的平哥哥似乎永遠都是那個陽光燦爛、溫潤美好的翩翩少年。
碧君在子聲近乎哀求的話語中，默默的走出了戲院的大門，然後輕輕的走到子聲的身邊，隨著他朝夜色深處走去。
一直坐在門房裏暗中觀察的金魚眼老吳目睹了方才門口發生的一切，他待碧君和子聲從門口走遠，忙從門房裏悄悄走出來，將頭探出門外，朝著子聲和碧君離開的背影望了一望，然後轉身邊往門房走，邊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不屑的輕聲罵道：“這哪還是什麽戲園子啊，簡直就是一個娼窩子，平日裏一個個裝得都跟貞潔烈女一樣，我呸，還不是跟唐蓉珍一樣的下賤，左一個右一個的勾搭小爺們，什麽玩意兒。”
金魚眼輕聲罵著，猛一抬頭，意外的看見在後台門口一身戲裝的白晴方正目光清冷的望著大門的方向，月光陰沉之下的他越發顯得孤傲冷峻起來。
方才，從後台出來尋碧君的晴方無意中看見碧君轉身隨著子聲離去的身影，心裏止不住的一陣痛楚和淒涼。他知道，任憑碧君如何的掙紮努力，終究還是忘不掉放不下這個閆子聲。在碧君踏出大門的那一刹那，晴方真想奔過去一把將她死死的拉住，甚至想把她緊緊的擁入懷中，再也不許那個男人走近她半步，可是理智告訴晴方不能那樣做，他自己問自己：我又是碧君什麽人，憑什麽要管著她，在碧君的心裏又何曾裝進過自己一絲半點？晴朗懊喪的歎了一口氣，如同抽了筋骨一樣，無精打算的掀開後台的門簾走了進去，眼中沒有了往日的驕傲與神采。
碧君隨著子聲在夜色中慢慢前行，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子，最終還是子聲先開了口。子聲柔聲問碧君道：“你還好嗎？”
碧君微微一愣，然後輕聲說道：“我很好。”
子聲停住腳步，看著一連平靜的碧君，頹喪的說道：“你不問問我可曾安好嗎？”
碧君轉過頭快快的在子聲臉上掃了一眼，然後繼續慢慢的向前走，邊走邊對站在那裏的子聲說道：”你自然也是好的。“
碧君平靜中透著冷漠的態度讓子聲很是不舒服，他快步追上碧君，情緒有些激動的說道：”我不好，我想你想的快要發瘋了你知不知道。“
子聲說完，竟然像一個孩子一樣站在月光下委屈的哭了起來。碧君從未見過子聲如此這般的模樣，她的心裏難過極了，自己何嚐不是也在時時刻刻的想著子聲。碧君看了看周遭，月色中的巷道裏空寂無人，碧君默默的走過去踮起腳用帕子給子聲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子聲一把抓住碧君的小手，試圖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碧君連忙用力掙脫，躲到一旁站定後，對一臉錯愕的子聲說道：”平哥哥，莫要這樣，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自此以後我們隻是異姓兄妹，再不能摻雜其他了。“
子聲心裏也很清楚，即使自己再怎麽樣難以割舍碧君，自己的母親是定然不會讓碧君進門，在自己的天平中，親情和愛情終究不能兩全，自己終究是不能給碧君一個交待了。
子聲眼神黯淡的看著碧君，輕聲說道：”小福子，我是真心的，隻是。。。。。。“後邊的話子聲哽在心裏，怎麽也張不開口說它出來。
碧君淒涼的一笑，竭力的控製住內心的傷感，柔聲說：“平哥哥，你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伯母前兒找過我了，我也答應她老人家自此以後與你再不生絲毫的瓜葛。
子聲聽說母親已經見過了碧君，心裏更加的沮喪和煩亂起來。他低下頭，愧疚的說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沒用，連累你受委屈了。“
碧君望著子聲憔悴的身影和頹喪的麵容，心裏就像刀割一樣難受，但是她一直克製著自己的情感，不在子聲麵前流露出一絲一毫來。
碧君平靜的對子聲說道：”這不是你的錯，你我之間也本來就沒有什麽，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就讓這場夢停在那年的夏天吧，無論今後見或者不見，我們都要好好的，你瞧這天上的月亮有圓有缺，人自然也是如此，有歡喜就有悲傷，哪能事事都如人所願。“
子聲心有不甘的走近碧君，深情的說道：”小福子，我心裏憋屈，我心裏難受，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碧君往後退了一步，定定的看著子聲，說道：”莫要再說這沒出息的話了，我不喜歡你如今這副樣子，大丈夫不能一味的牽絆在兒女私情裏麵，我喜歡看你笑，權當為了我你也要振作起來，笑著走好今後的路，無論今後的路途平與不平，我都希望你笑著走下去，你聽不明白了嗎？“
碧君的話如一劑良藥安撫著子聲紛亂的心情，他的眼睛之中雖然還有一層霧氣，但是依稀又能看到一絲笑意在裏邊。
