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傷病
畢竟是昆侖山腳下,暖和不到哪兒去,更何況已經是深夜,哈出一口氣都是肉眼可見的白,而偏偏這時候天空又開始飄雪。
剛入冬時候,其實真不是很冷,但人在這時候不經凍,手腳冰涼。雪飄的不大,但同時落下的還有些雨點,一起混在地上就結了一地冰碴兒,長策瑟縮了一下,肩頭已經結了一層冰。
一開始是不受控製地胡亂想,但後來開始覺得胃裏火燒一樣,若他還是醉酒那也該是胸口一團火熱,隻做了沒一會兒後胃裏七葷八素地攪動,他知道大概是今晚喝酒喝得太放肆了,老毛病又開始犯了。他撐著牆站起來走幾步到路口,額頭就已經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吞了吞口水,又靠牆坐了下去。
他肯定是迷路了,一頓瘋跑不知道進了什麽地方,雖然靠著與思蘭的感應能回客棧,但現在走三步肚子能痛得他直不起腰,倒不如在這兒坐會兒,沒準挨一挨就過去了,畢竟從前也是這樣過的。
坐了沒多久,手腳都快要麻木的時候,他合眼打算硬挨過去,忽而聽見些不尋常的動靜,他習慣性去摸劍,什麽也沒摸到,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思蘭根本沒帶在身上,隻能拿出隨身帶的匕首,屏住呼吸。
腳步聲很輕很細,但在這樣的雪夜也輕得過分了,長策覺著不對勁直到轉角處終於轉出來一個人影渾身鮮血淋漓。
甚至不能說是人了,這屍體到底是挨了多少到,好像是活生生被人剜掉了肉,看著令人作嘔,長策條件反射地站起來,胃這會兒擰麻花一樣疼,他咬緊了牙關,拿匕首指著那具骨架。
骨架臉上的肉也沒了半邊,露出一半森森白骨,嘴巴一張一合,竟然吐出了幾個完整的字,“又見麵了,長策公子。”
長策眼底光芒一寒,這是祝琅的聲音。他一向知道魔族有些傳遞信息的密術,但這傳音用的傀儡真是惡心到讓人把一天的飯都吐出來。
“我也真想知道,魔君真是手眼通天,離邊境之地十萬八千裏的地方,也能見到您的身影。”長策穩了穩聲音,盡量裝得什麽事都沒有。
骨架一張嘴,僅僅是笑聲而已,“就是來知會公子一聲,今晚魔族的行動從邊境之地開始了,公子與我的約定,希望還作數。”
話音落下後,骨架嘴裏冒出一團黑氣,突然失去了支撐力,摔在地上,更加血肉模糊了。長策緩緩放下匕首,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咬牙站起來,一步步向外挪。
雪絲毫沒有停的意思,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長策最後終於拐出這條胡同時候,靠在牆上倒吸涼氣,很久沒有力氣再邁步。
他哈氣取暖,一股腦往城東跑,那是他感應到的思蘭的所在。他必須回到花君身邊,然後跟他一起回青西。魔族已經準備好了,但祝琅首先能做到哪一步他並不清楚,但料想祝琅布局這麽多年,一定心思謹慎,可能隻是搞一些小動靜,然後一步步把這個缺口撕開。
長策摔了幾跤,都是強撐著爬起來的,他根本不知道再見到花君該怎麽說怎麽做,他感覺自己簡直厚顏無恥,這樣了居然還敢再待在花君身邊。他是怕的,他怕花君不要他了,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花君,甚至想一走了之再也不出現在花君麵前。
最後一點意識快要被疼痛振散的時候,長策終於痛哼出聲,找了個牆坐下,他四肢冰涼像讓人扔進了冰水裏,但腹中好像有一塊熱炭一樣烤得他痛不欲生。
晚飯沒吃多少,烈酒喝的他自己都數不過來。
真是自己作出來的報應。他這樣想。
憑借著與思蘭的感應,再過一條街就該是客棧了,但他根本站都站站不起來。
再熱鬧的夜市這時候也早沒了,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他看不見一個開門的店,你說他在這兒喊兩嗓子會有人出來拉他一把嗎?
