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縱使緣淺,奈何情深(四)
後背貼上一個胸口,暖融融的:“你還有我。”
懷抱緊了緊,說:“隻要有我在,絕不會讓你承受孤獨。”
他的臉上還掛了彩,從眼角往下,約摸一寸長的細痕,是剛才為了讓自己免遭鄭淼廝打而被她指甲劃傷。
兩人一個比一個狼狽。
可他的心,卻是實打實的真。
眼瞳裏有激烈的東西在碰撞,最後卻轉為淡漠無痕的文字:“我有什麽好喜歡的?”
很久以前,她跟蔣謇謇玩遊戲輸了,蔣謇謇邊給她貼紙條邊問:“將來想找什麽樣的老公?”
童言無忌。
她不懂老公的含義,可一看到父母相處時舉案齊眉的溫情,心一側動,說:“我將來也要找一個對我言聽計從的老公。”
她掙脫他的桎梏,沉下臉趕人:“我不喜歡言聽計從的男人,我要的是能言善辯、卓爾不凡的男人,能在我犯了選擇困難症的時候,替我拿主意的男人,比如,”她別開臉,咬字清晰,“帝居。”
江蘺垂著腦袋沒說話,餘光見到她手臂上的擦傷:“我去給你買藥,別亂走。”
心頭一通亂麻,他無措地走著,急需找個地方冷靜冷靜。
也是笨。
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帝蔣兩家關係一向親近,你來我往,眼前天天晃著一個高富帥,事業有成,擅解人心,是個女人都會動心。
雙手插進頭發裏,整個人沿著牆壁蹲下,餘光裏是自己深灰色工裝褲的皮鞋,兩腳中間,有水珠滴落。
一滴,兩滴……越來越多,逐漸收不住。
羌蕊剛下課,就聽幾個同學舉著手機在尖呼:“出事了出事了。”
微信討論組,不知是誰建的,她也被拉了進去,還沒來得及掏手機,坐在身後的同學手機一甩,正好落在她的書麵上。
是照片。
一張張屍體躺在血泊裏的照片。
羌蕊點開上頭的照片,擴大,又一張張翻下去,耳朵嗡嗡作響,充斥著急促起伏的呼吸。
穿著白大褂的校醫,死狀慘烈。
當天值班的,不論是看診醫師,還是抓藥護士,無一生還。
白色的校醫樓被警戒線圍住,鳴笛聲此起彼伏,愛湊熱鬧的同學圍在那裏,一個個交頭接耳,胡天海地的猜測。
有雙警靴,步伐沉重,從二樓下來。
正在收集可疑物品的鑒定科同事見他一眼,打招呼:“湯警官。”
湯容長遊目四顧,鷹眼鋒銳,不放過任何可疑線索:“有什麽發現?”
瘦同事戴著口罩,可笑卻藏不住:“我可不敢在關公麵前耍大刀,班門弄斧。”
“拍再多馬屁,我也沒法給你升職加薪。”
幾個房間都有屍體,滿地藥劑和醫用器材,有打鬥過的痕跡。
一時興起還是蓄謀已久?半點行凶的痕跡都沒留下。
邁過一個碎得不成樣子的玻璃渣,掀翻的桌台斷了一角。方穀一蹲下來,舉目一掃,瞬間冷了下來。
桌角沿邊有個明顯的刮痕,另一頭還被挖走了一小半快。
拇指和食指比了比,大約有……
一股猛力撞過來,湯容長不察,手肘撐到一塊玻璃碎片,有血從皮囊裏滲出。
“我滴個乖乖,誰說沒有發現的?”
一向視湯容長為對手的荊桀,傲慢斜眼角,招來幾個人,“瞅瞅這是啥!”
瘦同事也湊過來,調用腦袋中的知識儲備:“看這形狀,不像是刀器之類的尖銳物體,一般的刀鋒下力,後半段,尤其是末尾的切痕平整有序,可這個凹凸不平的殘狀,倒像是……”
他抿了抿唇,沒往下說。
因為大廳有響動。
短短兩聲,卻在靜刹的氣氛中格外醒目。眾人屏息,包括空氣都呈凝滯狀態。
湯容長朝前走了兩步,聲音是從左拐角處傳來,咚咚咚,像是心跳,又像是在向人求救。
從腰上取下槍,上膛,身後跟來幾個人,一左一右靠在門牆上,幾人視線在空中交錯一番,聽從他的指揮。
門被撞開,有濃重的中藥味。是間儲物間,主要用來存放藥材。
沒人。
難道聽錯了?
