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美夢赴黃粱
當二三十個身穿縞素的曹家的人烏壓壓破門而入的時候,杜氏與佑君正在堂屋吃著晌午飯。這幫人猛的一進來,將杜氏母子唬了一大跳。正當杜氏厲聲喝問他們的時候,曹家的幾個女兒和媳婦早衝過去一把扯住杜氏的頭大撕打起來。佑君掄起凳子準備去解救母親的時候,早被曹家的幾個精壯漢子砸翻在地一頓好打。不消片刻,杜氏和佑君都鼻青臉腫的被綁起來丟在院子裏的毒太陽下邊。杜氏睜開腫脹一片的眼睛,眼瞅著這些人挨個屋子翻箱倒櫃搜尋財物,怎奈自己出了扯著嗓子厲聲怒罵嚎叫,其他一點法子也沒有。
杜氏的嚎叫引來了周遭鄰居的圍觀,大家都好奇的圍在門口看著裏麵的熱鬧,他們和杜氏一樣都不知道這群穿著孝服的男男女女就竟是什麽來路?
杜氏被反綁著雙手在大太陽地裏直著嗓子罵了半日,最終嗓子一陣劇痛,湧出一口濃血來,整個人也昏死了過去。曹家人當著眾人的麵將這宅子從裏到外一通搜尋,將所有的財物連同稍微值點錢的物件全都歸攏到了一起。這時,曹家人從堂屋裏搬出一把椅子,從門外將曹泰興的老妻請進門來在廊上坐下,然後又用一盆涼水將昏死在院子裏的杜氏澆醒,扯到廊下等候曹家人的發落。
披頭散發,嘴角滲血,麵龐青紫,渾身疼痛的杜氏抬起頭仇恨的看了坐在正中的這個又黑又壯實的老婦一眼,使出渾身殘存的一絲氣力罵道:“你這老豬狗,我何時與你結了冤仇,你要這樣害我,你們擅闖民宅一個個都給我等著,但凡今日我留得命在,我定要到官老爺那裏去告你們,治你們個劫菜害命的重罪。”
曹泰興的兩個女兒見杜氏到這般田地了還敢耍潑,便衝過去又左右開弓在杜氏的臉頰上扇了一通耳光,隻打的杜氏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響。
曹泰興的兩個女兒正打的起勁,坐在廊上的他的老妻喝住了她們。這黑壯的鄉下婦人得意的對廊下的杜氏說道:“我老婆子雖說是個鄉下人,鬥大的字不識幾個,但是我卻信因果報應。你當我是哪個?當我們這些人是打家劫舍的胡子呐,睜開你那狗眼看清楚,我是曹泰興的老婆,這些都是曹泰興的兒子女兒和族親!”
杜氏被這婦人的話驚的渾身一哆嗦,她萬萬沒想到曹泰興的老婆孩子會如此氣勢洶洶的打上門來。她穩了穩慌亂的心神,抬頭環顧了下四周,都沒有發現曹泰興的影子,她心裏惱恨的罵這該死的曹泰興這時候跑到哪裏去了,害得自己母子受這冤枉。
那婦人見杜氏似是在四處觀望著什麽,鄙夷的笑了一笑,對杜氏說道:“我當是個什麽樣的貨色將我那男人勾搭了這幾年,原來也不過就這幅蠢樣子,你別胡尋摸了,沒瞅見我們穿著孝服來的嗎?實話告訴你,你等的人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他已經死了葬埋了。”
杜氏一聽這話,隻是不相信,直著嗓子又哭罵起來。曹家人也不想與她再囉嗦,任由杜氏又哭喊了一陣子,然後收拾好搜出來的財物一起裝進箱籠之中,然後全都放到了門外的車上。杜氏眼見得自己的一些體己首飾連同一些布料衣物全都被卷了出去,連忙止住哭聲,大聲讓那些人放下,說這些都是她的東西。
曹家的幾個媳婦不等婆婆開口,便惡狠狠的一起罵了杜氏一通,然後讓人將杜氏母子丟出門去。杜氏死命的掙紮了一番後,最終還是被丟出了門去。曹家人又裏外搜尋了一番之後,也從院子裏走出來,然後用一把大鎖將院門從外邊緊緊的鎖上了。
站在外邊的幾個好心人為杜氏母子解開了身上的麻繩,小聲勸杜氏要識時務,不要再鬧下去了,要不然隻怕還有苦頭吃。