甭管是誰,能讓他有個安穩踏實的床睡,就是入虎口他也進。
他剛想張嘴喊一嗓子,忽然發現不遠處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花君亦看見了他,隻是站在原地不動。
大概是疼昏了頭,那一刻長策竟是什麽顧及都忘了,“師父……”隻是他沒料到,自己的聲音竟然如此嘶啞,小到幾乎要湮滅在漫天紛紛的雪中。
但花君聽見了,他確實駐足很久,懷揣著長策不明白的心思走進,話到嘴邊良久,終於小聲說出口,“你…怎麽在這兒?”
長策的視線開始模糊,胃裏翻滾著,終於忍不住趴到一邊幹嘔,花君懵了一下,立刻上前去扶住,長策肌膚的溫度讓他一個激靈,“你怎麽……!”
長策的知覺終於在花君懷裏的時候消失得一幹二淨。
當天夜裏,長策夢裏一直睡得不踏實,隻是感覺一個夢接一個夢地做,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而且混沌不清,無論如何醒不過來。
隻有花君照顧了他一夜知道,他胃疼蜷縮了一夜跟一隻小貓一樣,天快亮時候才轉好一點,但隨即花君發現他發燒了,渾身燙得可怕。
花君發誓自己這輩子沒有這樣提心吊膽跟手忙腳亂過。
長策沒睡踏實前花君就感覺自己一個閉眼都是罪過,長策夢中呢喃的“父君”讓他心念一顫。
花君對於感情之事諸多懵懂,甚至不清楚怎樣算得上喜歡。但是昨日那一吻讓他腦子好像突然被雷劈靈光了一樣,明白了那是一種什麽情感,但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代表他懂長策的心思。
第二天打發走了瑤水門那些人後,花君再三思量,還是雇了一輛馬車,帶著他回了青西。
花君覺得長策是因為喝酒把自己喝成了這樣子,估計也是怕自己訓他沒往客棧回,結果大病一場。昆侖山腳下,花君實在覺得這地方對長策來說不是什麽好地方,能早一天靠近青西,那時候再找地方落腳,都比這地方強。
因此長策再醒來時,除了渾身乏力還想吐之外,就是感覺馬車快把他五髒六腑都癲移位了。也不是馬車快或者路不好走,而是生病的人本身就敏感一些,尋常的顛簸在他感覺就像要他命一樣。
他咳嗽兩聲,卻感覺不太對,自己的頭可不是在枕頭上,這感覺莫名覺得……他仰頭一看,發現花君靠著馬車窗用頭支著睡著了,自己就躺在他腿上。
長策的雙瞳驟然放大,慌張想起來又沒力氣,還怕自己亂動吵醒了花君。總之就是耳根子微紅地盡量避開視線,最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甚至害怕自己心跳太快被花君聽個正著。
馬車的速度慢下來,也是因為到了城門了,花君這時候醒了,剛巧看見長策的餘光在瞥自己,兩人都暗自一驚,慌忙避開視線。
“覺得好點了嗎?”
“師父醒了?”
兩人同時問出聲,結果意外地尷尬,還是長策接著說,“沒醒多久,怕我亂動擾了師父安睡。”
“一會兒進城我為你買些粥,你填填肚子。”花君道。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直到進城了,花君掀開簾子出去找粥鋪,長策披著衣服靠窗戶坐起來,掀開簾子向外看一眼。
不知道這是哪兒,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道祝琅的計劃進行到了哪一步。但如果花君真要是去邊境之地,恐怕不會帶著病還沒好的他,他想到這兒放心了。
沒多久花君就回來了,好像是直接管粥鋪老板要來了碗筷,上車來道,“你喝一點,接下來還要走一天才回青西,肚子裏沒點東西不舒服。”
長策聽話地用手去接碗,小抿一口粥,往下咽時就感覺喉嚨裏一陣惡心,雖然餓著肚子但卻一直想吐,他強壓著喝完了那碗粥仿佛在咽藥,旁邊的花君看得心裏七上八下,“還是不舒服嗎?”