湯容長把槍插入腰間,三下五除二掰走堆積如山的蛇皮袋。光透進縫裏,有雙瑟瑟發抖的眼睛,在見到他的刹那,髣髴驚恐到了極致,抓起手中的山藥對著他就是一通亂砸。
伯庸城第三分局,審訊室
湯容長透過監控傳來的畫麵,雙手抱在肩膀上,不知在想什麽。
門外,荊桀又是哈腰又是搓手,笑眯眯引導身邊的人:“二位裏邊請,局長已經恭候多時了。”
能讓他放下桀驁,作出如此畢恭畢敬姿態的,也隻有這聲名在外的兩人了。
有剛入職的新人大跌眼鏡:“他們是誰?荊隊這也太.……”
死乞白賴了吧。
隔壁的胖大頭直接掄了他一拳,眼底卻是笑的:“真想知道?”
身後圍過來幾個人,抻長著脖子聽下文,那浮在眼角的好奇心,簡直能把他們淹沒。
“聽過神雕俠侶嗎?”
有馬屁精趕緊點頭:“看過的,梁羽生的《射雕英雄傳》。”
“.……”
不懂裝懂,就是飯桶。
胖大頭清了清嗓子,指向在局長辦公室消失的身影,端的是說書人的文雅姿態,脫口卻是滿腔熱血:“金庸老先生筆下的楊過,每次出場,場場轟動,激得老子熱血澎湃。”
有破壞氣氛者,非新人莫屬:“可我剛剛偷看到,男人沒有斷臂,倒是女人,漂亮得跟個天仙似的,溫柔嫻靜,完全符合我心目中對小龍女的期想。”
眾人朝他豎起中指,新人委屈巴拉低下頭。
倒是胖大頭憨著臉笑:“溫柔嫻靜?你是沒見過她犀利冷冽的心理剖析能力。寸寸入刀,刀刀見血。”
專挑你的痛處,踩踏蹂躪,最後忍無可忍,直接火山爆發。
你爆發了,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新人想說話,又怕被鄙視,隻好灰溜溜低下頭。
胖大頭喝了兩口茶,識破新人的心理活動:“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一個大老爺們,哪來那麽多吞吞吐吐?”
“心理專家不都是……”為了這句話,他還專門斟酌用詞,“心懷澄澈、友善助人的嗎?”
一句話,充分將初出茅廬的菜鳥地位落實。
“有鬼之地,必有神佛。小子,看樣子得給你來個一對一的指導培訓了。”
胖大頭成功甩鍋,將新人丟進審訊室隔壁的觀察間。
突然闖進來一個人,本就低壓的氣氛更加沉冷了。
“湯、湯隊長好,二位前輩好,我是今天剛入職的新、新人,我叫、叫菜鳥……不對,叫蔡斌。”
湯容長沒說話,另外兩個人操控手中的鍵盤,也沒空理他。
蔡斌摸了摸鼻子,碰了一鼻子灰,思索著是出去還是留下,忽兒指著監控上頭的一個畫麵:“斷臂.……專家……”
什麽斷臂,人家四肢齊全,身材挺拔著呢。
湯容長放下手,落撐在桌上,瞳孔緊縮:“放大!”
審訊室除了那個被他帶回來的女護士,走進來一個人。
白色襯衫,深藍色長褲。
他背對著鏡頭,步伐落拓,穩重有力。
“他是誰?”
蔡斌磕巴著:“是、是在問我嗎?”
察覺再次冷壓壓的氣氛,他趕緊補充:“局長特意請來的微表情心理專家,很有名的,聽說還很厲害。”
組織了半天的語言,深覺匱乏。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對於困囿在深愧懊惱中的蔡斌,其餘三人正旁若無人盯著鏡頭裏的畫麵,生怕錯過任何一幀。
帝居雙手插兜,麵前擺放了鬧鍾、掛鏈手表、一張白紙,和筆。
“你叫苗圃?”
這是他進入審訊室後說的第一句話。
身旁擺了一架高科技的機器,錫口有紅光,不用任何數據線,就可直接感應到測試者波動的情緒。
這是英國前段時間研發的tmo超07,技術超前,單價極高。
女護士依舊如驚弓之鳥般蜷縮在角落裏,抱著膝蓋,眼睛驚懼慌亂。
察覺有腳步聲靠近,她抓起手邊的空氣,不斷砸出去,以此來驅趕心中的魔厲。
帝居撳住她突然撲過來的手臂,反手壓住她,溫柔笑了聲:“今天的豔陽高照,學校門口賣紅薯的阿婆咳嗽得越來越厲害,昨晚孫女沒回去,她摔了一跤。”
“婆婆.……”
蔡斌激動得要跳起來:“她說話了,她終於肯說話了。”
身旁的三人雖然表情有變化,倒也沒蔡斌那麽激動。
對話還在繼續——
“想見她嗎?”
