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後的盛夏
但是凡有一點兒生活經驗的人都會知道,好日子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壞日子也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生活其實是個過山車,而你就是那個被牢牢綁在過山車座位上的人,看似坐在車頭,掌控著這隻鋼鐵巨龍,但實際上,你並沒有什麽自主權。
夏洱的高中生活,風生水起,直到問題降臨的那一天。
那是九月末,梧桐葉開始微微變黃,國慶節快要到了。這一天,同往常一樣,夏洱正在練功房訓練,她的大書包倒在一旁,她的臉上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頭發絲粘在兩腮上。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夏洱和她的師兄師姐們建立了很好的友情,程曦等人不得不承認,夏洱是個既有天賦,又充滿了活力和熱情的女孩,至於她開學時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論,還是等到梁音老師回來之後再說吧。除了夏洱急躁的脾氣,總的來說,她是個挺不錯的高中生。夏洱也對程曦抱有相似的看法,“除了總以大師姐自居,她還是個挺不錯的人。”夏洱心想。
夏洱做完阿拉貝斯(一種芭蕾舞的基本動作),走到橡膠墊子旁,坐下歇息。
程曦走了過來,對她說道:“練完了?”
“還沒,等下要壓大腳背。這個我一直不太好。”
“我幫你壓?”
“可以呀,你下手不要太狠啊。”
“不狠你怎麽有進步呢?”程曦對她一笑,站起身來,“來吧,快九點了,你不是還要去圖書館嗎?別磨蹭了。”
芭蕾舞要壓大腳背和小腳背,小腳背很好壓,舞者一個人扶著把杆就可以做到,但大腳背需要兩個人幫忙才能去壓,壓大腳背的目的是讓腳步的骨頭更加柔軟,足形更加好看,但這也意味著要更多的疼痛。
夏洱害怕壓大腳背,這是因為她第一次被老師壓腳背的時候,由於太疼了,不停地想抽回腳,結果腳背肌肉就扭到了,結果就更難受了。從此之後,每次壓大腳背,她都要克服很久的心理障礙,而且總覺得自己會扭到。
“你坐這兒。”程曦扯過來一塊橡膠墊子,“小七,你過來幫一下。”
這個叫“小七”的男孩子跑過來,看了看,說道:“師姐,我不敢壓……”
夏洱說:“膽子這麽小!別怕,把我膝蓋固定住就行了,快點快點,等下圖書館真要關門了。”
程曦二話不說,開始給夏洱壓大腳背,先壓的右腳,夏洱疼得齜牙咧嘴;又壓左腳,她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雙手上,雙手按住夏洱的左腳腳背,用力往下一按——
“痛痛痛!停!”夏洱大叫。
“不痛才怪。”程曦說。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腳背痛!是骨頭痛!”
程曦聞言,立刻放手。“怎麽了?”她問道。
“我也不知道。”夏洱說。
“現在呢,現在還痛嗎?”
“現在沒有壓力了,好像不那麽痛了。”
“唉,你這樣怎麽練好?你自己去把杆那裏恢複一下吧,你下次就是說骨髓痛,我也不會信你了。”程曦擺擺手說道。
夏洱踮著腳走到把杆邊上,雙手扶住把杆,做了一個簡單的足尖站立動作,突然,她左腳一軟,感覺到一陣刺痛,從腳跟刺到了她的心窩裏。
“呲——”她大大地吸了一口冷氣,努力握住把杆不讓自己摔倒。
“你這是怎麽了呀?”程曦跑過來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夏洱喊道,她努力想重新站直,卻發現左腳一點力氣也用不上,甚至連平地站著也很難做到,她的可憐的左腳,一旦受了一丁點力,就疼得無以複加。
程曦蹲下去,仔細看夏洱的左腳。
“沒有皮外傷的痕跡。”程曦說,“剛剛壓大腳背的時候傷到了嗎?”
“我不知道。”夏洱小聲說。
“你以前說你經常扭腳背,那是什麽感覺?”
“那是腳背,可是我現在不是腳背疼啊,我是腳後跟疼,使一點勁兒就很痛很痛。”夏洱說著,幾乎要哭了。
“你確定是腳跟那裏疼嗎?”程曦問。說話間,練功房裏的其他學生也圍了過來。
“真的,我確定,我感覺是骨頭傷到了。就是我的腳後跟裏麵疼。”夏洱補充到。
幾個學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難道是骨裂了?這在舞者或運動員中也是常見的傷,可是,壓腳背為什麽會讓腳跟的骨頭裂開呢?