杜氏到了這不田地哪裏還顧的了其他,她衝過去躺在院外的馬車前,嚷著讓馬車從她身上踏過去。曹家的幾個女人又跑過去對杜氏一頓拳打腳踢。這邊正鬧著,聞訊趕來的幾個警察大聲喝住了眾人,然後將曹家的幾個主事的還有杜氏母子全都帶回去審問。警察問了半天,終於問清楚了來龍去脈,那房子的房契還有戲園子的地契上分明都寫著曹泰興的名字,如今曹泰興人已經死了,人家的妻子兒女來接管家產也是應當。反觀這個杜氏,雖然口口聲聲說這宅子是她的,這戲園子她入了股份,可是卻拿不出絲毫的憑據來。杜氏說宅子自己可以不要,但是自己的傍身錢全都被曹泰興拿去入了股,自己要連同紅利和本錢一起要回來,否則縱然是死也要到閻王爺那裏告上一告。
警察跟杜氏索要字據,杜氏說字據已經被曹家人搜家的時候搶去了,現在隻有拿出戲園子當初的賬簿才能看個分明,因為當初她是親眼看著賬房寫進去的。
杜氏天真的以為自己平日對那賬房先生不薄,好煙好茶從來沒斷過,為的就是以防萬一,到時候有個人替自己說句公道話。可是她哪裏想到,那賬房來了之後拿出賬簿給警察一看,裏麵全然沒有記載有關杜氏入股的隻言片語,不光如此還信誓旦旦的說從未看見曹老板從杜氏這裏拿過什麽錢,這戲園子與杜氏壓根沒什麽關係。
警察此時也不好在插手人家的家務事,隻是向兩邊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讓他們心平氣和的說事再莫要打鬧,然後便將眾人遣散了出來。
杜氏哪裏肯咽這口惡氣,她發了瘋似的又提告了幾次,結果曹家的人早都上下做了打點,每次都是被駁斥了出來。不光如此,在最後一次開庭的時候杜氏才知道那曹泰興活著的時候也早提防著自己,人家早早就寫好了遺囑,將所有的財產一一做了分配,隻言片語都沒有提到自己。就在杜氏悔恨萬分,糾纏不停的時候,曹家人將唐山那裏的宅院還有那生意正紅火的戲園子全都折價賣給了旁人,然後帶著一大筆錢財回鄉下去了。
自此,杜氏才徹底的清醒了過來,原來自己一直都被那姓曹的算計,先是被算計了身子,後來又被算計了傍身錢,事情到如今自己也是咎由自取,落的個人財兩空,聲名狼藉的下場。
落魄潦倒的杜氏在幾個戲班裏的同鄉資助下,這才帶著佑君又返回了張家口,在打開家門的那一刹那,杜氏口吐鮮血昏厥了過去。杜氏回鄉後,在長滿荒草的自家院中臥病長大一月,總算是漸漸好轉了起來。現如今,杜氏除了張家口的這個安身之所,身邊再無長物,好在佑君經此一事總算是懂事勤奮了一些,他又在自己舅父的介紹之下在城內的一家唱京戲的園子裏謀了份差事,掙的錢雖然不多,但維持母子二人的生計也勉強夠用。
杜氏是個受不起窮,吃不了苦的,先前丈夫在世時,包銀豐厚,任由她吃穿花費,後來曹泰興與她姘居在一處,錢財也沒短過她的,可是如今要她每日吃糠咽菜,穿土布衣衫,她的心裏萬般不情願,終日裏坐在家中除了咒罵丈夫和曹泰興這兩個死鬼,就是描眉畫眼的妄想著出去再勾搭個有錢的男人來。可是,任憑她再怎麽樣描畫,終究是昨日黃花。
正當杜氏懊惱頹廢之時,她娘家的二哥二嫂興衝衝的跑來看她,並給她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原來,杜氏去年在碧君失蹤後,就哭著央求自己的娘家兄嫂幫著托人四處尋找。偏巧,她二嫂的一位堂妹前些年嫁給了一位北平梨園行唱武生的演員,去年她二嫂捎信讓堂妹夫婦幫著留意碧君的下落。前幾日,北平的堂妹寄來了一張戲報,並在信中詢問這報上唱代戰公主的朱碧君可是他們要找的人?”
