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巫蠱(6)
那趴在地上的管事姑姑是被大哥的手刀給擊暈的,此時還不曾醒來;大哥俯身探了探,又在後腦上補上一掌,確認她短時間裏醒不過來,這才給拖出去了。
大哥處理了她,又撿了一處椅子坐下,也給我搬了個藤椅。他有些急促地與我道:“……宗人府畢竟還在宮牆之內。深宮重地,我是費了好一番周旋才進來,且隻能來這一趟……原本是擔心你會被毒殺,才親自過來看看,不過還好我過來了……”
我拜謝了大哥的救命之恩。我並不知道大哥是怎麽進來的,按理說皇宮是多麽嚴密的地方,皇上不在又不能打著麵聖的幌子,他一個外臣男子……不過能進來就好。我們這一次見麵不容易,前頭又因著文妧的事耽誤時間,我當即就單刀直入地問他道:“哥哥可曾打探到明覺寺裏的動靜?靖江郡王現在怎麽樣了?仁靜元師她又如何……”
我費盡心機在玉佩中塞入的話,一是求著寧妃幫我將偶人拿到手,送給我宮外的大哥請他檢視,看能否找出破綻;二則是請張禦醫幫忙,從二皇子的發病入手,查出來到底是什麽病,將所謂的巫蠱之說擊碎。
我大哥在京城人脈極廣,宮內宮外都有些勢力,這一次的事兒一出,不必我傳話他便知道該怎麽做。我求寧妃幫我,寧妃答允我之後也立即傳了信給大哥,畢竟這次的事主要還是要靠大哥的。
我還未說完,大哥便從腰間解下了一塊紅綢包裹,打開了遞給我。我拿在手中細細一瞧,登時眼睛就亮了:“這是……”
“這是那偶人上的布料。”大哥點頭道:“多虧你能早日想出這法子來。”
我心裏驟然一鬆,隻覺著連日來的心焦一下子有了安心之處,那股子緊繃著的感覺也霎時煙消雲散,隨之而來的是無處排解的疲累。就是這個木偶,釀成所謂的巫蠱之禍,招來抄家滅族的厄運,將我囚禁在此地垂死掙紮。
我喃喃地道:“竟然這麽容易就拿到了……仁靜元師她怎麽說?”
大哥稍稍往身後掃視一眼,見旁的看守並不曾過來,這才細細地與我道:“那位明覺寺裏的娘娘洞若觀火。拿到這偶人的布料也是簡單,那位娘娘隻是給皇後娘娘上了表,道靖江郡王病重,求皇後將當初在明覺寺裏挖到的木偶送入明覺寺做法事,以消除晦氣。皇後娘娘見她對巫蠱之說深信不疑,反而歡喜,自然就答允了她。”
我聽著輕呼一口氣,道:“不愧是從宮裏頭出去的娘娘,吃齋念佛一年多,也不曾忘記謀算……想必她過得並不好,即使出了家,卻放不下俗念,心裏怎能好受呢。”
“她是個很苦命的人。”大哥說著,悵然地搖頭,道:“我身在刑部,這一次為了查證您的冤屈,我部署了許多的人手,靖江郡王那兒也請了您所說的姓張的院判大人過去。結果還真有了些發現……”
“您這些年在宮中,與寧妃娘娘多有交往,您也知道她走到今天的不容易……但您知道皇後娘娘為何將二皇子視為眼中釘麽?其實並不全是為了爭儲。”
我聽著心內發緊,隻聽大哥繼續道:“其實二皇子的病,並非是所謂的不足之症……”
“大哥說的是,我早就懷疑這一點。”我點頭道:“當年寧妃為了產下這個孩子,得罪了司徒太後。司徒太後一手遮天,定是想要害死這孩子,所以……”
“不,不是司徒氏。”大哥緩緩地搖頭:“令二皇子病弱的人,是皇後啊……當時皇上初登基,寧妃娘娘就有孕。皇後深感不安,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想要寧妃一屍兩命,但最後寧妃還是產下子嗣,隻可惜是個胎裏不足的。當年皇後下手之時根本不曾留餘地,就是想要一擊致命,可最後竟還讓她們母子給逃脫了。”
“寧妃死裏逃生,皇後卻越加不安。因為寧妃在常年照料二皇子的日子裏漸漸發現了那孩子的病因,隻是苦於證據不足……換而言之,二皇子的病因就是皇後最大的漏洞,隻要將其大白於天下,皇後就會因謀害皇嗣而被治罪……”
我聽得萬分驚愕,心裏也終於明了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難怪皇後那樣痛恨二皇子,甚至超過了我的三皇子,正是因為那不僅僅是爭儲的威脅,還是她一次失利的謀算之後永遠沒能收拾幹淨的尾巴……隻要二皇子存在一天,皇後就有獲罪的可能。
隻有死無對證,才能讓那所謂的病因徹底消失掉。
“寧妃隱忍多年,即便是最後出宮進了寺廟,她也無法輕鬆下來。而二皇子的事情,她在沒有足夠的證據之前不敢和任何人提起,生怕招惹皇後更加狠辣的追殺。”大哥一壁將那人偶慢慢地用綢緞重新包裹,一壁低聲道:“不過這一次,皇後故技重施,意在治二皇子與死地。寧妃無法救活那孩子,無奈之下隻能將真相告知與我,求我搜羅天下名醫……”
“故技重施?”我不由驚呼道:“是用了當年的手段讓二皇子病重?”
