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當時明月
蘇玹輕輕地垂下眸子，把裏麵那些過於真實的猙獰和痛苦都先藏起來。
以後，總有一天，它們會有昭雪的那一日。
細細的小雪，漸漸地就變成了鵝毛大雪，明瀟院到紫蘿齋那一路打掃的是真細致和幹淨。
但等一走上偏院方向的路徑時，腳底下卻就得小心了。
青蕪一邊忙著小心翼翼地攙扶蘇玹，一邊已經開始打算讓雲重找時間帶人過來好好收拾下這一段路程。
不然她們還好說，但蘇玹摔倒了可就是大事了。
隻是這主仆倆想事情都太專心，因此連跟著她們走了許久的一行人都沒發現。
待到最後一個分岔路口時，後麵那行人才停了下來。
“大郎，幹嘛不叫住大姑娘啊。”
陌春對定定望著蘇玹幾人遠去的蘇墨問道。
蘇墨搖了搖頭。
陌春就道：“剛才三姑娘實在是太過分了，怎麽能那樣和大姑娘說話，而且看那勢頭，怕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姑娘倒是好生威武，那一腳踢得真解氣。”
“慎言！”
“哦。”
陌春一時得意忘形，趕忙就吐了吐舌頭。
蘇墨卻隻是淡淡瞥他一眼，隨後就又望向蘇玹離開的方向，默然不語。
但他倒是默然不語了，可陌春哪是閑得住嘴的人，不一會兒就又嘟囔開。
“我們一路從紫蘿齋跟到這兒，卻又不叫住大姑娘，就這樣傻傻的看著她們走遠是為何呀，再怎麽盯也盯不出一朵花來。”
“而且這天多冷啊，站在這吹冷風實在是扛不住。”
“大郎你又不帶手爐又不撐傘的，一會兒風寒了可怎麽了得。”
“真是一點都不注意，和個孩子……哎，大少爺你要去哪兒，先等等小的啊，別走太快，跟不上了！”
陌春隨著蘇墨又走回了明瀟院。
原本他們是要去紫蘿齋看望蘇姝，然後再去明瀟院。
但就是這麽巧，他們才剛走到院外便目睹了剛剛的那一幕。
蘇墨當即就停在門外，沒再進去，而等到蘇玹出來時，他更是避到一旁，沒讓她看見。
之後就是無聲地一路隨行。
別說陌春搞不懂蘇墨這是為什麽，就連蘇墨自己一時間都有些不明白。
他和蘇玹從小就不親，或者該說蘇玹從來都與他們這一房冷淡的很，大伯與大伯母還在時，他隱約記得好像還有過融洽的時候。
當時的蘇玹，也曾經有過天真爛漫的模樣。可等大伯和大伯母死後，一切慢慢地就不同了。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徹底改變的，他其實已經記不清楚。
可他卻從沒想過，蘇姝會這麽對蘇玹。
蘇墨與寧歡現在也是有交情的，蘇姝摔傷的前因後果他大概也已知悉，與蘇玹完全無關。
把氣撒到她身上實在說不過去。
但蘇姝偏偏就是這麽做了。
蘇墨這一路走得很安靜，陌春這一路也依然走得很熱鬧。
不過等到了明瀟院時，二人卻不約而同的又恢複恭敬模樣。
蘇墨是一向端方地給蘇李氏請安，而陌春卻是變成個鋸嘴葫蘆，悶聲不吭的立在旁邊。
“墨兒呀，你三天後就要去國子監了，現在準備得怎樣，還差些什麽就與呂媽媽說，可萬不能湊乎。”
蘇李氏慈愛的看著蘇墨說道。
“這些都是由陌春負責的，娘親不用擔心。”蘇墨垂眸答道。
“陌春這孩子，我知道他向來細致，他跟著你這麽多年我倒也放心。”
蘇李氏讚賞的看了陌春一眼，陌春忙上前說不敢，都是分內之事，蘇李氏就滿意道：“你也跟著墨哥兒這許多年了，好些話也用不著我再多囑咐，你繼續用心照顧大郎便是。”
“奶奶放心，陌春知道。”
這會兒陌春可不敢打馬虎眼，立刻大聲說道。
蘇李氏便對蘇墨笑說：“好在還有陌春跟著你去國子監，我也能放心一些。”
蘇墨：“娘親不用擔憂，我一定會好生照顧自己的，倒是姝兒……”
蘇墨是想說什麽的，隻是臨到頭時卻又突然語塞。