女護士留下眼淚,發出嗚咽的哭聲。
身旁的人鬆開她,禮貌性後退兩步,坐回身後的椅子上。她的眼前,有鍾表,也有模糊的影子,還有……細長的指腹敲打在桌麵的規律聲。
一下、兩下、三下.……
好困,像在海上漂浮了三天三夜,手邊碰到柔軟的床鋪,倒頭睡得昏天暗地。
醒來,有人在絮絮叨叨說著話,是負責抓藥的安姐和拖地的阿姨。安姐平日裏都不喜歡跟人聊天,怎麽今日這麽反常。
她揉著頭疼欲裂的腦袋,昨夜宿醉,手腳都是虛浮無力。
酒精跟鴉片一樣,前一夜能讓你多沉迷墮落,第二天就能讓你多頹廢喪力。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虛撐起身,堅決不能讓她們看到自己這個樣子,被發現會直接開除。
她需要這份工作!
可心想是一回事,實際行動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蛇皮藥袋,挪到門口,貓眼透進來的光閃過一絲異樣。她僵住,又架不住好奇,壯著膽子向外探出去。空無一人的走廊,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孤零零的白熾燈。
一股懼意從胸腔向外擴散,她看到……看到有個……披著金紅蝦殼的……不知該用什麽形容的……怪物,從二樓下來,舉起手中沾染了鮮血的蝦爪,到處破壞……
手機的鬧鍾響了,她匆忙撳滅。怕得要命,驚恐萬狀之下,匆匆躲了起來。
催眠完畢,苗圃徹底睡了過去。
局長走進來,就聽到身前的帝居不疾不徐的在交代:“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送醫院吧。”
很快,救護車將苗圃送到了附屬醫院。
局長為了表示對他專門跑一趟的感謝,特意訂了包廂,自己做東。還朝方穀一招手:“你也過來,認識認識咱們的大人物。”
荊桀湊過來,拐彎抹角表達自己的與偶像接觸的想法,誰知被局長一巴掌、一句話,就這麽四兩撥千斤糊弄過去。
包廂內,氣氛有些尷尬。
從頭到尾就隻有局長一個人在說話,‘神雕俠侶’倒是恩愛,‘小龍女’為‘楊過’挽袖子,袖口上的紐扣居然是鎏金色的。
湯容長沒動筷子,盯著空中虛無的點,又在自己的世界裏沉思。
蔡斌看著眼前的美味佳肴,口水都要砸破大腳趾。金光酥脆的北京烤鴨,片片鬆軟;翻炒蝦肉木耳筍絲,花椒濃烈,添加的香料勾人味蕾……還有餐後甜點驢打滾、龍須酥……
怎麽沒人動筷子,奇葩了。伯庸城不是美食大於天嗎?
蔡斌生咽口水,強逼自己別過頭,不能再看了,饞死個人。
還有這個‘楊過’,催眠的時候不還挺和顏悅色的,怎麽一轉眼,就冷得跟冰塊似的?
“別愣著,吃起來喝起來。俗話說得好,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人可生如蟻卻美如神。”
局長激情澎湃發話,眾人還是巋然不動。
氣氛太悶太沉,再看那個想吃又不敢動的小兄弟,楚辭笑了,主動打破僵局,替他解圍:“正好,我也餓了。”
美人笑著發話,狂肆的暴風雪再怎麽猛烈,也被笑容溫暖,寒意褪去,氣溫逐漸回暖。
帝居慢條斯理支起筷子:“想吃什麽?”
“螞蟻上樹。”
局長捅了捅湯容長,用眼神示意他也別愣著:“給你介紹一下,帝居,知名微表情心理專家,少年天才,小小年紀就獲得好幾項專利研發大獎。成年後轉行,也是aah桑斯催眠大師唯一的關門弟子。”
又指了指楚辭,還沒開口,就被她柔聲打斷:“我叫楚辭,你好。”
隔著圓桌,對麵坐著的人既是高華丘,也是方穀一,更是湯容長。
隻是他的眼睛裏,多了一些冷漠與隔閡,好似在最深的夜裏,目視前方猛然躥出來的黑影,渾身戒備判斷那是同類,還是敵人。
瓷碗碰撞的響聲,有個大扇貝放到了她的碗中,她愣了下,旋即笑著拿過一旁的果汁,啜了口,抿唇埋怨:“酸溜溜的,真像吃了梅子。”
帝大醋缸眼皮都沒掀,拿走她的冷飲:“身體不舒服就不要喝冰的。”
又喊服務員送來溫水,把茶和飲料放在離她最遠的地方。碗中的扇貝不知何時也被他夾走,換了碗紅棗枸杞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