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自釀苦酒怎吞咽
去年秋天,曹泰興的戲園子裏從天津請來一個唱蹦蹦的戲班子,挑班唱戲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叫林如雪的老姑娘。這個林如雪如她的名字一樣渾身白嫩如冬雪,不光蹦蹦唱的好,而且性子也最是個活泛的,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狐媚氣。她的到來,讓戲園子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不說,而且漸漸的竟然和曹泰興勾搭在了一處。起初,杜氏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有一天出門閑逛的杜氏無意中瞅見曹泰興和林如雪一起從一處院落裏出來,舉止十分的親密。杜氏躲在一旁等這兩人走遠後,朝跟前的鄰居仔細一打聽才知道,這院落竟然是曹泰興新進買下來的,而且這林如雪和曹泰興已經在這裏住了好一陣子了。得知這一切的杜氏,怒火險些衝破胸膛,她總算明白曹泰興前陣子為什麽要自己搬出去單住。當時,曹泰興說他表弟租的房子眼看就要到期,他先搬過去和他表弟一家同住一陣子,等表弟一家租期一滿回老家了,就接她過去同住。杜氏跟了曹泰興幾年,處處受他照拂,自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於是便任由他一個人帶著家當搬出去單獨住了。起初,曹泰興每日都會在杜氏房裏坐上一陣子,或是吃頓飯或著歇個午覺,隔個兩三日還會與杜氏住上一晚。可是最近,杜氏明顯感覺到曹泰興對自己越來越冷淡,三四天見不到人影都屬平常,杜氏每次厚著麵皮到前邊將曹泰興拉到自己房中,這曹泰興也隻是淺淺坐一坐便尋個借口出去了。往日,曹泰興最是個擅長房事的,兩三日不與杜氏歡好便渾身難受,可是如今一個月也不見他來住上一晚。杜氏也曾扯住曹泰興的胳膊私下裏問過他究竟是什麽緣故,曹泰興一臉無奈的說他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心有餘力不足,更何況這邊的戲園子才剛剛上手,事務又多,哪裏還顧得上房中野趣兒。
杜氏見他說的真切有理,心中縱有不悅也自然不好在發作出來。如今,杜氏親眼目睹了曹泰興和林如雪的醜事,又親耳聽說他背著自己竟然買了院落,與那林如雪如同夫妻一般同居在一處,可歎自己竟然還癡心的拿這老東西當靠山。杜氏越想越氣,她怒氣衝衝的跑回戲園子,將正在後台扮戲的林如雪一把扯住,當著眾人的麵撕打起來。正在前邊調理胡琴的佑君聽人說母親在後台與林如雪打起來了,生怕母親吃虧的佑君立馬跑到後邊給母親幫忙。林如雪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挑班唱戲多年,又四處闖蕩慣了,哪裏會怕杜氏母子,她和自己班子裏的幾個人沒廢吹灰之力便將杜氏母子打倒在地。後邊正亂著,曹泰興從前頭趕過來,大聲喝止了正在打鬥吵鬧的眾人。杜氏一見曹泰興來了,她披頭散發的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又打又罵起來。曹泰興起初隻是好言哄勸,可是杜氏罵得越來越難聽,打得越來越疼,曹泰興的火也被躥了起來。他一把將杜氏從自己身旁推開,朝杜氏怒吼道:“你少跟老子在這撒潑,我又不是你男人,你憑什麽管老子的事情,老子想睡誰就睡誰,你要撒潑給老子滾回張家口找你男人去。”杜氏被曹泰興如此一譏諷,心裏又氣又羞,怒火攻心之下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護目心切的佑君一把將母親抱起來送回房中,一邊轉頭仇恨的對曹泰興說道:“姓曹的,你別欺人太甚,我娘要有個好歹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當天晚上散了戲,曹泰興來到後院看望杜氏。一見曹泰興進來,佑君捏緊拳頭就要上前打他,躺在床上的杜氏喝住了他。佑君不解的回頭看了看母親,杜氏朝兒子搖了搖頭,輕聲讓佑君出去,自己有話要與曹泰興談。