蘇李氏等了半晌，最後見蘇墨依然沉默，就不由得問道：“墨哥兒，姝兒怎麽了？”
蘇墨開口，“沒事，娘親不要擔心，隻是入了國子監後一月就隻休學兩次，我怕姝兒不習慣，才想著提一提。”
“也是。”
蘇李氏笑說道：“你們兄妹感情曆來要好，你好不容易從平泉回來，這會兒又要入國子監，姝兒能高興嗎？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掛懷，你妹妹到底是個聰明賢惠的，哪會真怪你。”
聰明倒是真聰明，但賢惠就不見得了吧。
蘇墨沒說話，一旁的陌春卻早在心底嘀咕起來。
剛才那一幕他們可是看得、聽得真切，不然還真要被唬住。
以為蘇三姑娘就如她的外表一般，是朵無害的嬌弱花朵。
蘇李氏疼愛蘇姝，可更疼愛蘇墨。
一見麵就要拉著他說上好一會兒話才放人。
今天也是這般，蘇李氏拉著蘇墨扯了好一通的家常瑣事，又千叮嚀萬囑咐了他一番才放他回去，路上陌春就忍不住道：“大郎可還要去紫蘿齋？”
其實他們先前就是要去看望蘇姝的，可誰知剛好就碰上了那麽一出，這才拐個彎直接來的明瀟院。
“不去了，改天吧。”
蘇墨低聲說道。
“哦。”陌春偏頭想了想，最後又道：“那齊二公子的邀約，我們今天還去嗎？”
默了片刻，最後蘇墨還是道：“去，你現在就讓人準備馬車。”
齊二終歸不是一般人，哪怕他現在根本不想出門一步，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赴這個約。
伸手揉了揉眉心，從沒哪一刻，蘇墨會這麽期望入學國子監的時間能夠再快一點。
……
……
白日裏在紫蘿齋莫名其妙與蘇姝吵了一場後，蘇玹的精神就不怎麽好了。
下午用飯時也沒什麽胃口。
青蕪看得著急，但也沒辦法，蘇姝下死力戳的那一下，偏偏就是蘇玹的命門，就算她已發作過，心裏也是難過的。
青蕪都懂，因此現下也沒什麽好主意，隻能默默地陪在自家姑娘身邊。
冬日天暗得快，才剛把晚飯撤走，外麵就已經有些昏暗。
青蕪便命人開始掌燈。
“什麽時辰了？”一直在炕上看著窗外發呆的蘇玹忽然開口問道。
“姑娘，已經快酉時末了。”青蕪忙道。
“這麽快啊。”
蘇玹往後靠，闔眸，又是半晌沒言語，青蕪也不知她是睡沒睡著，隻能先出去讓其他人都小聲些。
不過她才剛撩簾回屋，就聽蘇玹吩咐：“青蕪，你去讓雲重過來一趟。”
“現在嗎？”青蕪一驚。
“嗯，現在。”
有些事，看來是得提前了。
青蕪微微怔了怔，隨後就應聲退下去找雲重了，半刻都沒耽擱。
雲重有青蕪帶路，進內院不是難事，不一會兒他就站在了蘇玹的麵前，行禮道：“姑娘。”
“不用多禮，坐吧。”
“謝姑娘。”
雲重半坐在椅子上，蘇玹讓青蕪給他斟茶。
茶水端來時他起身親自去接，不過還是收獲了青蕪大大的一個白眼，雲重低頭沒說話，青蕪則是回到了蘇玹身邊。
蘇玹當做什麽都沒看見，隻對雲重說道：“我有事想讓你去辦。”
雲重立刻答道：“姑娘請說，雲重一定竭力完成。”
“不。”蘇玹卻搖了搖頭，“不用竭力完成，隻需盡力就可，你千萬得小心。”
雲重神色漸肅，旁邊的青蕪卻是有些擔心。
“雲重，我想讓你去幫我查一件事，如今帝都裏共有多少來自稻城的官員，裏麵又有幾個是武將，尤其是在年前一同與三叔父調回上京的，這些人得著重打探。”
“你以前是賭坊裏出來的，三教九流肯定都認識。”
“這裏有幾支金釵，雖不出眾，可皆是純金打造，你全拿去融了。”
“日後若還有需要的，隻管去青蕪那裏說一聲便行。”
“別的我不多說，但你切記，凡是從稻城調來京都的武將都要仔細打聽出來，一個都不能少，你自己也得萬事小心。”
蘇玹一字一句的對雲重囑咐著。
雲重也不問蘇玹怎麽還能拿得出那麽多成色極好的金釵，他就隻是立即起身應道：“姑娘請放心，雲重省得，一定會謹慎行事的。”
