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救人
巳時初,已經行駛了將近兩個時辰,離西城門還有不足二十裏時,馬車駛入了梧桐山腳和一片樹林的交界處。
衛行選擇這條路而棄走官道是因為梧桐山上原有山匪,雖然兩年前被京兆尹陳耀風帶兵剿滅了,可是過往行人還是心有餘悸。
再有道路兩旁樹木林立,雜草叢生,人跡罕至,荒涼可怕,除非必要旁人並不走此路。
可是若涵一行人完全沒有這個顧慮,她們不剿滅別人就已經是仁善了。而且樹木茂密方便護衛藏匿身形。
主子行事一向低調,自七年前父母去世後就帶著辰哥兒稱病離府,是以京城中人無人識得主子。懷昌王府中也隻有老王爺見過主子真容。自主子到京郊另居後也隻見過屈指可數的幾麵。此次若不是老王爺患病,以主子的憊懶冷漠性情,是絕不會回府的。
衛行正思量間,忽見得一個前方探路的名喚護九的護衛來報,“堂主,前方不遠樹林邊發現了兩名公子,看打扮像是商人,都受了傷,其中一個已經昏迷,看我路遇此地,向我求救……”
衛行聽得車廂內沒有動靜,知道主子冷清的性子,不耐的皺了眉,嗬斥道:“還有旁人埋伏沒有?兩個傷者也值得你大驚小怪?自行處置就是。”
若涵對人隻分三類:仇人、千絲萬縷有所瓜葛的人,這裏麵作為棋子的人占了大多數、還有自己人。陌生人根本不算在內。
護九既然來報是兩名看著像商人的公子,顯然是陌生人。
主子說過,仇人殺,自己人護,隻有第二類人中舉足輕重的幾人的相關事宜才需要主子親自定奪。此時既然遇到的是陌生人,那就如螻蟻一般,不必理會,自行經過就是。
車內的桃夭也鬆開了佩劍,繼續閉目養神,剛才的動靜她也聽到了,隻要威脅不到主子的安全,旁的事她從不屑理會。萱草正在研究剛才看到手劄裏的一些醫治方案的可行性,心無旁騖。
護九在衛堂也有些年頭了,聽得衛行的斥責,也並不委屈,主子規矩他當然知道,隻是……
“堂主教訓的是,屬下本不欲理會,可是其中一名公子身上多處刀傷,衣衫破裂,屬下在他的右臂上看到了一個圖騰,像是主子以前提到的那個圖案,這才特來請示。”
衛行幾人聽到圖騰,都是心下微驚,主子以前就說過,遇到右臂有那種蚩尤圖騰的人要敬而遠之,及時上稟。
若涵此時也起了身,跪坐在蒲團上,清淡吩咐:“帶過來我見見吧。”
車外護九聽得主子聲音,心下激動,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和一個二十許的一身是血的灰袍男子拖架著一個更為慘烈的青衣男子走了過來。
若涵掀開全部車簾向外望去,那中間的青衣男子全身有多處傷口,血肉模糊。臉上也因血汙遮擋,看不清本來容貌,被拖著過來毫無知覺,看來是失血過多已經昏迷。
衛行跳下馬車,割開他的右臂衣袖,讓主子能夠看清那個圖騰,旁邊的灰袍男子雖然想阻攔,但眼下急需對方幫忙,又似是被護九提前警告過,並未敢多言。這荒郊野嶺,對方若是見死不救,他不知還有沒有命等到再次路過的人,而他也是在勉強支撐,根本帶不走公子。也許主仆兩個都會死在一裏之內的路上。
顯然這昏迷男子的命比那個圖騰的秘密更為重要。
若涵眯了眯眼看清了那個圖騰,是了,就是那個蚩尤圖騰。她在建文帝右臂上也見過,這是皇室秘聞,建文帝隻說與了她聽。
他們祖上相傳起源於九黎氏族部落,是炎帝後裔。隻不過當時那個部落有兄弟八十一人,延續兩千多年下來,早已分崩離析,相對不相識。
建文帝這一支凡男兒,都會在右臂上紋有蚩尤圖騰。可是那時部落的其他支脈有沒有流傳這個習俗就不得而知了。
那麽這兩名受傷的男子是誰呢?他們自報為商人若涵是一個字也不信。破綻太多了,最明顯的就是商人不會走條路。
他示意衛行挑開了灰袍男子的衣袖,上麵並沒有圖騰,可見不是一家人,有可能是主仆。
灰袍男子隻是跪地說自己叫萬青,昏迷的人是他三哥,叫萬軒。請求若涵一方順路載他們一程就近醫治。他聽得若涵的聲音,知是年輕女子,可從始至終都沒有抬頭,可見訓練有素,知曉禮儀。且並沒有依他的意提出目的地,隻要求順路而已,知道分寸,可見調教他的人身份不一般。
若涵不由又看向了昏迷的叫萬軒的男子,看他露出的肌肉骨骼,應該不超過二十五歲。身材高大,肩寬腿長,肌肉紋理分明有型。手指骨骼粗大,一定是長期練武所致。
若涵古井無波的眼裏起了微微波瀾,她如一潭死水的內心也燃起了好奇心,這個人會是誰呢?旁人倒也罷了,會不會是建文帝一脈的先祖呢?
