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迷陣
瀾淵雙眼圓睜,一股強大的真氣從體內流出,他以潛龍劍代替逸塵劍,使出了潛龍劍法,禦足真氣往蛇腹刺去。
這隻巴蛇大概還沉浸在剛剛吞咽食物的饜足趕裏,反應不及,伴著一聲刺啦的皮肉劃開之聲,那蛇腹從脖頸處被潛龍劍劃出一道深長而血腥的口子,就像是一條在案板上被刀法極快的廚子解剖的魚,那蛇後知後覺地往前遊動了幾下,才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條赤.裸著器官的剖腹蛇,心不甘情不願地扭動著身體,瀾淵又是一劍下去,釘在了巴蛇七寸處,那蛇掙紮了幾下,才徹底停止了動作。
而風芷淩,裹著巴蛇腹部的粘液,從破開的血肉中滾了出來,猛烈地咳嗽著。
瀾淵衝了過去,風芷淩連忙喘著粗氣製止道:“別過來!我沒事,我……太臭了,你別過來。”
瀾淵停在原地,看著風芷淩慢慢地站起來,想遠離蛇屍,往溪流邊走過去。
此時的瀾淵已經顧不上風芷淩的阻止,他一手握著帶血的潛龍劍,快步過去扶起風芷淩,抱著她禦氣離開了巴蛇的屍體幾百米遠,直到看不到那蛇也聞不到那蛇的氣息,才將她放在了溪水邊。
風芷淩本想推開他,可是發現沒有用,便不再掙紮,等他鬆開手,才不顧身上的傷痛立即衝進了冷冷的溪水中。
她記得十二歲那一年,瀾淵送給她的仙鶴被她欺負的飛走了,她為了找仙鶴,掉進了太乙後山的一個蛇窩,被幾十條毒蛇圍攻,被咬傷了三五處,幸虧瀾淵及時趕來救了她,從此她便極其害怕蛇形類動物。
剛才的被蛇吞入腹中的一幕已經讓她失去了思考,她差點在蛇腹窒息而死,以為自己此生就此草草結束了,那一霎那間許許多多的想法湧向她的腦海,她迅速地回顧完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忍不住自問臨死之際還有什麽人生遺憾,那一刻她隻有一個最強烈的想法,就是能回到瀾淵身邊,緊緊擁抱著他,告訴他自己永遠愛他,然後死在他懷裏,那她這一生也就滿足了。
然而等到重獲新生時,她所愛就在她身邊,她卻本能的逃離了。
溪水有淺至深,她走到剛好沒到半胸的深度,就著清水從頭到腳使勁地搓著身上黏膩的東西,將恐懼與痛苦全都化成了無窮的力氣,釋放在自己身上。
瀾淵也默默地走進了溪水中,他身上也漸了不少血液粘液,自己在一旁安靜地洗著。
忽然聽得撕拉一聲響,風芷淩的衣服被自己的大力搓裂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從左肩到肋下,裏外兩件衣服都撕開了。
“……”風芷淩緩緩地走到淺一點的溪水處,蹲在了水中,手足無措。這荒郊野外,哪裏來的衣服?她還穿著封尊大典上的紫色衣衫,隻是沒有外袍,乾坤袖中也沒有準備換洗的衣物。
正鬱悶間,一件寬大的外袍從後麵裹住了自己,她扭頭看著俯首的瀾淵,兩人的氣息貼的很近,風芷淩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謝謝。”風芷淩忙轉回頭,接過衣裳,又不小心碰到瀾淵的手指,忙像被燙到一般彈開了,忙亂地將自己的兩隻手臂伸進那大大的袖子裏,起身將外袍裹了裹。
“我……洗幹淨了,先上岸了。”風芷淩踩著緩緩流動的水往岸邊走去,瀾淵卻一把拉住了她。
“為什麽選擇淩霄?”瀾淵冷不丁的將這句卡在胸口已久的話問了出來,“是因為生我的氣,以為我在寒武洞中刺傷了你嗎?”
風芷淩的嘴唇動了動,半晌,才說道:“你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麽意義?一切都回不去了。”
“可以的,”瀾淵迫不及待地回答道,聲音有些顫抖,“可以的,淩兒,隻要……”
“可我不是淩兒了,”風芷淩低聲道,“我……對不起,大師兄。”
風芷淩回頭用右手掰開了瀾淵捏著自己左手臂的手指,繼續往岸邊走去。
她每一步都走像是給自己的心髒楔進一個釘子,似乎是在修複上麵的裂痕,卻承受著每一個釘孔的刺痛。
瀾淵定在原地,如同一塊釘在水中的腐木。
他多希望她會說,師兄,我從未選擇淩霄,我是被迫的;師兄,那些事情都是假的,我沒有殺人,沒有想過要當魔界女尊……
可是得到的隻是冷冰冰的對不起。
他最不想最不敢聽到的三個字。
潛龍劍在他的手中流過一道暗色的光,他的眼神漸漸從失意恢複成一如往常的清冷。
*
風芷淩上岸後孤身往密林中走去,沒有要等瀾淵的意思。
她的步伐沉重而又堅定,思緒矛盾而又清明。
她中連心咒之後,記憶是模糊而斷續的,她和淩霄到底發生到哪一步,她已經記不清楚了。
連心咒……嗬。若不是自己曾經在封仙卷中看到過這個咒法,她差點要以為自己真的莫名其妙地愛上了淩霄,心甘情願地聽從他的安排、當上了魔界女尊、滅了賀山派。
正是太乙山的火銅鼎之刑,讓她遭受血液炙烤和冰凍的交替折磨之時,也打開她體內的某種東西,讓她突然清醒了起來。
原來人處在極致的痛苦時,頭腦會變得極致的清醒,那一刻封仙卷裏麵關於咒術篇的所有文字都浮現在她腦海,她從記憶的海洋中找到的關於連心咒的文字,才明白了原來自己還沒有真正墮落。
那一刻她恨極了淩霄,卻又突然意識到淩霄能做出那麽越界的事,似乎也超出了他平時的行事限度。
在密室中看到淩霄被噬魂族反噬時,她已經猜到了幾分,直到用連心咒控製淩霄說出那些話時,她終於推斷出淩霄是被噬魂族所控製,才變得狂躁失魂。
而噬魂族不是一朝一夕失控,那麽,控製噬魂族的人,也早就布置好這一步棋。
或許,在她在寒武洞中被刺三劍的時候,甚至有可能,是在淩霄得到扼魂鐧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這人的目的是什麽?