雲重乃是市井出身，身世又磨難重重，但越是這樣的人還能持身行正，就越是有能力之人。
蘇玹自然是信他的。
不然也不會把此事交給他了。
當下又在與他說了一些細節後便趕在內院落鎖前讓他回去。
“我說的你都記住了，時辰也不早，一會兒我讓青蕪親自送你出去，以後有什麽情況都可以立即報與她。”
雲重終歸是在外院，想要找蘇玹不容易，但找青蕪卻就容易多了。
此時外麵天已經全黑，青蕪送雲重出去，到了二門前時她看著他卻忽然頓了會兒，雲重也沒催促，就和她一起在寒風中站了好半晌，最後聽到她說：“此事對姑娘很重要，你用心辦。”
“嗯。”雲重點頭。
“我曾經聽姑娘說過，凡是稻城出來的武將皆是自屍山血海裏走過的，你打聽他們的事時就像姑娘說的，得萬事小心。”
“嗯。”
雲重眸色淡淡的。
青蕪又頓了會兒，最後還是凶巴巴的加了一句，“如果你把這事辦砸了，看姑娘怎麽收拾你。”
雲重忽然挑眉，“會怎麽收拾？”
“啊？”青蕪一愣，根本沒料到他會說話。
“你不是說姑娘會收拾我嗎，怎麽收拾？”看著青蕪呆呆的模樣，雲重又再重複的問了一遍。
“反、反正就是會收拾你，怎麽收拾要你管，內門快上鎖了，你就趕緊回去吧。”
圇吞兩句打發過去，青蕪直接溜之大吉，留下雲重待在了原地。
“咦，雲重，你怎麽在這兒？”
雲重聞言轉身，就見後麵站著一個小廝。他記得這是門房上的，兩人見過，卻並不熟識。
“大姑娘讓我來拿單子出去采買東西，你是過來送帖子的？”
“是啊，而且也是要去送給大姑娘的。”
送給大姑娘的？
這麽晚了，誰還會遞帖子給姑娘？
微雨殘雪，曉夜垂。
此時的偏院已經在準備落鎖，正屋內，蘇玹在耳房沐浴，青蕪則在裏屋鋪床。
今天蘇玹自紫蘿齋回來後精神就不怎麽好，這會兒也打算早早安置，熄燈睡下了。
但青蕪才剛剛鋪好床，起身打開香爐要撚出殘香換上新的時，門外卻傳來聲響，青蕪放下手中的伽羅香，出門問道：“怎麽了？”
“青蕪姐姐，是門房上送來了新的帖子。”
“現在？”青蕪也是一愣，很是有些詫異。
“對。”丫鬟把帖子遞給青蕪，青蕪點點頭，那丫鬟就安靜退下。
“怎麽了？”
青蕪還拿著帖子驚奇的想什麽人會在這個時候遞帖子進來時，蘇玹卻已經從耳房出來了。
天冷，她也沒散開頭發，洗得倒是快。
“姑娘，有人遞帖子進來。”
“什麽？”蘇玹也是微微一愣，但隨即就也接過青蕪遞來的帖子，一打開就看到了寧毓那手漂亮的顏體行書。
“姑娘，是寧二姑娘？”
“嗯，是她。”
蘇玹點頭，青蕪剛想再問二姑娘怎麽這麽晚還遞帖子進來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時，就見蘇玹的麵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姑娘，帖子上說了什麽？”怎麽你的臉色會變成這樣。
蘇玹沒說話，隻是默默地把帖子遞給她，讓她自己看。
青蕪好奇的接過，但沒過一會兒，她的臉色也與蘇玹差不了多少。
“二姑娘替宋家七公子邀請姑娘去醉雲樓一敘？”
蘇玹再次默默地點了點頭。
青蕪就有些躊躇的問道：“那姑娘你去是不去呀。”
之前宋七就已經送來過好幾張帖子，但都被青蕪依令給直接拒了，但哪成想人家一轉身卻讓寧毓親自來請。
這下可就不好說了。
“毓姐兒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就幫宋七郎約我出去見麵，裏麵肯定有緣由。”而沉吟一會兒後，果見蘇玹如此說道。
雖然她一點都不想見宋七，可她卻不能不見寧毓。
有寧毓在，看來這個醉雲樓之約她是一定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