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歸來(2)
“行了行了。我要真跟你計較,我三年前就氣死了我!”他好像終於發完了脾氣,兩手放開了我。
我現在是完全不知道外頭的事,一時之間也不好問他,心裏還擔心著自己戴罪之身被他不顧律令地從宗人府拖出來,這真的不太好……不過我現在是大鬆一口氣了,就有一種起死回生的感覺,不論事情糟糕到什麽程度,隻要他回來了,那一切就都好了。
就算事兒查不出來,我也不會死掉了。有他在,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
這麽想著,我身上就疲累萬分,連手指頭都懶得動。從巫蠱事發到今日已經兩個月過去,我戰戰兢兢地,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現在他如天上掉下來的大羅神仙一般站在我麵前,唉,這真是太好了。我可算是熬過來了啊。
我們倆洗了兩個時辰才洗幹淨。其實我挺幹淨的,宗人府裏頭每兩日會供應熱水,主要是夏侯明太髒了。但我又不敢說皇上你換個桶別來拖累我,遂就隻好湊合著一塊洗了。
然後夏侯明提著我扔在他的龍榻上,告訴我道外頭一切有他,所有的事我都不用操心了,便兀自出去了。乾清宮裏頭依舊有些雜亂,內務府完全不曉得皇上會這麽早回來,寢殿裏頭什麽都沒布置好,大小宮人們都在下頭搬櫃子擦器皿等等,連床上的褥子被子都是從別宮裏借了一套來先頂著,原來的被子還存在櫃子裏,沒來得及曬。
夏侯明出去得也匆忙,前朝的事,戰場上的事,後宮的事,全都等著他處置。王德原本是跟著一塊兒去北疆服侍他,又十分倒黴地跟著一塊兒跑回來,累得哈欠連天腿腳打顫還不得不上前來伺候我。我當然很體諒他,要他先下去歇著,但我又有一腦門子的事要問他,就留了他一會兒,問道:
“王公公你說,皇上他……他前頭的事不耽誤麽?就這麽回來了?”
王德擺手與我道:“您放心吧娘娘,皇上英明睿智,前頭的事兒已經差不多了。至於到底如何……這一言難盡,您等著過兩天就清楚了。”
我了然地點頭,又有些尷尬地道:“我現在還是戴罪之身,在這乾清宮裏住著……不太好吧……”
憑著我對夏侯明的了解,我覺著他是不可能信什麽巫蠱邪術的。不過就算他不信,架不住滿朝的臣子和天下的百姓深信不疑,我的罪名無可抵賴,就算他想寬恕也是不行的。除非是能找出證據來給我洗脫汙名,否則我仍舊是大罪……
“您已經不是罪妃了。”王德和我解釋道:“皇上回來的時候,金大人前去接應了,在路上把該稟報的都稟報了。金大人明察秋毫,已經查出那偶人絕非出自娘娘之手。不過到底是誰人陷害娘娘,這暫時還沒查出來,皇上正在辦這事呢……”
我大大地“哦”了一聲,又一塊大石頭落地了。我那大哥還真是有能耐,硬是給找到破綻了。其實這真是個大問題,若是查不到東西,即便夏侯明有心保我,也難堵悠悠之口。尤其是那些迂腐的老臣們,到時候還不知怎麽指摘我……
至於到底是怎麽查證的,我本想追問,但看王德實在累得不行,就隻好先讓他下去了。
從這一天之後,我真的就住進了乾清宮裏頭。
我前頭過了太多的苦日子,其實也不能說受苦,就是心焦難受罷了。現在乾清宮裏頭每日給我呈上的都是八十一道禦膳給我享用,睡的是夏侯明他那一丈多寬的床榻,這麽吃吃睡睡地日子過得極好。應我的懇請,珺兒早就從鳳儀宮裏給抱過來同住,還好皇後並不敢對他有絲毫的苛待,一月下來還長了兩斤。隻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乳娘抱怨了一句,說皇後命令她一月之內教會小皇子說話,結果小皇子死不張口,害她被賞了板子。
迎蓉和小連子他們也都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還好,袖音姑姑隻是分派他們去浣衣局做苦役,並沒有急急地被處死。但乾清宮重地,等閑之人不可隨意搬進來住,遂我隻好把他們都留在瓊宮裏,給了他們一個看大門的吩咐。