“沒,就是睡太久了,不太適應。”長策勉勉強強一笑,裹一裹衣服,他身上蓋的這件衣服都是花君的。
“這四年在外,你也總是像昨晚那般喝酒嗎?”花君半晌開口問。
長策沉默了一下,“我……錯了就是了……”
“我不是…不是說你去那地方,我是問你這四年都這樣肚子裏什麽也沒有就胡亂喝酒嗎?”花君說。
長策不吭聲,但很明顯是這樣,花君一時間來了氣,“你是小孩子嗎?不知道這樣喝酒要喝壞身子?”
“對…對不起……”長策蔫蔫地認錯,聲音比蚊叮還輕,一般是沒敢大聲說,一般是沒力氣。
花君心又軟下來,語氣又軟下來,“四年裏也曾胃疼嗎?”
長策輕輕點了一下頭,花君咬著牙一臉惱意,他趕忙又開口,“我跟師父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花君歎了口氣,“還喝粥嗎?”
長策搖搖頭,花君便接了碗筷拿回去還給店家,長策這時眼簾低垂,按耐下自己所有非分之想。
回去的路上長策跟花君都心照不宣地不提那一吻,花君遇見藥鋪就下車買兩幅退熱藥熬好了喂長策喝下,由於藥力,他後半程多半時間都處於昏昏欲睡,裹著花君的衣服發了一夜汗,第二日早上醒來就有精神多了。
但馬車上的休息終究還是疲勞,加上這幾日他一直吃不下什麽東西,還是胃疼,隻是比那晚好一些,一開始他就裝得沒事,快到青西山腳下時候花君終於察覺出了不對勁,那時候長策已經邁不開腿走路,又開始燒起來,硬挺了半個時辰到青西了,他也終於兩眼一閉又昏過去。花君心裏急,直接抱著他上了山去找藥師。
青西山上有一位藥師,不是修士,而是個花妖。花妖年歲也很大了,將近千歲,一直以來在青西山上安安穩穩修行,算是受了青西庇護,由於通醫理就當了青西的藥師,幫弟子們看看病抓抓藥。
長策小時候沒少來她這兒拿藥,小時候修煉三天兩頭地來拿跌打酒,而且小時候嘴也甜,不知道花妖名字的時候就一個一個“漂亮藥師姐姐”,知道了她叫江嵐兒後就改口“嵐兒姐姐”,江嵐兒也確實很喜歡他這嘴甜的小子。
花君直往後山的藥草堂跑,江嵐兒嚇了一跳,看見長策在他懷裏痛苦地蜷縮時,連忙丟下手裏的藥鋤跑過來。
江嵐兒為他施針後立馬去抓藥,花君一顆心又開始懸著,江嵐兒看了一眼,“這小子去哪兒野了,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就我看他這毛病,起碼兩三年了吧?”
“四年。”花君道。
江嵐兒倒吸一口氣,“嘖,那這得遭多少罪,平常身邊沒人,疼起來他怎麽挨?”
花君的心輕輕抽了一下,江嵐兒也不再注意這邊,專心煎藥,邊加柴火邊說,“他這毛病肯定要養個一年半載才能好,以後少喝酒,忌辛辣,吃東西也得多注意,清淡點最好不過。我先給他開幾服藥,起碼吃著能好受一點,隻是這個月過後就不能吃了,吃多反而對他傷身。”
花君問,“可那時再疼起來……”
江嵐兒攤手,“他自己作出來的病,除了挨著沒法子。”
“花君上神,花君上神,掌門有急事找您!”有弟子小跑進來。
花君猶豫了一下,江嵐兒擺擺手,“他這邊有我呢,你去吧,放心他這毛病一個月疼的次數多著呢,這才哪兒到哪兒你就放心不下。”
花君:“……”
江嵐兒尷尬地咳兩聲,“我沒說啊,當我沒說……”
花君離開後,江嵐兒敲一敲桌子,“差不多行了啊,施針之後就發現你裝睡,人都走了還不給我睜眼?”
長策睜眼,坐起來,嘴角的笑看著都勉強到掛不住,“嵐兒姐姐。”
江嵐兒歎口氣,“雖說吧我挺喜歡你這孩子,但你老是因為傷病往我後山跑,我不是也看著心疼?有時候我寧可你不來見我。”