“夏姐,要不你還是會宿舍休息一下吧。”小七吞吞吐吐地說道。
幾個學生也跟著點點頭。
夏洱是個多要強的人,她瞪著小七,小七被嚇得說不出話了,幾個人就僵在了那裏。
最後,還是程曦說:“還是休息一下吧,明天看看有沒有好轉,如果不行,可能要去醫院看一下了。”
第二天,夏洱很早就醒了,她幾乎一夜沒睡,左腳腳跟的疼痛不減反增,她知道自己必須去校醫院了。
一個舞者,身體四肢是比臉蛋還要寶貴的東西,他們的臉可以不好看,甚至可以有疤痕,但是他們的肢體絕不能有任何問題,如果肢體有問題,你的舞蹈生涯基本就結束了。
夏洱坐在醫院走廊裏,心中焦急又害怕。過了一會兒,一個醫生走出來,對她說,你不是骨頭斷裂,但是我們這裏沒有x光機,你要去大醫院才能具體弄清楚。
夏洱心裏稍微輕鬆了一點兒,不是骨裂,那太好了,這意味著隻需要休息幾天,或者塗點藥膏就沒事了。
那醫生接著說,你最好現在就去大醫院,希望不要是跟腱炎。
——一句話,夏洱的心又跌倒了穀底。
陪著夏洱去醫院的是程曦,做為大師姐,加之看到了夏洱疼痛突發的全過程,於情於理,她都是責無旁貸。
等候診斷結果的時候,程曦忍不住對夏洱說:“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嗎?”
“不知道。”
“以前有過類似的嗎?”
“沒有。”
“你跟梁教授說了嗎?”
“沒有。”
“那可怎麽辦啊?”
“不知道。”
程曦換了個坐姿,正色對夏洱說:“夏洱,你平時都怎麽訓練的?”
“就那麽訓練的,和大家一樣。”
“不是,我是說,離開舞蹈房之後,你怎麽訓練的?”
“離開舞蹈房哪有什麽訓練?”
“你不要騙我,就你每天那點練功的時間,三年不可能有這個成果,再天才也不行。你一點是還有其他時間在訓練,你到底是怎麽練的?”
夏洱繼續不看她,“我沒有了。”
“我聽說,有人看到你在圖書館……”
“——看到我在圖書館幹嘛?”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吧。”程曦一副豁出去的架勢:“有人看到你在圖書館踮著腳尖看書,說你連續三個小時,都是站著看書的,一刻也不休息。”
“那又怎樣?”
“你每次跳舞之後,就立刻去圖書館,結果你在圖書館,又依然站著,而且還是足尖站立,這是自殺式行為,你懂不懂?肌肉不休息,是會過勞損的!就像機械手表一樣!”
程曦在一旁幹著急,夏洱卻不理睬她。
“你幹嘛要這麽拚命呢?你已經很優秀了呀!”程曦說。
“我不這樣,還能做你們中間最好的嗎?”夏洱終於看著程曦的眼睛說。
“你想要的太多了!”
“不,我隻是習慣了做最優秀的那一個人。”
“最優秀?哈哈,你再這樣下去,連舞都別想跳了!你老師沒告訴過你嗎,舞者的身體是最寶貴的,沒有好的身體,就什麽都完了!”
“你少管我!”
夏洱生氣極了,一生氣,腳又開始痛了。
她們還想再說點什麽,一個醫生走出來,問誰是夏洱。
“我是。”夏洱站起來。
“你進來一下吧。”醫生說。
等到夏洱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後,她眼睛紅紅的,程曦忙走過去,結果她手裏的醫療結果單:
病症:跟腱炎,跟腱急慢性勞損後形成的無菌性炎症,與鍛煉過度或運動前為調整有關。
建議:停止運動功能,嚴重者將引起跟腱鈣化、骨質增生等並發症。
治療:補充高蛋白和高維生素食物,采用支撐墊,兩周後複查,如病情嚴重,或需手術。
程曦愣了,夏洱也愣了,她的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夏洱,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