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因為暮婉辭要給初塵施針,所以她們都離開了屋子給她們騰出安靜些的環境。此刻,紅綾忍不住開了口。


  “若桃真的,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前她不是這樣的!”紅綾和若桃一樣是閣內買的孤女,她又是初塵的丫頭,所以兩個丫頭還是之前還是比較相熟的。可她如今卻好像完全變了個樣子。


  “不止打扮得多,而且為人做事更是好像換了個人……那身打扮的風格怎麽那麽眼熟?”紅綾深思。


  小絮也激動起來,伸手比劃:“對對對!她打扮的那個樣子……那麽妖嬈的樣子看著好眼熟的……就好像……好像……”


  二人的目光同時移向前麵走著的花阡陌,同時脫口而出:“姑娘!像你!”


  花阡陌隻是淡笑:“她這樣,無非是為男人。”


  小絮不忿——為了個男人就能這樣麽?一向老實本分的她根本理解不來:“男人又怎麽樣,若桃真是!身為丫環打扮成那個狐媚樣子,倒是想翻天了麽?”


  “哦?”


  花阡陌隻是笑,隻是那笑容顯得有些高深莫測,倒讓人看得無端背脊發寒。


  紅綾驚得頭發都豎起來了,趕緊踢了小絮一腳。小絮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們好像剛得出過結論,若桃這打扮是在模仿花姐啊!


  花阡陌笑得柔和:“小絮啊,院子裏的草也長得挺長了,我看灰灰也餓了,你不如去把那些草全拔來喂灰灰吧?”


  風月無邊閣的院子那麽大,要把那些草拔完,她不得累死?

  小絮欲哭無淚:“花姐,我錯了!”


  既然前一次沒有得手,那麽不管那人是誰,少不得來第二次。


  第二日,紅衣的身影趁四周無人時,再一次偷偷溜進了小院。這一次的行動似乎順利得多,花姐被宋媽媽叫去一時半會回不來,而附近打掃的小廝也被叫去清理海棠苑被她刻意弄壞的那些花瓶盆景了,不會來打攪。


  她悄悄潛進院子,已經比第一次時輕車熟路了許多,很快就來到了那扇房門前。大門並沒有落鎖,很輕易的就被她推開了,她臉上閃過了一絲笑意,正要閃身進去,卻聽見一個人的聲音響起,立刻讓她臉上的笑僵住了。


  “若桃,你跑來我的院子,是要做什麽?”


  是花姐的聲音,悠悠的,淡淡的,好整以暇,卻讓她覺得渾身冰冷。


  她慢慢轉過身。花阡陌一身紅衣披帛靜靜站在她身後。不止是花阡陌,連紅綾小絮和宋媽媽都在。她驚恐的後退了幾步,卻絆在門檻上,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她抬起頭,她們都冷冷俯視著她,眼神冰冷。


  “若桃,我待你不薄,你這般三番五次的潛進我房裏,究竟是想做什麽?”


  鋪了地毯的華麗房間三麵皆是盆栽字畫,唯有上座設了幾個座椅。而今,花阡陌和宋媽媽一人一邊坐在上座太師椅上。而紅綾和小絮則站在她們身後。若桃跪在房間中央,低著頭咬著牙,瘦弱的身子微微發抖,看上去倒有幾分可憐。


  聽見花姐的問話,若桃瑟縮了一下,抬頭迅速看了花阡陌一眼,眼神對上她的目光後又像被燙著了一般,迅速移開。她緊緊咬著下唇,嘴唇都有些發白了。


  如今仔細看來,若桃今日的這身衣裳打扮果然和花阡陌極為相似。皆是一身絳紅色紗裙,同色緞子抹胸,金釵環飾發髻,無一不和花阡陌異曲同工,本該豔麗得讓人無法逼視。隻是如今她跪在那裏,衣衫淩亂,那慘白的臉色和怯懦的神情讓那紅色單薄了幾分,倒顯出了幾分慘淡。


  花阡陌卻絲毫不管她的閃躲,一手托著腮坐在那裏,眼睛直直盯著她,眼神淩厲得幾乎讓人害怕,避無可避。問完那句話之後,花阡陌就沒有再說過任何話,可正是這樣的沉默更讓人覺得倍感煎熬。她的目光就那樣居高臨下地淡淡望著她,仿佛洞悉了一切,所有謊言都將無所遁形、所有抵抗都將白費力氣。在那樣目光下,若桃終於崩潰了般,大聲道。


  “若……若桃是……是為了李公子才這麽做的!”


  這個答案顯然在花阡陌的預料之外。她愣了一下,才重複道:“……李公子?”


  若桃終於抬起了頭,看向花阡陌的眼睛裏竟然是怨氣,提起這個名字好像讓她有了勇氣一般,迎上花阡陌疑惑的目光,決然道。


  “李憑李公子,花姐已經不記得他了吧?”


  李宣?花阡陌回憶許久,終於在記憶中找到了這個名字,一時間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若桃定定看著她的神色,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一般,忿然繼續道。


  “花姐身邊有了風公子,自然不記得李公子了。可憐李公子卻對花姐癡心一片,至今仍然心心念念著花姐您,花姐卻這般涼薄,早已忘了他這個人了!”


  “你你你你說什麽呢!居然敢這麽說姑娘!”