子聲和碧君又繼續向前走著，他們知道今後這樣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時光怕是再也不會有了，子聲和碧君都沒有再說話，心中俱都充滿了惆悵與感傷。這段源起於六年前那個美麗夏季的愛情，還沒有絢麗的綻放，就已然凋落了。今晚，他們離的是這樣的近，近的可以捕捉到彼此的呼吸與心跳。今晚，他們又離的是那麽的遠，遠的已經咫尺天涯。
兩個人就這樣一直走著，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碧君所住的那個胡同口。碧君輕聲說：”我到了。“
子聲停下腳步，依依不舍的看著碧君，柔聲說：”我能再抱抱你嗎？“
子聲說完，也不管碧君是否答應，便張開了寬闊的懷抱，等待著碧君投過身子，可是碧君並沒有如他想的那樣投入他寬闊溫暖的懷抱。
碧君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裏一陣難過，可是她不願意再給他一點點的遐想和留戀，碧君默默的轉過身子，一個人朝大雜院走去。
子聲孤零零的站在巷子口，一直張開著臂膀，他知道他的小福子再也不會投入自己的懷抱了，子聲心頭一陣哽咽，他在碧君即將走進大門的瞬間，大聲的叫了一聲：”小福子。“
碧君停下了腳步，回過身子望向子聲。子聲慢慢的收攏伸開的胳膊，做成環抱狀，然後朝著碧君咧嘴笑了起來，那笑容之中帶著點點的淚光。碧君不敢再多看子聲一眼，她朝著子聲也溫柔的笑了一笑，稍微遲疑了一下之後，便帶著幾分慌亂和心酸，匆匆的跑進了門去，然後用力將大門緊緊的關閉。那一刻，碧君克製了很久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碧君怕被旁人看見，忙低頭跑進了自己的小屋，一頭撲倒在床上咬著自己的手指痛哭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哭累了的碧君呆呆的躺在床上，右手的食指上有一個鮮紅的牙印，正默默的滲著血絲。晴方散戲回來，見碧君屋子裏的燈黑著，他走到門前用力推了一推，發現門從裏邊用門栓鎖著。晴方關切的叫了幾聲碧君，見裏邊沒有聲響，他忙使勁敲起門來，邊敲門邊叫碧君開門。
正沉浸在傷心和難過之中的碧君被晴方的敲門聲驚醒了過來，她忙坐起身，強打起精神衝著門外說道：”白大哥，我睡下了，有什麽事明兒再說吧。“
晴方聽見碧君的聲音沒有什麽異樣，這才放下心來，柔聲說：”那你好好歇著吧，明兒見。“
晴方說完，慢慢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心裏默默的想著明天慢點來到吧，他生怕明天一來碧君就會離開這裏，再也不會回來。
這一晚，子聲痛苦又惆悵，碧君酸楚又哀傷，晴方躊躇又彷徨，而從景和樓散戲出來的月明心中也是充滿了寂寞與失落。子聲因為去見碧君，今晚上又向戲園子請了假，這讓景合樓的老板齊會長多少有些不高興，但是礙於麵子並沒有發作出來。月明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他知道子聲如果繼續這樣為了那個女人而不管不顧下去，毀得不光是他的名聲更是他在梨園行裏的大好前程。
月明這幾日從子聲那裏知道了子聲的心事，雖然他不知道子聲的母親為什麽不喜歡朱碧君，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子聲的母親就是拚上老命也絕不會允許他退婚另聘他人。月明眼瞅著子聲為這件事情糾結痛苦，始終下不了狠心與那女人做個了斷，月明知道這個時候需要有人再添上一把柴火，讓這把火徹徹底底將那朱碧君燒個粉碎，讓子聲對她心中殘存的留戀也化為青煙，落為灰燼，月明如此盤算著，但是一時又想不出更好更妙的法子來。
說來，月明也是個極矛盾的人，他明知道自己身為男兒之身，無論子聲心裏有誰沒誰，自己都永遠成不了子聲的枕邊人，可是他就是這麽見不得朱碧君，一是處於心底裏的嫉妒，更主要的則是他希望自己得不到子聲的人和子聲心，那他寧願子聲的心碎掉裂開，寧願子聲日日年年守著一個他不愛不疼的王晚秋，也不願意子聲和朱碧君琴瑟和諧的立在自己麵前。
月明心裏的苦痛與掙紮隻有他自己知道，人前他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名角兒駱老板，人後他是那個愛而不得的落寞人，他常常在想，老天真是捉弄人，既然將自己生為男兒之身，為何就不能讓自己好好的去做個男人，而偏偏讓他唱了乾旦，偏偏遇見閆子聲，又偏偏人戲不分的愛上了這個冤家。
這隱秘的愛慕與心事擾的月明終日沉浸在紛亂與矛盾之中不能自拔，他的心性也漸漸的與往日大不相同，他愛子聲愛的越來越癡狂，即使得不到他的心，那就不如讓他的心徹底的涼掉碎掉，到那時，也許子聲就會發現隻有他駱月明才會如同那靜好的月光一樣輕柔的撫慰他破碎失意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