至於元北玄她倒是排除在外了,他此時應該在燕陽國大隱於市,暗中厲兵秣馬吧。哪有空跑來這幾千裏外的慶和國的郊外小道的小樹林,還如此狼狽?罷了,總算是有些淵源,而且此時也不是問話的時機,總得等人醒過來再說。
放下車簾的同時清冷的聲音響起:“帶上馬車來吧,萱草給看看,把人救醒。”
衛行吩咐護九跟著上車,車內主子在二樓自不必說,可是萱草和桃夭畢竟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多有不便……
想到這,衛行默了默,估計自己是多慮了,那幾個人,似乎誰也沒把自己當姑娘看,包括主子,連他有時候都忽略了。搖搖頭,繼續當起了車夫。
萱草師從方神醫,醫術自不必說。她讓萬青和護九把昏迷的人放在木椅上躺下,然後扔給了萬青一枚藥丸和一瓶獨家的金瘡藥以及繃帶,讓他吞下藥丸,傷口自己上藥包紮。
萬青拿著半個雞蛋大小的藥丸,看了看炭盆上燒著的水,覷了覷事不關己抱臂而坐,一副生人莫近模樣的桃夭,無奈咽了下口水,抱拳諂笑道:“姑娘,我可否討杯水喝?”
桃夭掃了一臉狼狽卻還假笑的萬青一眼,看萱草和護九正忙著把萬軒的衣衫和血肉分離,實在沒空,這才勉強頜首:“自己倒吧,用完把血漬擦幹淨,髒”。
萬青的神色一僵,臉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住了,又無奈的想,嫌棄就嫌棄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要公子能夠過得此劫,這點嫌棄實在不痛不癢。
而且對方雖然態度奇差,卻實在是他和公子的恩人。這家小姐的身份恐怕貴不可言,拉車的兩匹馬都是火紅的赤兔胭脂獸。旁人可能不認識此馬,他跟在公子身邊多年,見識不一般,才偶然見過一次。這麽名貴的馬估計整個慶和王朝也不超過五匹。
還有那個正在給主子上藥的婢女,居然懂得醫術,處理傷口手法幹淨利落,看來公子是有救了,也不知這馬車的主人是何許人也……
萱草將萬軒上衣全部剝光後,看到僅上半身就有七八處刀傷,有兩處還傷在要害上。這人也真是硬漢一枚,這樣都沒死,估計傷他的人也很絕望,這樣都沒殺死啊……
也是他命大,遇到了主子和她萱草,否則這人最多再過兩個時辰,氣血盡失,就可以去見閻王了。
萱草指揮護九捏住了萬軒的下顎,肉痛的為他吞服了一枚神芨丹,這是用四十九種名貴草藥熬製而成,是止血、生肌、消腫、斂瘡的聖藥。師傅一共隻有七枚,給了她五枚以備不時之需。
她隻在三年前主子受傷時用過一枚,眼下看主子對此人的態度不明,似乎有些關照,她也就忍痛割愛了。餘下的上藥和包紮,還有腿上的傷口,需要脫掉外褲,就交給護九吧……
然後在鳩尾和至陽幾處穴道上行了金針,看幾處要害傷口的血已止住。又查看了下萬青的包紮,幫他勒緊、鬆緩了幾處,萱草這才擦了擦汗,輕聲道:“稟主子,這位萬軒公子傷勢頗重,明日方能醒來。不過還需好好調養,至少需臥床一月。萬青公子稍好些,沒有傷及要害,養個兩三天就可以下地了,隻是隻能小幅度活動,注意不要崩裂傷口即可。”
萬青聽得這話才算是真正舒了口氣,這小姑娘可真有本事,連他都知道公子凶險,九死一生,沒想她救治一番,明天就能醒來。
正要跪謝大恩,就聽得二樓清冷魅惑的嗓音響起:“那就先隨我們一道吧,待得他明日醒來,前來稟我。”命令般的語氣,半點沒有搭理萬青的意思。
萬青一時被那威嚴魅惑的聲音懾住,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桃夭冷冷的瞪了一眼。他摸了摸鼻子,縮肩耷腦的坐在了萬軒身邊的木椅上,靜靜的守著自己的公子。
暗暗的想,這家人真可怕,他還是當空氣吧,他發誓等公子醒來再也不抱怨公子的冷氣壓了。公子的冷氣壓多麽溫暖,公子冰冷的眼神多麽柔和啊,哦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