  這是憨厚的小絮氣不過,大聲嗬斥了出來。隻是小絮還沒說完,就被花阡陌抬起的一隻手製止了。花阡陌收回手,從座位上緩緩站起身,拖著長長的裙擺和披帛一步步緩緩行到了若桃麵前,長睫微微垂下,對上了若桃眼神。


  那眼中有忿恨,有不平,更有妒忌。看著那樣的眼神,花阡陌明白了幾分。這丫頭的心思倒也好猜,隻是這般重情之人,不適合風雨無邊閣。


  李憑此人她倒也接觸過一段時間,雖然並未深入了解,卻也能隱隱感覺到此人之思維縝密和心機深沉。若桃信誓旦旦說這人對她癡心一片,她並不相信。風月無邊閣中的情,能有幾分當真?可若桃卻被那情打動了。


  花阡陌想起這些日子來若桃的種種變化,再看看她刻意模仿自己的打扮,已然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花阡陌不願在這個問題上深究,繼續問道。


  “那麽,你要潛進我房裏,跟李公子又有什麽關係?”


  若桃心底一驚,又想起那人跟自己說的話,突然又不敢再看花阡陌的目光了,低下頭囁嚅道。


  “若桃已經同李公子情投意合,如今……已經懷了李公子的孩子……所以……”


  她這句話說出口,紅綾倒抽了一口涼氣,花阡陌眼神也波動了一下,有些吃驚,“隻是贖身的錢還不夠。原本是想從花姐那裏偷幾件首飾……何況花姐那麽多首飾,其中,也本來就有李公子送的……”說到這裏,她居然還理直氣壯了幾分。


  這話已經幾乎是侮辱了。


  “喂!你這話什麽意思!花姐還會貪你那李公子那點東西不成?”


  暴脾氣的紅綾被這般吃裏扒外的言論行徑氣得渾身發抖。宋媽媽倒是一直沉住了氣,端著風月無邊閣主事的架子坐在上座觀望著,此時才慢慢開口:“這個……陌兒你覺得該怎麽處置?”


  花阡陌一手抱著胳膊另一手抬起扶了扶額頭,也是十分頭疼。


  風塵無情,戲子無義,這本該是所有身處風月場中的女子都該明白的道理。若是太癡,遲早要吃苦頭。何況李憑那人……隻怕也沒那麽簡單。可若桃卻執迷不悟,還這般執著且不顧一切地做出這種事來。


  而今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死心回頭。可是看若桃那倔強執拗的眼神,哪裏是能輕易勸動的?風塵之中無真情。她不是什麽善人,沒義務也沒耐心去勸她明白這個所有風塵女子早該明白的道理。何況她對自己還起了異心,自己說什麽,她也隻會當成惡意阻撓吧?

  看著若桃方才憤懣妒恨的眼神,這樣的人她自然不能再留在身邊。可那李公子卻未必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心中漸漸已有了計較,花阡陌俯視著若桃,淡淡開口。


  “若桃,你若是想走,未必需要做這種事,我放你走便是。隻是我問你一句,你可是真心想跟李公子離開風月無邊閣?”


  聽花姐的話似乎也並非毫無希望,若桃她本以為這次一定會被重罰,卻得到了這樣的答案。她又驚又喜的抬起頭,對上花阡陌的目光,心裏卻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一直知道,花姐的臉是極美的。柳眉鳳目,睫毛長翹,麵頰更是豔若桃李。若是笑起來,便如同一杯熏人的美酒,望一下就醉了。然而此刻花姐卻沒有笑。花姐不笑時臉上表情就會顯得很冷漠,透出絲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心虛。


  她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眼神像憐憫,像嘲弄,又像悲哀,仿佛在她眼裏,自己的選擇是一個可悲的錯誤。


  錯了?哪裏會錯?怎麽會錯?那人可是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人啊!能跟著他離開這裏,是她做夢都想的事情。她執拗的說服了自己,能得償所願的喜悅很快壓下了心頭的那一點不安,給了她勇氣毫不畏懼地迎視著花姐的目光,大聲答道:“是,若桃是真心的!求花姐開恩!”


  說完,她更是不顧一切的趴下來重重磕了個頭,額頭甚至貼在了花阡陌的裙擺上。


  “既然你這麽堅持……”花阡陌終於歎了口氣,仿佛已經被說服,“……那我也不好幹涉了……”


  若桃眼底閃過一絲驚喜,正欲開口道謝。卻不料花阡陌話鋒猛地一轉,肅容道:“隻是,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偷我首飾這件事,是你自己想做的還是李公子讓你做的?”


  若桃剛剛才因為巨大的驚喜而鬆懈下來的內心一時猝不及防,猛地抬起頭,正對上花阡陌那雙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冰冷眼神,仿佛將她這個人剖開,將內裏看了個清清楚楚。她一時被震撼住,愣愣的與那目光對視著,過了一會兒後又仿佛被燙著般猛地別開目光,低下頭竭力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她手指又不受控製的顫抖了起來。


  “……說實話。”看見她這個心虛的動作,花阡陌的語調微沉,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若桃垂著頭,眼珠子心虛地左右轉著。強烈的氣勢和壓迫感讓她覺得有些害怕,其實這種時候她並不想騙花姐,卻在那一瞬想起了那人告訴自己的話。她隱隱感覺到,倘若說了實話,花姐就不會讓她跟著那人走了。心頭的渴望壓過了畏懼,讓她強壓下顫栗和不安,再次磕頭,臉幾乎貼在了地攤上,小聲回答。


  “是……是若桃自己的主意。若桃知錯了,求花姐寬宏大量!”


  “是麽?”


  那氣勢和壓迫感一下便散去了,她隻聽見花姐問了一句話,語氣淡漠,像是放鬆,又像是疲憊了:“很好,那你便收拾收拾,明日便跟李公子去罷……”那語氣又一次讓她心底咯噔了一下,有種隱約的不安感再次襲來。


  若桃猛地從地上抬起頭,花阡陌早卻已轉身離去,華麗的長裙披帛拖曳在地上發出簌簌的輕響,雍容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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