杜氏從兄嫂手中接過那戲報一看,果然是碧君,杜氏見那報上全是對碧君的溢美之詞,心下立刻歡喜起來,心想碧君這賤蹄子原來是跑到北平去了。杜氏以為碧君現在又是唱義務戲又是上報紙,一定是成了名角大腕,那包銀也一定非常的高,她們母子的未來總算又有了保障,她恨不能立刻就插翅飛到北平去尋找碧君,自此以後錦衣玉食的享受開來。
杜氏和兄嫂一合計,決定立刻動身去北平投奔碧君,隻有佑君卻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杜氏恨鐵不成鋼的罵佑君沒有一點男子氣概,自己的媳婦都看不住不說,現如今旁人幫著尋見了,又擺出這副死樣子做給誰看。麵對母親和舅舅的責問,佑君心裏也是有苦難言,他不是不想去見碧君,隻是他怕找見碧君,依舊難以得到碧君的心,甚至碧君已經又另嫁他人,若是那樣的場麵,還不如不去見她,至少在自己心中還會殘存一份希望。
杜氏現如今又一門心思的要將碧君做為自己後半生的倚靠,她哪裏顧得上佑君和碧君到底是怎麽一檔子事,在她的心裏碧君就是她手裏的搖錢樹,到什麽時候都得養著她,自己倚靠她也是天經地義。於是,杜氏草草的收拾了行裝,又從兄嫂那裏借來盤費,興衝衝的帶著佑君來到了北平。
方才,在景和樓旁的茶館裏,杜氏被月明的一番話說的心裏十分的惱怒,她堅決不會答應自己的這棵搖錢樹落入旁人之手,更別說這人是那閆子聲了。
杜氏恨恨的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洋車已經停在了茂春大戲院門前。杜氏帶著兒子四處環視了一下後,心想這地界兒雖說比不上方才城內的景和樓氣派,但是到底是北平的戲園子,比起張家口和唐山的園子來要好到哪裏去了。杜氏整了整衣襟,然後帶著複雜的心情走到了後門那邊,向看門的金魚眼打問起碧君來。
金魚眼帶著杜氏母子進來的時候,碧君正在戲台上唱著早軸戲。杜氏被安頓著坐在一張方凳上等著碧君下場,她聽見碧君在前邊唱的比在家時更加的入耳,不禁浮出幾分得意的神色,心想:任你唱的再好,也休想甩開我們娘們獨自快活。
杜氏見後台的眾人都在暗暗打量自己和佑君,忙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她從包袱裏拿出一大包落花生來分給眾人,邊笑著和大家打招呼邊向眾人大聲說自己是碧君的婆婆,那邊坐著的是碧君的男人,這次就是碧君來信叫他們到北平團聚的。
戲班子裏的人都大吃了一驚,大家夥都沒想到前途不可限量的碧君竟然已經早早的婚配,而且看杜氏母子的樣子也不像豪富之家,這讓大家都替碧君有些不值。他們心想,以碧君的品貌,其實完全可以尋一個有錢有勢的主兒,再不濟也完全可以找一個包銀不菲的名角兒嫁了。
後台因為杜氏母子的到來而越發熱鬧起來,幾個平日最喜歡嚼舌根的全都圍攏在杜氏的身邊,問東問西,恨不能立刻就挖出更多的料來,好在人前議論一番。而坐在自己化妝間裏正和兩個師兄對著粉戲的蓉珍也聽一個送熱水的進來說起外間的事,不禁雙眼放光,甜膩膩的對兩個師兄說道:“還有這等事,這個朱碧君平日裏裝的跟黃花閨女一樣,原來也不過如此,走,出去瞧瞧去。”
蓉珍走出化妝間,咯咯咯的笑著走到杜氏的身旁,甜甜的問了好,又用眼睛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佑君一番。蓉珍原以為碧君的丈夫不是個土財主就是個洋學生,最不行也應該是有些見識的才俊才是,誰成想她瞧了一會子,又假意與杜氏母子攀談了幾句,原來竟然是個沒什麽根基的小門小戶之家。蓉珍有些不屑的站起身,挑唆杜氏道:“伯母啊,您這兒媳現在可是很有些出息呢,您老人家可要好好把她看住了,仔細讓人家給拐帶跑嘍。”蓉珍說完又甜膩膩的笑了起來,邊笑邊走到一旁,與其他幾個班子裏的長舌婦人小聲議論起碧君的短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