佑君狠狠的瞪了曹泰興一眼,一把將他推到一邊,然後氣呼呼的走了出去。
曹泰興走過去坐到杜氏身旁,握住杜氏的手,問她可曾好些。杜氏將手使勁抽了回來,沒好氣的說自己還有一口氣,不用他惦記,留著這點虛情假意回去到那林如雪跟前裝樣子吧。曹泰興笑了一笑,語氣真誠的告訴杜氏,自己白天說話是不中聽,但是這一切都是不是她想的那樣。杜氏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後定定的看著曹泰興的眼睛,看這老東西還想用什麽鬼話來騙自己。
曹泰興告訴杜氏,自己是買下了那處院落,本來是打算接她過去住的,可是這林如雪一門心思的要勾搭自己,自己也是想著把她哄高興了讓她在戲園子裏多唱一陣子的戲,這樣咱們不就可以多掙些錢嗎?他隻是與這小娘們逢場作戲罷了,並沒想著和她做什麽長久夫妻,更何況那林如雪也是跑碼頭的人,什麽來路的人沒見過,怎麽會安心呆在他這個老頭子身邊,大家不過都是各取所需罷了,他心裏可是隻有杜氏一個人,要不然也不會因為杜氏一家而得罪了那位綏化的師長,跑到唐山來唱這出戲。
杜氏對曹泰興的話雖然沒有全信但是也已然漸漸平靜了下來。其實,這半日她也仔仔細細盤算了一番,現如今自己母子全倚仗這個男人過日子,若真惹惱了他,自己和佑君就隻能卷鋪蓋回唐山。若是放在過去,回張家口就回張家口,杜氏一點都不害怕。可是,此次來唐山之後,自己在曹泰興的花言巧語哄騙之下,頭腦一熱竟然把自己所有的傍身錢全部以入股的名義全都給了曹泰興,雖說當時立下了字據,但是畢竟錢現在全捏在他手裏,自己孤兒寡母又身處異鄉,一時也真拿他沒有辦法。杜氏怨恨自己當時被豬油蒙了心受了這老貨的蒙騙,現如今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想想臨來唐山時自己娘家母親曾勸誡自己捏進錢袋子的話,杜氏胸中湧起萬千的悔恨。但是事情已然如此,隻得生生吞下這口惡氣,硬著頭皮與曹泰興繼續敷衍應付下去了,要不然真的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想想杜氏,在丈夫筱丹鳳在世之時是何等驕傲之人,如今竟也落到仰人鼻息的地步。自從那次與曹泰興鬧過之後,曹泰興倒是收斂了幾日,但是後來又經不住林如雪的誘惑,人前人後又廝混在一起了。杜氏在忍無可忍之時,又鬧了四五次,起初曹泰興還會安撫她兩句,可是次數一多,次次都是她落了下風不說,曹泰興也懶得去理會她,甚至當著杜氏的麵也毫不避諱的與林如雪親親我我的起來。一次,在杜氏又不知死活的鬧開來時,曹泰興命人將她駕著丟到後院裏,任憑她哭鬧個夠。佑君眼見著母親受此欺淩,衝過去就要與曹泰興拚命,可是怎奈他勢單力薄,怎麽會是曹泰興的對手,還沒湊到曹泰興跟前,就被戲園子裏的幾個人打趴在了地上。披頭散發的杜氏護子心切,連忙衝過去將兒子死死抱在懷中,不容其他人再靠近一步。曹泰興厭惡地瞪了杜氏母子一眼,然後惡狠狠的告訴杜氏,讓她最好放聰明些,若要再不知道個眉眼高低,就帶著她的孽障兒子滾回張家口去,往後也再休想從他這裏拿到一個子兒。
事後,杜氏思來想去,權衡再三,心裏縱然萬般不甘,但是在明麵上卻也不敢再與曹泰興發生衝突了。好在曹泰興也並沒有真的那麽絕情,雖說兩人已經心生嫌隙,但是念在過去的舊情,在衣食起居上倒也繼續關照著她們母子,甚至隔上十天半月也還是會到杜氏這裏來同居一晚。