為什麽要激化仙魔之間的矛盾,為什麽要嫁禍瀾淵?
瀾久說自己用扼魂鐧刺傷了他,追蹤族噬魂族南下後又遇到奇怪的毒瘴,盤踞洞庭湖多年不動的巴蛇竟突然來到幾百裏外的武陵山區,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人無法不疑惑。
她從魔界入太乙山,一路未發現有人跟蹤,從太乙山進入武陵山區,瀾淵也沒有發現有人跟蹤,難道真有人修為已經到了化境,她和瀾淵都察覺不出來了嗎?
有一點毫無疑問,這人首要針對的人,是她。
而瀾淵陪在她身邊,那人不便下手,剛才試圖用一條巴蛇調虎離山,卻沒有得逞。
所以她更加需要和瀾淵分開。
*
風芷淩在透著斑駁月光的密林中穿梭,濕漉漉的頭發和衣衫鞋襪黏膩貼在身上,讓她很不舒服,卻也沒有多餘的真氣去烘幹。
大約半刻鍾後,月光被濃雲遮蓋,夜色更濃了。風芷淩沿著北鬥星的指引往南,卻發現又來到了一個溪穀。
這個溪穀和剛才離開的溪穀很相似,風芷淩簡直懷疑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可是這裏沒有巴蛇的屍體,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她知道這裏隻是一處相似的地方罷了。
她站在溪穀邊想了想,決定在此處歇息,等到天明時再動身去長雪門,她也很需要調養內傷,否則連禦氣都有困難。
她尋了一處平坦的草地,開始打坐調息。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聽到了林間傳來窸窣的響聲,睜眼時,卻發現一條嘴巴如盆大的巨蛇向她張開了嘴,她起身欲逃,卻被吞進了蛇腹中。
難聞的腥味包裹著她,黏糊糊皺巴巴的皮肉壓迫得她幾乎要窒息,她被迫閉上雙眼,艱難地掙紮,在混亂中掏出了鎖靈鞭,用鞭尾的刺刀在黏膩的肉壁上用力地劃著,卻發現著蛇的器官壁厚如城牆,鎖靈鞭劃開那一寸厚的皮肉對它沒有任何殺傷力。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那蛇慢慢地消化掉時,她隱約聽到了瀾淵的聲音,她試圖回答,發出了嗯啊聲,隨後,蛇腹突然爆開,她從裏麵滾了出來。
風芷淩心中納悶至極,這難道是逃跑的那隻巴蛇嗎?為什麽自己兩次被巴蛇吞入腹中?
瀾淵跑過來想扶起她,她連忙製止:“不要動!我……我太臭了……”
瀾淵原地頓了頓,還是快步走到她身邊,將她珍重地打橫抱起,遠離了那血肉翻飛的蛇屍,將她放在溪邊。她迅速衝進了溪水中,瘋狂地搓洗著全身腥臭的粘液。
等等……
為什麽這一切和剛才發生的事情如此相似?
正當她走神之時,衣服在同樣的位置裂了一道口子。她正疑惑,瀾淵已經在她身後,輕輕地她披上自己的外袍,她道了聲謝,接過瀾淵的外袍穿好裹緊,準備離開讓她心跳加快的瀾淵。
瀾淵卻一把伸手拽住了她的左臂,用壓抑地口吻開口問道:“為什麽選擇淩霄?——是因為生我的氣,以為我在寒武洞中刺傷了你嗎?”
“見鬼!”風芷淩心道,“為什麽大師兄說的話和剛才一模一樣?”
風芷淩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身上僅有一件瀾淵的外衫,而不是兩件。
她想了想,回頭對瀾淵說道:“大師兄,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你了。”
“什麽?”瀾淵顯得有一點疑惑,問道,“我不明白,淩兒,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風芷淩抬頭看了看天,明月朗照,她環視四周,終於明白,這個溪穀,正是剛才那個溪穀。
這一切都是幻覺,她不知何時陷入了迷陣之中。
“我不是淩兒了,”風芷淩道,“對不起,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