我的日子過得不錯,夏侯明則忙得半死不活,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聽聞匈奴人已經被逼退至嘉峪關,勝況在即,此時周軍正在往北邊追,按這夏侯明的意思,這一遭不打到匈奴的皇都逐鹿城是不會罷休的。不過因著夏侯明半途跑回來,許多事都亂了套,所以他不得不費心部署,在前朝忙亂。
因著這般,夏侯明每每在深夜裏才回來,爬上床倒頭睡兩個時辰又起來。我則是早睡晚起的,這樣一來我們倆“見麵”的時光便全在睡夢裏,我睡著了他才上床,我醒了他早就出了門。
對於夏侯明半路跑回來這事,我至今仍是心有餘悸——還好,還好那時候匈奴的戰事已經很順遂,即便離了他也不會有什麽動亂,趙家也不曾趁亂做出什麽事來。若是真耽擱了軍國大事,我可就成了紅顏禍水,是萬死莫辭了。另外,夏侯明晝夜不停地趕路回來,因著倉促,定是不能有大隊人馬隨行保護的,身旁竟隻帶了百名精幹的侍從一同騎行。我對此真嚇得不輕。身為一國之君,那麽遠的路,鬼知道會出什麽岔子。即便是在大周境內,也難保有那心懷鬼胎的臣子們。
好在沿途州郡的守軍們都是忠君之士,一路上沒出什麽變故。
至於此時的後宮裏,倒也沒有動靜。因著夏侯明忙得不可開交,後宮中人一律不見,嬪妃們都寂寥如前日,無人生事;皇後趙氏依舊在坐鎮中宮,我因著“抱病”無須去晨省,已經很久不曾見到她了;但我多方打探之後,也沒發現鳳儀宮裏有什麽變動,一切如舊而已。
因著我住在乾清宮,不少嬪妃都對此心懷芥蒂,但皇後充耳不聞,旁的人與我身份差距懸殊,也都不敢出聲。這麽一來,我們都相安無事。
這種日子足足過了十多天,前朝的事兒才慢慢穩下來。我這時候才知道,威北侯趙大人因著腿疾複發,早已在夏侯明之後就中途回京了,此時正挪在自己的宅子裏閉門靜養。好在這戰事越發順遂,即便沒了他也無妨,旁的主將頂上去就成。
在二月十五日的時候,夏侯明終於能騰出手來理一理後宮。他先是下旨,將我的冤情曉諭六宮,同時斥責皇後“審查不利”。關於這個巫蠱大案,宗人府的檄文上是這麽寫的——因偶人為天蠶絲所製,昭儷夫人蒙冤;後查出偶人之上墨跡為雅墨,昭儷夫人素有哮喘舊疾,絕無法使用雅墨,遂認定夫人受冤……
我讀到這一段的時候,心裏很欽佩我那在刑部任職的大哥。我原本還發愁無法從字跡入手,但我大哥想了個好法子,從所用的墨汁入手。果然我們倆有著同樣的一半血液,那來源於我父親的謀算與智慧、奸詐與城府,隻有我們這樣的人才能夠站在權勢的核心裏,在嗜血的紛爭中謀得一席之地。
當然這案子還沒完。宗人府那兒仍在徹查,依著夏侯明的旨意,定要查出那膽大違逆、動用巫蠱之禍為害社稷又構陷於我的罪人。
二月二十七日的傍晚,夏侯明頭一次在我睡下之前回了乾清宮。但他仍然沒功夫和我說上兩句話,隻急促地傳下口諭道“傳皇後來乾清宮”。
皇後扶輦而來,我看她麵色還算平穩,隻是有些精神不濟的感覺。我上前行了禮,欲按著規矩起身讓位與她,被夏侯明止住了。
皇後在夏侯明的右側坐了,勉強笑道:“皇上漏夜傳召臣妾,不知……”
“隻是商議宮務而已。”夏侯明淡淡地回答她。
提及宮務,皇後麵上有些難堪,請罪道:“臣妾掌宮不利,出了冤案,還請皇上降罪。”
夏侯明倒不曾動怒,很是寬容地道:“朕離宮多日,皇後操持內外,已經很辛苦了。”又眉色一挑,道:“不過,巫蠱的事兒,的確該早些處置了,拖得久了,於皇室顏麵無益。皇後,你對此事有何看法呢?”
“臣妾……臣妾未能查出來……”皇後言辭梗塞,昔日的威儀已經全然不見。夏侯明聽了有些不耐煩,蹙眉與她道:“朕的皇後真是無能!也罷,還好朕及時回來徹查此事,現在已經有了些眉目。那偶人上的墨跡是雅墨,朕好似記得,這正是鳳儀宮裏素日用的……”
雅墨比尋常的花青墨、軟墨等貴重,但因其內混入魚膠和犀角,反而易引發咳喘。我自從得了病便再也不敢碰它。至於皇後等人,大多是用雅墨的。司徒靜儀等擅書法的人則嫌雅墨色澤過濃,反而不喜歡,多是用軟墨。
夏侯明話音剛落,皇後的麵色就有些慘白了,急道:“臣妾雖是用雅墨的,但宮內許多嬪妃是一樣,請皇上相信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