日子就在這樣磕磕絆絆中好不容易捱到了年底,杜氏滿心歡喜的以為曹泰興會給自己按股分紅,可是眼巴巴的等到臘月二十六封箱之後,曹泰興也一直未說分紅的事情。杜氏將他截住問他什麽時候分紅,曹泰興不屑的看了看他,冷冷的告訴她,戲園子才開了半年多,雖說因為有了林如雪這塊招牌,生意還不錯,但是年底一算,除去各項花銷和包銀人工,一分沒剩下,拿什麽分,若是實在要分,那就拿把刀來將自己剮了分一分。
杜氏哪裏肯信他這鬼話,又與曹泰興大吵了一架,直嚷嚷著要拿他立下的字據去告曹泰興。曹泰興也被她鬧的緊了,也怕杜氏真的去提高,對自己的聲名和戲院的生意大有影響,於是便又好言將杜氏勸慰了一番,想她承諾,等明年開春後,戲院再掙一陣子錢,定然會將紅利如數拿與她。當時,那狐媚的林如雪已經帶著戲班子離開了唐山回天津老家去了,為了表示自己的誠心,曹泰興便將杜氏接到了自己新買的那所宅院裏,與他住在了一起。杜氏見林如雪已走,曹泰興終究還是念著她的,便又信了曹泰興的話,暫時將分紅的事情放了下來,還在那寬大的新宅子裏與曹泰興一起歡歡喜喜過了一個熱鬧的春節。
翻過年之後,曹泰興從關外請來了一個京戲班子唱戲,由於唱頭牌的是關外有名的老生,唱念做打樣樣精通,很快就在唐山打開了局麵,戲園子的生意比去年林如雪在時還要紅火。杜氏見戲園子的生意越發好了,便又跟曹泰興提起分紅的事情。曹泰興每次都會將她好言安撫一番,並告訴她戲園子正在爬坡,處處需要用錢,等再過陣子本利一起算與她。曹泰興還在一次雲雨過後,向杜氏承諾,等過幾年自己幹不動了,就將這戲園子交給佑君經管,自己便和杜氏在這寬大的宅子裏做正頭的夫妻,快活上幾年。
杜氏一聽曹泰興這話,自然心裏樂開了花,她最是個喜歡聽男人甜言蜜語的蠢人,幾次三番被曹泰興的一張巧嘴騙的賠上了身子搭上了名聲,如今連傍身錢也被曹泰興攥了過去,自己還渾然不覺危險的臨近。甚至因為有了曹泰興的許諾,杜氏在曹泰興跟前越是殷勤,一天天盼望著自己兒子能早日掌管這戲園子。
就在杜氏好了傷疤忘了疼,將林如雪這檔子事情忘在腦後的時候,曹泰興卻毫無征兆的死了。原來,在今年端午節後,曹泰興對杜氏說自己去年在張家口時已經給三閨女定妥了人家,眼看著嫁娶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自己要回去主持這樁大事。這曹泰興自從幾年前與杜氏廝混在一起後,便很少回老家,家中那兩個又土氣又蠢笨的鄉下妻妾也早被他拋在九霄雲外,如今他要回去嫁女,杜氏也不好再做阻攔。於是,曹泰興將戲園子的生意暫時交代給一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賬房先生之後,便帶著行李回鄉去了。臨行之時,曹泰興笑著告訴杜氏自己去個四五日便回來了,讓她不要心急,耐心在這裏等著自己。
就在曹泰興回到家中的當晚,他在家宴之上貪飲了幾杯,在起身如廁之時,忽然眼前一黑,口鼻一歪,栽倒在地上漸漸沒有了氣息。曹家本來張燈結彩的準備大辦喜事,誰料一夕之間竟然喜事變喪事,讓人深感意外和悲傷。難過之餘,曹家親族連夜商議,喪事倒還在其次,要立刻派人前往唐山將那裏的錢財和生意盡數接管過來,否則消息一走露,就會落到杜氏母子的腰包裏。
於是,曹家的長子帶著才泰興的兩個侄子連夜動身趕往唐山,先行到唐山那邊盯住戲園子的生意,然後等這邊匆匆辦完喪事,大家便去唐山與他們匯合,到時再一起找這個勾搭了曹泰興好幾年的杜氏要個說法。
對於鄉下發生的一切,遠在唐山的杜氏自然是毫不知情,她還喜滋滋的在那寬大的宅院裏等待著曹泰興的歸來,全然沒有意識到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