“正是。”我大哥沉沉點頭,道:“皇後用了奇毒,至今還查不出到底是什麽,隻是症狀如出一轍。正因此,寧妃有求於我們,也就不得不幫我們。另外,她對皇後也忍無可忍了,想一道除了皇後。”
我本來隻想洗清自己的冤屈,卻不曾想到會引出當年的事來,也算是意外的收獲。我低頭尋思了一會子,有些不愉地道:“不過大哥……雖然我們知道了這麽多,但想要一一破解謎題,還是十分艱難的。那人偶的布料我方才看過了,那上頭的字跡簡直就是我親手所寫,實在是有些無從下手。”
大哥一聽也是蹙眉,道:“說的也是。二皇子病得神誌不清,眼看著就救不活了,我們必須要加緊查出那毒物來。至於那偶人……刑部還在暗查,您安心靜候便可。”
我微微歎氣。現在除了等,我還能做什麽呢?該做的都做過了,我隻能相信大哥的能耐。相信刑部的能耐。
我想了一會,又道:“還有一件事要拜托大哥。這一次若能脫身,我絕容不下皇後。請大哥再做一偶人,寫上我的生辰八字托人埋在瓊宮裏。到時候新帳舊賬一起算,趙宮裁不死難解我心頭之恨……”
“這個自然。”大哥立即道:“您不說我也會這麽做的。隻是皇後防著這一手,宮裏布置地嚴實,恐難以下手。我想著等皇上回來那一日,迎聖駕時儀仗繁複,我們就可趁亂……”
這時候,從外屋進來一個著內監衣飾的人,急急朝大哥道:“大人快些,那姓柳的府丞快回來了。”大哥一聽就變了臉色,忙與我道:“夫人保重,微臣先行告退……您一定要記住,無論事情的進展如何,您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請您用盡所有的努力活下去吧。”
“我會的。”我承諾道。我知道大哥以後沒有辦法再進來了,也沒有辦法保護我,我隻能獨自求生。但我並不恐懼,隻要文妧不動手,皇後就沒有更好的人選。而若是暗地裏毒殺的話……以夏侯明的手段,要查出來易如反掌,皇後不會選擇和夏侯明作對。
大哥隨即就匆匆離去了,連屋子裏一地的淩亂也來不及幫我收拾。
我瞧著四下無人,牢門還是打開的,隻好找了個瓢子舀水將那昏迷的管事姑姑澆醒了。她尚且雲裏霧裏不明白出了何事,我笑與她道:“姑姑方才做了極大的罪過,您可還記得?”
那姑姑爬起來,愣愣地瞧著我,張口結舌道:“這……這……采女娘娘她……”
“金采女是我的親妹妹,雖平日裏有些齟齬,最後關頭卻仍不忍心取我的性命,所以……”我淡淡與她解釋道:“金采女最後和我一道打昏了你,我這才撿回一條命。你是皇後娘娘的人吧?隻要金采女不肯殺我,皇後也是沒法子的,你若再敢圖謀不軌,等我稟告了宗令大人,你可就要依律治罪了。”
我說著,起身踹開了腳邊上的凳子,扔下一句道:“姑姑快些把這地方收拾了,府丞大人就快回來了。既然我死不了,您還是珍惜一下您自個兒的命,別讓府丞大人瞧見端倪……”
她先是愣神,隨後就反應過來,一壁低低咒罵著一壁無可奈何地去親手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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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文妧扭轉心意後,我應該是安全一點了。
若說放心,那是完全不能夠的。親眼看到明晃晃的刀子迫近咽喉,最後死裏逃生,我這貪生怕死的人自然是恐懼極了。
我整天尋思著皇後還能使出什麽招數來,若是沒有文妧的話,還能有什麽辦法呢……不過我想了很久都沒想出來,皇後大概也想不出來吧。
隻求她別想出法子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